花流雨沉浸在自身的恐惧中无法自拔,并未觉察到刘驽情绪的微弱变化,她听后点了点头,“或许正是如此,袁岚遗书这样至高无尚的武功秘籍,谁人不想要?”
她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浮现出惯常的羡慕之色。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刘驽见她眼睛一直紧闭,心生疑问。
“哦!”花流雨用手摸了摸眼皮,显得颇为茫然,无奈地说道:“我不敢睁,否则要是让那个人看见了,我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刘驽没有想到,丁铁竟令此女害怕到了此等地步,“他都已经走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四周又何妨?”
花流雨颇为犹豫,迟迟没有出声。
“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刘驽拉着她的胳膊便走。
“那,还……还是让我试试吧。”花流雨显得惴惴不安。
她摸索着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尝试着缓缓睁开眼睛,约莫过了半刻功夫,她又一次放弃了努力,“不行,我感觉眼中暖暖的,好奇怪!”
“既然如此,那还是小心为上。”刘驽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嗯。”花流雨小心答道,她没有敢点头,全部心思皆是放在了这两只眼睛上。
她心中彷徨许久,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转脸向刘驽问道:”刘少侠,你确定那个人不在旁边吗?“
刘驽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应该不在。”
“那好。”花流雨长舒了一口气。
她蓦地睁开双眼。
“啊!”
惨叫声凄厉无比。
两股血柱从她的眼眶中溅出,清丽的面孔随即扭曲变形,看着好似来自阴曹地府的勾命无常。
鲜血喷尽后,她的眼眶往下陷了寸许,黑洞洞地好似两个无底深渊。
她双手蒙住满是血的脸,使劲地摇头,哭道:“我就说不能睁眼的,那个人明明不许我看的,我瞎了,瞎了!”
刘驽见此情形,心中惊骇万分。他十分清楚,那丁铁定是用强劲无匹的内力将花流雨的两颗眼球震碎,是以此女眼窝重只留下两滩污血,心道:“此人实在心狠手辣,为了不让花流雨记住自己的模样,竟能作出这等残忍之事来。”
他暗自庆幸,相比花流雨而言,这丁铁对他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不仅未伤他性命,连他的一根汗毛都未碰。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恢复了平静,朝低头啜泣的花流雨劝道:“花女侠,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伤心,不如随我回客栈去疗伤。”
花流雨哭着点头,“我当初就该听你的,要是好好地留在客栈里默写那些秘籍,哪里会出现在的事儿!冯破他一直对你不服气,老是说你的坏话。就是他想出毒计,劝我和他一道撺掇那些江湖人,让那些人和你作对的。”
刘驽听后淡淡一笑,若说起诡计多端,冯破那个纨绔子弟远不是这个苗女的对手,花流雨之所以这般说,或许更多是在怕见到冯破之后阴谋泄露,于是想借刀杀人。
他没有揭破此女的谎言,而是笑道:“如今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花女侠总该定下心,在客栈里多住下几天了。”
花流雨用手背擦了下脸,鲜血中混着眼泪,“好,小女子都听您的。”
声音楚楚可怜,语气更是恭敬。
刘驽微微叹了口气,女人无助的时候,连本能的软弱都能成为一种武器。
他搀起花流雨,“走吧!”
两人朝着悦喜客栈的方向走去,路程虽长,但走得并不快。他眉头紧锁,一路上皆在思考丁铁如此做的目的。
待到两人回到客栈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亮。
客栈老夫妻早已准备好早饭,一碟酱萝卜丝,一盆酸菜,外加稀粥和馒头,在战乱缺粮的雍州城里,堪称奢侈之物。
两人见刘驽归来,连忙端着茶迎了出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可在看见满脸是血的花流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随即僵硬。
老儿差点将杯子打翻,颤声道:”这……她是怎么回事?“
刘驽将花流雨的胳膊递到一旁发愣的老妇手里,“都是自找的,把她扶上楼。将我上次吩咐你们买的药按量熬成汤,每天喂她喝三次。”
老妇不敢怠慢,赶紧扶着花流雨上了楼。
“这满脸的血,该赶紧洗洗。”老儿急忙去后院打水。
“嗯。”刘驽轻轻答应一声,接着往院外走去。
他心中纳闷,为何罗金虎等人迟迟未归,莫非真的遇上了甚么麻烦?
院外,晨风轻轻地拂动着为数不多的几棵歪脖子树,树叶发出沙沙声。
他扫视了一圈周遭,只见路旁更多的是光秃秃的树桩,成年树木多已被官兵伐光,用作守城器械之用。
他顺着街道往西行去,寻找罗金虎等人的下落,心想莫非那冯破也被丁铁抓了吊起来,只是罗金虎他们一直没能找到,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他向前走了约莫半里路,只见前方一行约莫二十人踏着晨辉而来,步态匆匆。
他细眼一看,为首之人正是罗金虎。
罗金虎同时也看见了他,急忙快步上前施礼,“拜见掌门!”
“冯破没找到呢?”刘驽语气平和,这些事儿若真是与那个神秘的丁铁有关,以罗金虎等人的能力,找不到头绪也实属正常。
“找到了。”罗金虎答道。
“哦?”刘驽感到有些意外,“那他人呢?”
“找到时已经是一团碎肉,看上去死得十分凄惨,连皮都扒了,不成人形。”罗金虎边说边摇头,当时的惨景令他不忍回想。
刘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些不明白,为何丁铁放过了花流雨,却偏偏对这个冯破下如此重手。
他低头沉思了半晌,道:“那大伙儿都回去吧,今天留在客栈休息,都不要出门。”
“也不用出门。”罗金虎笑了笑,“回来之前,我们弟兄二十人顺便登上城墙看了眼,发现城下没有一兵半卒,于是向城墙上为数不多的几名执勤老兵打听,得知原来是那朱温率领麾下义军往后连退了二十里,估计这仗是打不成了。“
“那倒是好!”刘驽淡淡一笑,心想,那个张德芳算是个人才,果然不负所望,两人商定的计划虽然一波三折,最终仍是成了。
第五百零八节 盲眼长刀()
他请罗金虎及手下二十名兄弟进屋围着长桌坐定,开吃客栈老夫妻俩早早准备下的饭食。
罗金虎捧起碗,将粥喝得溜溜响,看上去像是忍饥挨饿已久。他喝了半碗,停下来看着刘驽,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掌门,太饿了!”
“没事,你吃自己的。”刘驽微微一笑,用筷子夹起一根酱萝卜丝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罗金虎没有继续喝粥,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掌门,你是不是有事情想问我?”
“有点事,不过等你吃完了再说不迟。”刘驽笑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彻底说个清楚。”罗金虎索性发下了碗筷,两只大手撑腿而坐,一副大马金刀的模样。
“那好,其实问题很简单。”刘驽跟着放下筷子,停止了咀嚼,“你们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甚么奇怪的人,比如说,一个铁匠?”
“没有,绝对没有!”罗金虎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过倒是看见了个瞎子,背着把长刀。”
“瞎子?”刘驽心生疑问,心道:“这人会不会就是冯破,故意杀死一人,扒皮碎肉代替自己,好让对手找不到他?”
可细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这冯破再怎么伪装打扮,在服过止伤丸后,他身上长存的那股辛辣味道是无法改变的,单凭这一点,罗金虎就不会认错人。除此之外,冯破擅长使剑,从未用过甚么长刀。两个疑点合在一处,罗金虎所说的那个人怪人便绝不可能是冯破!
“你觉得那个瞎子的武功怎么样?”刘驽不动声色地问道。
“掌门,你知道我武功低微,凡是拳脚刀剑厉害一点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高手。”罗金虎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刘驽笑了笑,明白问其这个问题也是白问,于是低头开始吃饭。
吃完半个馒头后,他突然抬起头,“罗帮主,这几天你看紧了花流雨。等她伤势稍微好些,便让她默写秘籍,总共一百五十本。”
“花流雨抓回来了?”罗金虎颇为惊讶。
“嗯,两只眼睛瞎了。”刘驽轻描淡写地说道。
“眼睛都瞎了,你还让她默写秘籍?”罗金虎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这姑娘也太可怜了!”
几名金虎帮弟兄听见赶紧放下了碗,齐声道:“金虎帮主,以德服人!”
“滚犊子,赶紧吃你们的饭。”罗金虎笑骂道。
其余弟兄一听,大声笑了起来。
罗金虎不好意思地冲刘驽笑了笑,“掌门得罪了,这些小子一个个目无尊法,都怪我也御下不严,待会儿我一定好好地教训他们。”
刘驽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别了,他们效忠于你,便是效忠于我。你金虎帮主的名头越是响亮,我心里越高兴。”
二十一名汉子很快将桌上的饭食吃得精光,罗金虎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带着众弟兄上楼去找房间睡觉。
刘驽跟着上了楼,只不过却是进了花流雨的房间。
只见老妇刚替此女清理干净脸上的血迹,又找来白布蒙起她空洞的双目。
老妇见他进了屋,赶忙满脸堆笑道:“官老爷,你看这姑娘伤势不轻,又累又饿的。我们老头子正在楼下熬药,我这就过去端一碗过来,慢慢给她喂上。”
刘驽点了点头,“去吧,那药需要多熬一会儿,你稍后再来。”
“哎,好嘞。”老妇颇识眼色,将毛巾搭在肩上,端起放在旁边的一盆血水,快步出了屋,掩上屋门。
如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花流雨二人,花流雨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细削的身影显得孤苦无助。
“刘少侠,你找我有事儿?”花流雨首先开了口。
先说话的人总是掌握主动,她显然明白这一点。
“昨天晚上,除了那个神秘人之外,你还遇见其他人了吗?”刘驽问道,他想在此女身上验证某些疑点。
“没有。”花流雨干脆地答道。
“那有没有看见一个背着长刀的瞎子?”刘驽又问道,既然罗金虎说见过这样一个人,那此女说不定也见过。
“没有。”花流雨摇头,进到这客栈中后,她心境略微平和,渐渐回忆起昨晚伤害自己的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既不是瞎子,也没有背甚么长刀。他用的是剑,好几柄剑,大小规制都不一样。”
刘驽缓缓点头,心道:”怪了,难道那个人也不是丁铁?丁铁用的是铁锤,绝不是甚么剑,更不是好几柄剑。“
“能看出他用的是哪门哪派的剑法吗?你可是通晓数百家武功的人。”刘驽接着问道,期图从花流雨的话中找出一丝线索。
“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个人的剑法看起来平淡无奇,却又十分厉害。可能是我这个对手太弱了,所以他并未使出全力的缘故吧。“花流雨的语气颇为无奈,看起来不像是在假装。
她继续喃喃地说道:”他身上佩带的剑太多了,东一柄西一柄的,直让人眼花缭乱。若非他武功高强,小女子简直怀疑他就是个专门铸剑的铁匠。“
铁匠!
这两个字眼从她嘴中轻轻吐出,却重重地命中了刘驽的胸口。
刘驽直感一阵心烦气乱,他几乎已将丁铁排除到怀疑之外,可花流雨的这句话却将他的思绪又一次拉了回来。
“你,能再说的清楚点吗?”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花流雨努了努嘴,似乎想从嘴中挤出几句话来,可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声叹息,“刘少侠,我真的很想说点甚么来取悦你,可是我实在记不起太多东西。那人来得太快,走得也太快,一切都让我难以记得清楚。“
她抬起手,摸了摸眼部蒙盖的白布,颤声道:“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刘驽见此情形,知道再难从她身上问出甚么有价值的线索来,思索片刻后说道:“那好,你就好生歇息吧。”
花流雨点了点头,“多谢刘少侠了。”
”不谢!“刘驽转身朝房门走去,关上房门前最后叮嘱了一句,”不要想着离开,留在这里最安全。“
“好的,小女子明白。”花流雨乖巧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嗯!”刘驽彻底合上了房门,他要去好好睡上一觉。
若是他没有猜错,那个张德芳很快就要派人来找他,光是将朱温大军逼离雍州城二十里外这一功劳,便足以让朝廷将此人连升三级。
第五百零九节 为今之计()
他走进隔壁厢房,上了榻后和衣而睡,不过片刻便已头脑昏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蓦然发现自己身处雍州城外的战场之上,官兵和义军双方人马杀声震天。
他化身为那条死去的万灵大蛇,冲入了朱温大军之中,张开血盆大嘴朝前猛吸一口气,顿时狂风倒卷,黄沙弥漫了整个战场。顷刻之间,贼军哀嚎遍野,死伤无数,剩下的人溃不成军。
此时,师兄朱温挥舞双掌从本阵中冲出,要与化身为万灵大蛇的他大战一番。
两人相距尚有丈许时,朱温突然停了下来,似是从眼神中识出了他,不禁失声喊道:“你,你是我的师弟刘驽,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回头自顾,突觉周遭景色突变。
惊恐的朱温、哀嚎的士兵和尸横遍野的战场顿时烟消云散,走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
他大惊之下,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睡在客栈厢房的榻上,这才发觉自己乃是做了一个怪梦。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说话的人是那客栈老儿,“官老爷,楼下有个将军说要见你,你见还是不见?”
“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下楼。”刘驽从榻上坐起身。
刚才化身为万灵大蛇的怪梦,似乎消耗了他不少气力,他只觉浑身衣裳皆被汗水浸透,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一手冷汗。
他不打算用这般狼狈的模样去见张德芳派来的人,于是转身从洗漱架上取下一条毛巾揩了揩脸,无意间在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镜中的他,比入睡前消瘦了一大截,眼窝深陷。或许正如丁铁所言,炁的存在,乃是以吸取宿主的生机为代价,说不定终有一日,他会彻底沦为炁的傀儡。
他眼神落寞,将毛巾搭回盆架上,开门出屋,往楼下走去。
他还没走几步,楼梯下方尽头便已传来了张德芳的声音,“参见刘大人!”
张德芳不等他下楼,已是往楼梯上登来,显得迫不及待。他身穿崭新的昭武校尉官服,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刘驽见状微感惊讶,“你怎么亲自来了,此时你手下无主,就不怕出了乱子?”
张德芳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将他请到一边,又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后,方才附到他耳边轻声道:”多亏了大人的妙计,我率大军半夜出城去了迭山关。朱温得知后果然不敢再围雍州,往后接连撤退了二十里。如今我军背依险山,居高临下,贼军拿我们没办法。我倒是怕将来贼军前来攻打山口,我们却没有大人的锦囊妙计作防备,所以这才下山向您取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