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相信此人的鬼话,微微一笑,“即便如此,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像你这样,把家伙什儿都当街摆放,正正地堵在了路中间,你这样是为了拦下每一个路过的人,让他们都从你这里订制一口宝剑吗?”
丁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从架上拿起旱烟袋,又抽了一口,将烟圈从口中缓缓吐出,“刘大人,这你可就不明白了。大晚上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将架子这样摆放在路中间,地方宽阔,心里也亮堂,打起铁来才痛快呀!”
“闲话莫要说了,你恐怕不是为了打铁,而是为了对付我!”刘驽决定不再与此人绕圈子,他在掌心中暗蓄真气,随时准备与此人动手。
丁铁瞥见了他不起眼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提防,而是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竟然能在被万灵大蛇吞下后活着走出墓穴,此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指挥了一场大战,简直是奇人一个。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不要问我,难道知道答案的不该是你吗?”刘驽反问道。
他愈来愈觉得自己三年来的行止尽皆落入了他人的圈套之中。而这次雍州之行,更是圈套中的圈套。夔王在算计他,这个丁铁同样也是。
数日前在隐村门口,若不是丁铁故意在他手下落败,还大表忠诚,那他便无法进孙钰带入龙组的堂口中。若不审讯孙钰,那他便不会生起亲赴雍州之心。
“不,不,我并不知道。”丁铁连连摆手,将身上的嫌疑推脱得一干二净,“我只知道夔王一直在利用你,他想放长线钓大鱼,那我便帮他将这条线放得更长一点。”
“所以你是他的帮凶!?”刘驽心中生起一股怒意,若是有十分把握,他会毫不犹豫地对此人下手。
“呵呵,我不是,你才是他的帮凶。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大内隐卫。而我只不过是个打铁的,并且恰巧在隐村门口打铁而已。”丁铁说话毫不留情,他喜欢戏弄人,任何时候都喜欢。
“呵,若你不是夔王的人,他又怎会容你留在村口打铁?”刘驽对他的话表示质疑,从对方旱烟袋中透出的淡淡腥味更是加重了他的戒心。
“这你就不懂了,只要你身上有足够多对方想知道的秘密,他自然会放任你不管,直到你自己暴露秘密为止。”丁铁说完后,畅快地笑了一阵,紧盯着刘驽的眼睛说道:“老实说,我来雍州要找的人并不是你,而任何带着qì从墓穴中走出的人,这样的人都必须死!”
“qì?你告诉我甚么是qì?”刘驽心头闪过一丝不妙,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丁铁知晓墓穴中的所有秘密。
“好吧,很奇怪?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让你能够死得明明白白。”
丁铁从架子上拿起一柄剑胚,在月光下的地面上开始写字。
刘驽凑过身子,将地上的字迹看得清楚,“这就是qì?”
皎洁胜雪的月光下,一个大大的“炁”字映入他的眼帘。泥土间的字痕平常无奇,却又好似透着摄人的魔力。
“是的,‘炁’!”丁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明月,“炁乃夺天地之造化而生,取日月之精华而存。武人但凡能窥破一点‘炁’的境界,那武功便踏入了化境,足以傲视江湖,流芳百世。然而这炁得来并不容易,驾驭起来更是困难。炁每一刻的存在,都需从这世间吸取无尽精华,若是得不到,便会从宿主身上下手。没有福份的人得到了炁,只会被它慢慢吸尽全身生机,最后枯竭而亡。”
“你的意思是,当年将袁岚害死的神秘力量便是这‘炁’?”刘驽听后将信将疑,隐隐作痛的小腹在告诉他,自己应该遭受了同样的厄运。
“嗯,对于不了解它的人来说,炁确实足够神秘。既然你已经明白此中道理,那即便是死也该瞑目了。”丁铁端起剑胚,眯起一只眼睛,借着月光细细查看剑身,那神情像极了从艺多年的老铁匠。
他又放下剑胚,盯着刘驽认真地说道:“我身负祖先使命,不能任由‘炁’在世间横行霸道,所以必须杀了你,你大概不会怪我的吧?”
“不,我不相信所谓的炁,除非阁下再跟我细细讲解一番!”刘驽沉声道,“当年万灵大蛇吞了袁岚体内的炁之后并没有枯竭而死,它反而愈长愈大,变得更加强劲有力,这又是怎么回事?”
丁铁摇摇头,将剑胚拄在地上,掌心按压着剑柄上端,接着弯腰将下巴放在手背上,姿势极为奇怪,可又十分放松,“可怜的人,你总是如此地麻烦。既然如此,我便再和你说一说。你亲眼所见的万灵大蛇早已不是蛇,它只是炁所掌控的傀儡。炁耗尽了它的生机,夺取了它的躯体,而后又用天地日月的精华去滋养这副皮囊,所以长得壮实一些又有甚么奇怪的。”
刘驽一阵苦笑,他在甬道里见到的万灵大蛇可不只是比普通的蛇“壮实”一点而已,其展现出来的可怕能力,已近乎于神鬼。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之所以想杀掉我,就是为了防止我和万灵大蛇一样成为炁的傀儡,继而为祸世间?”
第四百九十三节 为炁而生()
“不是的,你想错了。”丁铁笑了笑,手指在剑胚上弹了一下,发出丁零的响声,余音不绝,“准确地说,我并不想杀你,只不过是想将炁从这世上消除干净。对于不会运用炁的人来说,拥有它有害无益。”
“阁下未必想得太简单了,昔日袁岚为了避免成为被炁控制的傀儡,不惜让万灵大蛇吞噬自己的身体。如今阁下但凭一柄未开锋的剑胚,就想毁掉我体内的炁?”无论是因为求生欲,还是因为对方蹩脚的理由,刘驽都不愿束手就擒,而是选择与其针锋相对。
“袁岚做不到的,我可不一定做不到。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做给你看。”丁铁煞有信心,倒也不急着杀人。
他转身走回架子旁,握起黝黑的铁锤,重重地敲在铁砧上,发出叮地一声,嗡嗡作响。声音刺耳,却又纯净得好似夜色中的一声虫鸣。
刘驽直感新穴剧颤,疼得弯下了腰,只差用双手扶地,吼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毫无疑问,眼前此人拥有操控炁的能力,单凭这一点,便可以置他于死地。
丁铁站着纹丝不动,举起铁锤对准铁砧,想要再敲一下,“我是为炁而生的人,别人灭不了它,我却可以。你还是不要反抗得好,我只需轻轻一剑,你就会失去知觉,之后便不会再疼。这剑胚虽然钝得厉害,但用来敲脑袋却是一流的。”
刘驽强忍疼痛,直起腰道:“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同样适合用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可以试试敲自己的脑袋,保证晕得也快。”
他猛然想起袁岚遗书中的话,练习玄微指法可以治愈被炁侵蚀的身体,而这玄微指法正是他修炼了数年,熟的不能再熟悉的一门武功。
他悄悄运气丹田,使出玄微指法中的“拂云式”,只觉小腹新穴处的那丝疼痛顺着气息缓缓移动,只是数息时间,竟然转移至右手五指之上。他直感手指痛得发麻,可即便如此,也比先前那般受罪要好得多。
丁铁显然没有发觉他的这一变化,他将手中的铁锤,再次重重地敲了下去,叮!火花四射!
刘驽痛得右手五指痉挛,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腰却没有再次弯下去。
“咦!?”丁铁既惊且叹,他很快识出了其中的缘由,“你竟然会失传已久的玄微指法!”
刘驽将拳头对准了此人的脸庞,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区区一个人,就可以随便决定他人的生死!”
丁铁往后挪动半步,距离虽不大,却恰到好处地令刘驽这一拳无法在发招后的第一刻奏效。光冲这一点,他便是个不错的高手,至少不在刘驽之下。
他指了指刘驽的身后,怡然道:“你的一招一式都无法避开我的眼睛,你想对我下手,恐怕不会太容易。”
刘驽觉出异样,他退开数步,往身后望去,黑暗中一对绿莹莹的猫眼正直瞪瞪地盯着自己看,幽深得好似能摄取人的魂魄。他心中一颤,突然明白自从城墙上下来之后,一直让自己惴惴不安的正是这双眼睛。
一场大战在即,他于丹田中潜运真气,袍袖中响起隐隐的涛声。
未料丁铁却放下了锤子,叼起烟袋又抽了一口,吐着烟圈道:“既然你会玄微指法,那我便暂且饶过你。不过难听的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被体内的炁占了先机,那我非得杀你不可。天意如此,你真的不能怪我。对于你,我已经尽了最大的仁慈。”
刘驽明白,眼前此人神秘莫测,自己并没有取胜的把握。他见对方已经让步,便跟着收回了掌力,目光落在置于街心的架子上,“阁下既然大发慈悲,那还请搬开架子,让开一条道路,容我过去。”
丁铁微微一笑,“路在人心里,只要你想找,总能找得到。”
“好!”刘驽他施展轻功,跃上了屋檐,向前走了不远,又回过头,“阁下以断肠草为烟叶,虽然能够清明神识,抵御体内炁的入侵。但此法未免太毒,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你即便不成为炁的傀儡,也会毒发身亡。”
他精于医道,早已嗅出对方烟袋中的淡淡腥味正是断肠草的味道。
丁铁听后一惊,而后定下神来,“无头脑的话可不能乱说,你看得出来?”
刘驽脸色淡然,“我看不出,但是猜得到。你说自己为炁而生,但总有一天你会自食其果。”
“多谢你的提醒,虽然你的话没有道理,可我自当记在心头,毕竟像你这样的傻子不多。”丁铁笑道,言语间虽是客气,却不含有哪怕一丝谢意。
“如果你这样说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可以多说几句。”刘驽淡淡一笑。
“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心里一直很快活。“丁铁的眼睛笑得快眯成一条缝,他将脸转向黑暗中的那双猫眼,”是吧?“
“喵!”猫冲他叫了一声,绿莹莹的双眼在朦胧的夜色中好似两团野火。
刘驽见此心中微感惊讶,这个丁铁和那只猫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的默契。这种默契近乎心灵相通,以至于像猫这样生性孤傲的动物也心甘情愿作此人的眼目。
他特意多看了黑夜中的那只猫几次,心中泛起一丝忐忑。若是他没有猜错,先前一直在长安隐村门口打铁的丁铁应该也带着这只猫,可他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如此看来,这只猫的隐匿技巧竟一点也不亚于一位武林高手。
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疑问,没有再说话,只是冲这个身份神秘的丁铁笑了笑,随即转身大步离去,将此人抛于脑后。
他很快发现,自己停止运功之后,痛觉又一次从手指上返回了腹间的新穴处。他向身后瞅了几眼,见丁铁和那只猫并未跟踪过来之后,他找了一处隐秘的墙角,盘腿坐下,凝神使用玄微指法。
他十指连动,神思却在内视丹田。月光洒在他满是汗珠的脸上,渐渐竟生起氤氲。他细腻地感受到,有一股神秘的气息从新穴升起,缓缓向上移动,接着顺着手臂往下,最后凝于双手掌心之中。
第四百九十四节 原由因果()
他又加大了几分力,掌心中真气来回盘旋发出滋滋声,一滴血珠徐徐从指间渗出,在不停拨动的十指间急速旋转。
他想用这种于人于己都特别危险的血珠之法,将炁从体内逼出。只见血珠在双手间越转越快,渐渐地已开始滋滋之声。
他感觉体内真气连绵不绝地向十指间涌去,最终凝聚于血珠之中。而掌心中的那股神秘气息如同附着于肌肤之上,渐渐往体外渗出,不停地起泡,气泡又不停地破灭。
如此尝试数次后,那股气息终于尽数从他掌心涌了出来。他心中一阵痛快,直以为这股气息会被急速旋转的血珠带走,彻底脱离自己的身体。
可事与愿违,血珠在双手间猛地一阵颤动,竟被神秘气息吸了过去。神秘气息连带着血珠缩回了他的体内。只听砰地一声,血珠随即在他体内爆炸。
强劲的爆炸力在他的体内迅速扩散,他直感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本以为必死。正在此时,怪颅突然从他腰间的皮囊中跳了出来,冲着他的手腕便是一口。这怪颅一直惧怕他含有金鳞河豚毒素的血液,向来表现得乖巧,像今天这般凶悍还是头一次。
可这怪颅咬下的这一口虽然极为疼痛,却让他感到体内爆炸力为之一轻,所有的力量均朝着怪颅嘴巴的落口处涌了过去,最终尽数卸至怪颅的身上。怪颅被震得不禁松开嘴巴,如直线般射了出去,足足飞了数丈之远。
它重重地撞裂了街角的一面墙,疼得啊地惨叫一声。接着就地一滚,迅速朝刘驽飞奔了回来,在他的双膝间来回滚动,像是在表功,又像是在撒娇。
刘驽被震得脑袋发晕,直至过了许久,方才清醒过来。他用手抹了抹嘴角,手掌上尽是未干的鲜血。他心中一阵苦笑,这股名为“炁”的神秘气息看来是彻底跟定他了,他恐怕终生都无法在脱离开此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将来属于他的路只有两条,降服它,亦或成为它的傀儡。
他用沾满血迹的手摸了摸正在撒娇的怪颅,微微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自己的运气比起那个丁铁来说不算是太坏,此人有猫相伴,而他同样有怪颅在旁。不知为何,他突然总喜欢将那个丁铁放在一起相比。
或许是出于心中那股不服输的气性,令他不愿屈从于任何人之下。这个丁铁为人无聊而骄傲,可却又偏偏令他奈何不得。
他从墙角里强行爬起身,发现经过刚刚血珠的爆炸之后,自己的身躯竟然完好无损,其中怪颅功不可没。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着往悦喜客栈的方向走去。今夜的雍州城内气氛安宁,夜间啼哭的妇孺孩童减少了许多,看来守城官兵得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他抬起头,轻轻吸进一口晚风,只觉此刻的时光十分美妙,若是能无尽持续下去该是如何之好。可这终究是妄想,即便他想实现,体内的炁也不允许他对自己作这样的规划。这团存在于新穴间的炁,已经成了他的毒瘤,令他此生不得安宁。
他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体内原先被血珠爆炸消耗掉的真气竟渐渐恢复,陡感整个人百倍精神,随即施展开轻身功夫,在街头屋瓦上飞奔,很快到达悦喜客栈的房顶。
他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见客栈的门前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中既有头印结疤的僧人、发束道冠的道士、腰配长剑的名门弟子,也有疤脸凶狠的江湖恶徒、满脸淫笑的采花贼和手执奇门兵刃的隐士。总之,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既有名门正派的人士,也有三教九流中不入流的邪门之徒。
他并未立刻现身,而是留在屋顶观望了一阵,直至确定这些人并未设下甚么针对他的陷阱之后,他方才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正正地落在这些武林人士面前。只听啪地一声,他落足踏裂了数块青石,震得这些正在窃窃私语的江湖武人目瞪口呆。
他落地时刻意在足底潜运真气,方才造成这般动静,目的不过是为了震慑这些武林中人。这些人齐齐望着他,过了许久,三名头顶戒疤的僧人从人群中挤出,向他走了过来,脚下步步生风,显是下盘功夫练得极稳。
三名僧人在距离他三步外停下,皆是愤怒地瞪着他。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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