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昂的话语在一众勋劳宿将中引起阵阵掌声,使得他不禁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意识道刘驽已经骑马走至帐前。
这些契丹勋劳宿将在看见刘驽后,都好似遇见瘟神一般,纷纷噤声,不约而同地四散而去。
乃木器从刘驽的马前悠悠地走过,“刘将军先前在阵前大会上迟到,这次却来得挺早,看来是想领赏来着的吧?只可惜可汗今日不召见任何人,恐怕让你失望了!”
说到这,他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正在此时,一名汗王亲卫从帐中走出,朝刘驽略略施礼,道:“刘将军,大汗请你进帐一叙!”
刘驽淡淡地望了眼呆若木鸡的乃木器,迈步往帐中走去。
乃木器站在原地许久不动,面如土色。
刘驽跟随这名汗王亲卫入了帐,只见一面屏风挡在了面前,遮住了前方的视线。
那亲卫带着刘驽绕过屏风,往后走去。完成本份职责后,这名亲卫又悄悄地退出帐去。
刘驽看见耶律适鲁长躺在榻上,面无血色。他的瞳仁黯淡而灰沉,看上去已是时日无多。
“你知道黑泽在哪里吗?”耶律适鲁见刘驽来了,强自撑起一口气问道,这位风雨飘摇中的草原枭雄,如今甚至连痛快地咳嗽一声都变得艰难。
“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去过。”刘驽忙答道,他便是在那片黑泽中练成了《大义武经》,是以对该地印象深刻,又怎能轻易忘记那个地方。
他握住耶律适鲁的手,为其把脉,“可汗现在感觉怎么样?”
“管他呢!”耶律适鲁勉强笑道,转而说向另一件事情,“你知道吗,仗刚打完,耶律选的人就不见了,听说是去了黑泽,据说是某人告诉他的那个地方藏有武功秘籍。”
“我这就派人去追他!”刘驽转身便要出帐。
“不去追了,如此也好!”耶律适鲁无力地摆了摆枯干的五指,“人各有志,我又何必勉强于他。”
“那接下来,可汗是怎么打算的?”刘驽忍不住问道,毕竟如今吐蕃老王亲自率兵亲征,草原上的战火有愈烧愈烈之势。
“我们也去黑泽,但不是为了耶律选!”耶律适鲁说这话的时候,静静地看着他。
“嗯,黑泽是个好地方,这场战争必须尽早结束,吐蕃已经国力耗竭,我们也筋疲力尽!”他明白耶律适鲁选择黑泽的用意。
耶律适鲁长吐了一口气,笑着向他问道:“你觉得这场战争,谁能赢?”
“我们!”他利落地回道,目光坚定,“这三年的仗打下来,吐蕃愈战愈弱,而契丹却是越战越强。将吐蕃人赶离草原的日子已经快了,可汗一定要坚持住。”
“我也觉得是!”耶律适鲁笑道,“只可惜我有点撑不住了!”
“你能的!”急切间,刘驽一把握住了这位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枯瘦的右手。
两对坚定的目光碰在一处,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是我兵法的传承者,我若是死了,便由你来收复草原。”耶律适鲁殷切地看着他。
刘驽咬了咬嘴唇,“可汗肯定能等到那一天!”
耶律适鲁哈哈大笑,“由你来完成这份伟业,我亦无憾!”
刘驽低头思索,同时向这位亦师亦友的草原枭雄细细分析当前双方局势的优劣,契丹人还有哪些可以寻求支持的势力,以及将来的战略应当如何展开。
说了一阵之后,他抬眼看了眼耶律适鲁,竟发现榻上的这位草原枭雄竟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双目紧闭。他连忙伸手去探其脉息,只觉十分微弱,于是赶忙将帐外的汗王亲卫叫了进来。
这些对可汗忠心耿耿的亲卫顿时急成一片,有人取拿药,有人去请萨满大巫医。
片刻之后,年老的大巫医在数名亲卫的搀扶之下,亲自进了汗王大帐。他伸手试了试可汗的鼻息,又将耳朵放在其胸口听了片刻,之后带着哭腔道:“不行了,大汗怕是要仙去了!”
刘驽冷冷地抬眼看向他,“那接下来该如何?”
大巫医的声音有些哆哆嗦嗦,“发……发丧!”
“不,绝不能发丧,而且可汗也不会死!”刘驽的语气颇为坚定,他寻来笔墨写下一张药单,交给众汗王亲卫,“你们照着这个单子给大汗配药,千万记住,药单绝不能让任何不相关的人看见!”
他开下的药单上都是猛药,俗称“虎狼之剂”,眼下或许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救下耶律适鲁一命。
三名亲卫拿着药单,急匆匆地出了汗帐。刘驽解开耶律适鲁胸口的衣襟,用手指为他按摩各处要穴,只盼能为他存续片刻性命。
年老的萨满巫医见自己再无用处,便想着要退出帐去。
刘驽总是隐隐觉得此人有些古怪,否则不会如此急着发丧。他从背后喊住了此人,“烦请大巫医留在此地,暂时不要离开,可汗还需要你的照顾!”
年老的大巫医一愣,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脚下步伐却停了下来。
“可汗的病况攸关十万将士的军心,还请大巫医理解!”他继续解释道。
这位老者这才缓过神来,气喘吁吁地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还请刘将军放心,我是可汗最信任的人,毕生忠诚于他。不过刘将军既然让我留下,那我不走便是了。”
第三百八十节 统军玉符()
过了不多久,三名出去的汗王亲卫赶了回来,带回了刘驽所需的药物。
时间紧急,煮药灌汤已是来不及。
刘驽急命众亲卫烧起一壶酒,又将十几味药按量扔进了酒中。酒液很快沸腾,渐呈棕褐之色。他用勺子撇开药末,舀起一勺药酒,缓缓灌入耶律适鲁的口中。
须臾之后,只听耶律适鲁喉咙中发出一声痰响,整个人慢慢地苏醒了过来。众亲卫大喜,皆是感激地望向刘驽。
耶律适鲁睁眼看了下四周,勉力笑了笑,“都在这呢!”
他将汗王亲卫的首领叫到身边,与其耳语了几句。那首领随即离开,回来时双手紧捧一具金匣。
“打开吧。”耶律适鲁虚弱地说道。
那首领奉命轻轻地打开金匣,生怕碰坏了匣中之物,帐中众人的目光,皆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匣中铺有一层华美的天鹅绒,绒中静静躺着一枚白玉,玉质清澈,堪称绝世好玉。玉身雕有九龙盘旋,气象庄严森穆,九龙之间刻有汉文篆书“天赐统帅契丹八部之符”。
“大军由你来统领大军!”耶律适鲁无力地抬了抬手,命那亲卫首领将匣子交给刘驽。
刘驽站起身,他深知手中这枚兵符的份量,“大汗不该……交给我,我毕竟是个中原人。中原人喜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契丹人也该有类似的说法。”
耶律适鲁疲倦地闭上双眼,“你是我的将军,也是我的传业之徒,交给你再合适不过,还是不要再推脱了。”
说到这,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每吸进一口气,都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驽见状不再推脱,他双手接过金匣,“大汗,我回去处理完右军的事情,很快便会回来。”
耶律适鲁微微点头,“去吧,顺便通知大军明日开拨。形势随时有变,与吐蕃人最终决战的事情不能拖!”
刘驽点头领命,在教完诸亲卫煮药喂药之法后,他急匆匆地往帐外走去,刚走出几步,他突然又转过身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若是仅凭这枚兵符统领契丹八部,在那些契丹宿老勋将们眼里定有越俎代庖之嫌,乃木器等人更不可能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兴风作浪。
“还请可汗再派几名亲卫于我。”
“带去吧!”耶律适鲁虽然病重,却能领会他的意思。
两人之间早已心有灵犀。
耶律适鲁目送刘驽带着六名汗王亲卫离去,转而望向榻旁的老萨满巫医以及众多的汗王亲卫,吃力地说道:“等我死后,你们务必要‘密不发丧’,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死讯,一切事务皆听刘将军安排!”
诸亲卫一听连忙跪倒在地,个个泪流满面,“遵命!”
大巫医见状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跪下身,说道:“大汗千秋万载,老臣以性命担保,大汗绝对不会出任何事儿!”
耶律适鲁忍着病痛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他挣扎着要起身,几名汗王亲卫赶忙扶着他在榻上坐起。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匍匐在地的大巫医身上,“达昆,你的儿子多吉最近还好吧?”
大巫医趴在地上,嘴唇颤了颤,“还好,还好,承蒙大汗惦记。多吉这小子好着呢,前几天他还嚷嚷着要再娶一房媳妇!”
“哦?我怎么听说多吉最近与乃木器来往甚密,还请你过去给乃木器看所谓的‘人君之相’,难道是乃木器给他送媳妇了吗?”
大巫医一听吓得六神无主,“老臣糊涂,大汗切莫多想。这一切都是酒后的玩笑,谁也没有当真。”
耶律适鲁的脸上显出一丝冷笑,“大巫医的身体真好,今年八十二了吧,还能喝酒。”
大巫医尴尬得满脸通红,“还能喝一点,没事就喝一点,大汗莫要见怪!”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两名汗王亲卫的佩刀齐齐指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眼中,“大汗,饶命,老臣这都是被逼的!乃木器答应给多吉各种好处,于是多吉就天天在我耳边说他的好话。老臣这才被油蒙了心,去见了他一趟。冤枉啊,大汗!”
“达昆,你我的交情快四十年了吧,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耶律适鲁轻轻叹了口气,“我本可以留你一命,只可惜我命在旦夕,若是死了,恐怕无人能够制你。”
契丹大萨满巫医是被视为白音罕山大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在契丹八部之中声望极大。当各个部落之间产生争议冲突时,大巫医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具威信的仲裁者。
两名汗王亲卫同时往前出刀,大巫医惨叫一声,仰面倒地,胸前咕咕冒血。
“把尸体抬出去埋了,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老萨满还在帐中。”耶律适鲁吃力地说道。
“是!”
……
刘驽出帐之后,通过六名汗王亲卫之口,将发兵黑泽的消息传达了下去。由于他本人并未露面,是以没有产生太大的动静,暂时未引起乃木器等人的怀疑。
他返回了谢安娘的帐篷,将噶尔海叫到面前。望着气喘吁吁的噶尔海,他突然问道:“噶尔海,呼威的事情你怎么看?”
噶尔海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主帅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问呼威之事,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呼威是个混人,还请右将军不要跟他一般计较。等打败了吐蕃人,我会亲自抓住他,让他跟可汗还有右将军认罪。右将军狠狠地打骂他一顿,气也就消了。”
“哦,叛逃乃是死罪,打一顿便能了事?”刘驽不动声色地问道。
噶尔海连忙跪倒在地,“还请右将军饶呼威一命,我和他毕竟是结义兄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绝路!”
刘驽点了点头,“你比你的那个二弟要好,乃木器曾经为了跟我表忠心,说要提着呼威的人头来见我!”
噶尔海一听睁大了眼睛,“他真的那么说过?”
第三百八十一节 可汗之托()
这时原本静悄悄的谢安娘突然插话道:“此事我也在场,可以为刘将军作证!”
说完她看了眼刘驽,眼露笑意。
刘驽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噶尔海。
噶尔海顿时面如死灰,“他怎么能这样!”
刘驽叹了口气,“你虽跟乃木器义结金兰,却并非同类,至少你胸中还有情义二字。”
他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便将噶尔海从地上扶起,“我因奉可汗之命,需要在汗王大帐中住上一阵子,以便随时听候大汗的调遣。右军将领中属你最熟军务,因此我想将右军统率之权暂时拜托给你,不知你能否胜任!?”
噶尔海听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右将军刚才是在考验自己,他急忙跪地行礼道:“请右将军放心,噶尔海绝不辜负你的所托!”
刘驽静静地看着他,“真的?”
噶尔海额头上冷汗连连,“真的!”
在送走噶尔海后,刘驽屏退了左右,帐中仅留下谢安娘一人。
他望了眼坐在榻边的谢安娘,“谢姑娘,麻烦你继续留在右军里,如果噶尔海图谋不轨,以你的功夫可以随时除去此人。”
“有甚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变得心狠了,竟然也会想着杀人。”谢安娘笑道。
“右军若乱,死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刘驽叹了口气,“我会将保忽吉留下来策应你,至于隆泰,我派他去了大唐单于都护府,向秦锋借兵。”
“嗯,我知道了。”谢安娘点了点头,出于女人的直觉,她从刘驽的脸上察觉出一丝不妙,“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耶律适鲁那边出甚么事儿了?”
“嗯,有一点事儿,不过不大。”刘驽模模糊糊地答道,他摸了下腰间的皮囊,怪颅这一天乖得很,竟然没有丝毫要出来闹事的意思,“要么我将怪颅也交给你,有它在,你会更安全一些。”
“不要!”谢安娘拒绝得十分干脆,她补充道:“有它在,我会死得更快!”
“那好吧!”刘驽叹了口气,“后面的几日,事情会格外多,你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谢安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她头一次隐隐觉得,自己竟有些像个女侠。
刘驽转身出了帐篷,骑着马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汗王大帐,目睹了几名汗王亲卫正趴在地上,擦拭残余的血迹,之后便明白了一切。
“大汗杀了他?”他尝试着问道。
“嗯,不能再等了,我等不过他。”耶律适鲁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神情。
“只要大汗静心调养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刘驽安慰道。
耶律适鲁摇了摇头,“我好不起来了,只愿草原上所有的契丹人都能好起来。”他仰起头,灰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似是在做一个遥远的梦,“风调雨顺,马匹肥沃,每一个小伙儿都能找到心爱的姑娘!”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你也会找到李菁的!”
刘驽耸了耸肩,“随缘吧,跟吐蕃人打了这么久的战,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她。依她的性子,若是恨一个人的话,定然会杀了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躲着不出来。”
“所以萧夫人骗了你。”耶律适鲁笑道。
“嗯,是的,李菁应该是去了其他地方。”刘驽的语气颇为肯定,“等这场大战结束之后,我要去找她。”
“很抱歉,将你留在草原上如此之久。”耶律适鲁望着他,面露歉意,“让你担下我的重任,也是迫不得已之举。身处我的位置,你不能再于阵前厮杀了,须得学会运筹于帷幄之中。”
“请大汗放心,我虽然愚钝,但大汗教给我的东西,我都学的明白。”刘驽扶着他慢慢躺下,小心翼翼地为他拉上被衾,遮至胸口,
耶律适鲁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是这位草原枭雄意识到苍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开始跟刘驽说自己的身后事,“耶律选过于沉迷武学,也没有统领契丹八部的能力,让他继承可汗之位只怕比骡子下崽还要难。”他抬眼望向刘驽,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愿意,其实可以自立为雄鹰汗。那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