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止他一人如此,待在本阵中的那些元老宿将们,在隔河望见彼岸的战况后,他们无一不心怀惴惴,皆是心想自己先前附议乃木将军的奏请,要求杀掉这个刘驽,乃是大大地得罪了这个汉人青年将军。此人日后若是得势,还不知会拿他们怎样开刀,不少人私下里已在交头接耳,商议将来的对策。
耶律适鲁静坐在自己的汗王车辇中,望见眼前情形,他略略一笑。草原原本就是一片浸满血的土地,相伐相杀早已成了这边土地上的常态,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草原上的霸者。
他耶律适鲁如此,他的承者也是如此。刘驽虽是中原人,也逃脱不了这个窠臼。若是他没有想错,刘驽只需与吐蕃人交锋一次,稍挫对方的锐气,便可达成军令,圆满返回本阵。若是与敌纠缠太久,不慎便会生出差错,届时反而不美。
在河的彼岸,刘驽听见了后方将士传来的“雄鹰”声,心中升起一阵温暖。在十万契丹八部将士的齐声呐喊助威之下,他率军突破了吐蕃人的弓箭封锁。他骑马跑在队伍最前头,带队疾冲。在戳倒十几名前来阻拦的吐蕃人后,他身先士卒登上了河岸!
数十名兵士将战鼓在河岸上架起,谢安娘望着刘驽,妩媚一笑,“今日这一战,我为你擂鼓助威!”
她撩起袍子,迈开玉腿,顺着木梯登上了鼓架,看得那些站在鼓架下方的将士们眼神发痴。
她眼见有吐蕃骑兵冲出本阵向己方疾驰而来,便双手持槌,紧咬朱唇,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大鼓敲得震天响。
刘驽伸手一招,两名亲卫肩扛重达百十斤的铁矛气喘吁吁地跑至他的马前。
铁矛周身黑黝黝的,朴拙而刚劲,乃是草原上鼎鼎有名的铁匠铸就,虽比之中原铁器失于精致,却多出几分雄浑之气。
此枪名曰:虬龙!
虽然刘驽武功尽失,但他自长成后体格魁梧,膂力奇大。草原上的男儿论起角力来,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勇将之名,早已传遍契丹八部。耶律适鲁曾经抚其背赞叹道,即便古之恶来、楚汉之项羽也不过如此!
刘驽从马上探下身,单手从两名亲卫手中抓过虬龙,策马在阵前飞驰掠阵,来回驰骋呼喝,鼓动军心。
“契丹的勇士们,巍巍的白音罕山和呜咽的乌尔吉木伦河作证,吐蕃人屠杀你们的父母兄弟,欺辱你们妻子儿女,夺走你们水草丰美的草地。他们无恶不作,却一直未受天谴。既然苍天无眼,那么便拿起你们手中的兵器,亲手惩罚这些吐蕃人,让他们的鲜血流遍草原,鲜血滋养的青草,将养活我们的牛羊,供养我们的妻女,恢复草原昔日的荣光!”
他激烈的言辞在将士众激起阵阵震动,军心随之振奋。
“杀!”
“杀了吐蕃人!”
“冲啊!”
乌尔吉木伦河得一如既往地平静流淌,河畔的草原上却喝声如雷。谢安娘站在鼓架上,遥遥地望着那刘姓男儿,只见其胯下骏马飞奔之下,马蹄激起沙尘阵阵,唯见此人在阵前驰骋如风,一头黑发奔流狂舞,好似瀑布从九天飞落之下。
她直是有些痴了,便手中的鼓槌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刘驽眼见来犯的吐蕃骑兵一千有余,数量不多,却甲胄兵器精良。想必己方虽然突破了这些吐蕃人的弓箭阻击,但他们显然仍未将这支人数极少的右军放在眼里。吐蕃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想用一只人数极少的精兵击败这支不起眼右军,从而彻底地摧毁契丹人的信心。
刘驽望着来敌,面色镇定,朝身后的噶尔海说道:“噶尔海,我带一千健儿出阵迎战,你留守在本阵,注意随时接应!”
“一千人!?”噶尔海一听差点惊掉了下巴。右将军这分明是要以一搏一,绝不肯占吐蕃人半分便宜。
对方可是吐蕃人的精锐人马,而且还是冲着己方这两万人来的。而己方这边,且不说甲胄低劣,兵器长短不一,便连马匹也不如吐蕃人优良。右军中那些虏获来的吐蕃好马,多被乃木器以各种理由巧取豪夺了去。
“我右军一千男儿,每个都以一当十,难道还怕了他们?”刘驽微微一笑,他看透了噶尔海心中所想,”胜败唯在军心,绝非马匹甲胄可比。“
“遵命!”噶尔海于马背上朝主帅欠身施了一礼,他跟随主帅大小作战几百场,深深相信这位青年将军的能力。
“枪骑手,随我出列!”刘驽一声巨吼,声音嘹亮,传遍军中。
“诺!”“诺!”“诺!”
一千名男儿手持长枪,骑马从阵内齐齐走出。
矛长丈许,丛立如林!
这些或老或幼的契丹男儿心怀崇敬地仰望着前方的主帅,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草原上的那个远古传说。相传就在巍巍的白音罕山之巅,有一位三界无敌的披发战神,他的长枪所过之处,妖魔荡尽,群邪辟易!
“就让吐蕃人领会一下我右军雄风吧,杀!”刘驽高举长枪,一骑当先从阵前冲出。
苍天之下,一千枪骑绝尘远去。烈马奔腾,铁枪狂舞如龙!
那两千吐蕃精兵本自持以兵器精良、训练有素,是以颇具傲慢姿态。其将领挺胸昂首地坐在马背上冲锋,满拟下一刻便要彻底摧毁这支契丹右军。
岂料尚未作好迎敌准备,刘驽已率军冲上。那吐蕃将领还未来得及拔刀,刘驽手中虬龙已经刺出,直透其胸甲。那将领临死犹然圆瞪双目,身子倒栽下马,落地时仍是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那两千吐蕃精兵见主帅身亡,顿时慌乱成了一片。
刘驽跃马上前,他大喝一声,虬龙铁枪直挺而出,将一名手足无措的吐蕃副将当胸挑起。接着奋力一挥,将那副将刺至半空,又远远地摔出,巨大的冲击力砸倒了一片吐蕃人,惨叫连连。
第三百七十五节 弑君之心()
那跟随主帅冲锋的一千右军枪骑见主帅如此神威凛凛,交战之初便已连杀彼军两名主要将领,顿时军心大振,纷纷跟着一冲而上。长枪所过之处,吐蕃人望风而逃。
其中一些吐蕃将卒见逃跑为时已晚,便索性想要搏命。他们舞着马刀向刘驽围了过来,想要斩杀这名彼军主帅,溃散彼军之心,趁此寻得逃跑之机。
然而区区数百名普通敌军将卒,怎能落在刘驽眼中。他手勒马缰,长发飞流如瀑。他胯下坐骑人立而起,威武之姿竟惊走数十名围过来的吐蕃人。
剩下的那些吐蕃人见身边人马不停逃走,再如此下去,恐怕连临时搏命也难,因此急忙快马加鞭,手持马刀、长枪和狼牙棒等兵器直向刘驽冲来。
这数百件形式各异的兵器一起招呼上来,不信那披着一头黑色长发的青年将军还能幸存,届时恐怕连留个全尸也难,必是人马俱碎!
刘驽横握手中虬龙,镇静如常。他不等那数百吐蕃铁骑冲过来,竟独身策马迎上。这实在大大出乎那些吐蕃人的意料之外。他冲入敌军之中,铁枪忽挑忽刺,顿时杀伤数十人。余敌力战不支,顿时散乱成一片。
一时间,虬龙狂舞,鲜血横飘!
在他身后,千名持枪男儿迅即追上那些吐蕃逃命,丈许长的枪矛朝着那些吐蕃人的背心刺去。那些吐蕃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已被长枪搠倒。尸首倒得遍地,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草原。
耶律适鲁静坐在汗王车驾中,将彼岸的战事一览无余。他见刘驽一战即胜,枯瘦的面孔上露出难得的喜色,转脸朝身边的汗王亲卫道:“前去传令,让刘将军速速归来,见好就收,莫要轻敌!”
那名汗王亲卫得令后,赶紧骑马渡桥,朝河那边冲去。须臾后,右军得令后犹然未动。那名亲卫带着刘驽的回信归来,苦着脸禀报:“刘将军说,彼军士气仍盛,眼下退军并非良策,他请求大汗容许再战!”
乃木器听见这话后眼睛一亮,趁机向可汗奏道:“大汗,刘驽这是想要违抗军命。他想趁此机会立下赫赫威名,在八部中夺取人心,好为自己将来的不臣之心做准备。”
耶律适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哦?那依乃木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乃木器赶紧说道:“派两名刀手渡河潜入右军之中,趁刘驽不注意之际,斩下他的首级,再将右军整个儿带回来,以免被吐蕃人全歼。”
那些环绕在可汗身边的元老宿将听见乃木器的这番话后,纷纷附和。
“可汗,乃木将军说的极是,您可要痛下决心啊!”
“可汗,那刘驽一看就是心生反骨之人,不可以留下此等祸患!”
“可汗,草原乃是我契丹八部的根本,绝然不能被一个汉人夺了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耶律适鲁听着周围的人聒噪,捂胸咳嗽了几声,他望着乃木器淡淡地说了句,“乃木将军,你在军中人望颇盛啊!”
乃木器听后身子一凛,“属下只为可汗效命,万死不辞!”
“哼!”耶律适鲁从鼻中出声,朝身边的亲卫吩咐道:“传令给刘将军,我许他再战!”
乃木器听后心中彻寒,他没想到可汗不禁干脆地拒绝了自己诛杀刘驽的建议,还容许此人继续立功。他静静地盯着耶律适鲁枯瘦的脸庞,知道此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在八部中的势力。
他暗暗用手去摸腰间的刀柄,心中已生起一股杀机。只需一刀,他能斩杀这个已到垂暮之年的草原枭雄。那个可汗的侄子耶律选虽然武功高强,想来也不是千百大军的对手,一顿乱箭定能将此人射成刺猬。
到时候,他在契丹八部中威望无与伦比,争夺汗位之路上绝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大可以先向吐蕃人请降,割让半个草原作为投降之礼。然后再趁此息战之际平定内部势力,汗王之位必能稳固。
就在他做着白日美梦时,原本无聊得在低头打瞌睡的耶律选,突然远远地瞅见了他的举动,大声喝道:“乃木将军,你这是要做甚么?”
若是此人胆敢对他的叔父有分毫不敬之心,他立马会纵身过去,一掌之间就能击毙此人。
乃木器大惊之下,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既然自己的企图已被耶律齐发现,那他便失去了动手的先机,眼下只能先行示弱,日后再作计较。
他磕了几个头后抬头向可汗启奏,满脸忠诚之色,“属下待在本阵之中甚是焦急,乃是一心只想杀敌。属下恳请可汗,容许我也带兵去迎战那些吐蕃人!”
耶律适鲁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连咳了数声,“乃木将军忠心可鉴,一会儿自有你立功之时。”
乃木器汗流浃背,连磕了数个头,“一切皆听大汗号令!”
耶律适鲁用眼角余光扫见此人上马往后退去的身影,嘴角微斜,露出一丝冷笑。
在河对岸,千名持枪男儿在主帅刘驽的率领之下,往吐蕃人的大军狂冲而去。
铁蹄轰鸣,雄心不已。
身后,噶尔海已经奉命拔起右军本阵,紧跟而行,护卫住一千健儿的后方,以免有吐蕃人包抄袭来。
初阵落败的吐蕃人怎肯让这么一小拨契丹人挫伤了己方锐气,他们仍是不肯派出全部兵马压上,那样即便是胜了,也难为己方赢回脸面。更何况大军冲锋之时阵型易散,反而会给彼岸的耶律适鲁创造进军的机会。
不多会儿,吐蕃大阵突然从中分开,一支五万许人的吐蕃精骑从阵中冲出,铺天盖地而来,比刘驽所率右军人数多出一番。
这一次,吐蕃人不再存有以少胜多的幻想,他们要彻底地摧毁这支契丹人口中的所谓“雄鹰”之军,拔下雄鹰的羽毛,砍掉雄鹰的双翅,将契丹人的自尊丢进那乌尔吉木伦河的水里!
跟在刘驽身后的那一千持枪兵士在看见彼军黑压压的一片大阵后,心中顿生怯意。他们看见彼军中有人马一拨接一拨地冲出,握枪的已在瑟瑟发抖。
第三百七十六节 兵法绝伦()
乃木器在河的彼岸远远观望,见此情形不禁冷笑一声,心道:“这个刘驽竟然想以少敌多,从吐蕃人口中讨得便宜,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倒也省得我去费心了。
在他周围,那些八部中的宿老勋将巴不得对岸的那两万右军赶紧冲上去送死。那个汉人将军死得越快,他们心中的那块石头便越早落地。
谢安娘站在高高耸立的鼓架之上,望着刘驽率军往前冲上,眼眶隐隐有些发热。她不禁想起儿时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语,“国之健儿,若不能在朝堂之上为天下百姓请命,那便该驰骋疆场,血染万里黄沙!”
她低头向鼓架下方的兵士们下令,“推着鼓架,跟上刘将军他们!”
“柳哥公主,前方可在打战,甚是危险!”兵士们跪地说道。
“跟上!”谢安娘的语气不容置疑,“前方将士在流血,我们怎能在后面看戏,如此岂不是寒了右军将士之心!?”
兵士们听言后纷纷低头,不敢再行反驳。
“嘿哟!嘿哟!嘿哟!”
百多名健儿推着战鼓缓缓前行,谢安娘香汗挥洒,将鼓槌舞成了一团影。她遥望着刘驽挥起铁枪将一名迎面而来的敌兵刺穿,隐约中产生一种隐隐的错觉,似乎自己将鼓击得越快,前方的那个刘姓儿郎便杀敌愈发生猛!
“咚!咚咚!咚咚咚!”
烈阳之下,战鼓声与铁蹄的轰鸣声相映,见证着这不平凡的一天。
刘驽命令噶尔海率领右军本阵朝自己集结过来,两万右军将士虽然不停厮杀,但得力于平日里的严格训练,阵型丝毫不乱。
那五万吐蕃人兵马虽然人数众多,但在训练有素的右军将士的兵器下讨不得丝毫便宜。一些吐蕃骑兵试图从侧翼撕开口子,直袭右军中心。然而他们刚刚接近,便有数枚团牌竖起,挡住了他们的冲锋。
团牌上绘有面目狰狞的各式怪兽,惊得他们胯下的马匹嘶叫连连。就在他们惊慌失措之际,一支支长矛从团牌的缝隙中伸出,将这些惊慌失措的吐蕃骑兵挑落下马。
既然取巧已是无路,这支吐蕃人马只得选择硬拼。但是面前的契丹右军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攻守间密不透风,直让他们占不得丝毫便宜。在契丹右军的不断推进之下,他们只能连连后退,同时丢下尸首无数。
他们眼看的清楚,那策马驰骋在契丹右军前头的是一名黑发青年。此人手中铁枪沉重非常,只是一枪刺过来,便绝然逃不过命去。契丹右军在此人的率领下,好似杀得发狂的疯子。错了,应该是冷静的疯子。因为他们的阵型从来没有乱过,自始至终都在保持起初的模样。
这五万吐蕃精骑碍于主帅仓嘉措的严令,只能硬起头皮迎敌。然而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们的阵型已被撕裂,契丹右军好似一柄利刃般切开了他们的防线,五万人不多久便伤亡殆尽。吐蕃人的头颅纷纷落地,在草间上滚动,插在了契丹健儿枪尖。
他们的残躯被马蹄踏过,深陷进草原的春日的泥土里。眼前的惨象,无一不在向人们表明,这会是吐蕃立国以来最耻辱的一战。
两万多装备普通的契丹右军,竟接二连三地歼灭国势强盛的吐蕃大军,不留丝毫余地!
河那边的契丹人本阵中,耶律适鲁抚须大笑,经过他三年的调教,这名倔强的汉人少年的兵法之强,草原上已无出其右者。
在他身后不远处,乃木器额头上汗落如雨。他朝一众八部中的宿老勋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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