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依旧看着墙上的画,“我猜这号是她父亲取的。我曾问过她。她并未否认,我还看到她在房里绘的画。风格中受附庸山人甚重,张记字画店里那两幅画,有先生的二分神韵,有附庸山人的三分意境,更有她自己的五分活泼……”
朱武一脸肃色:“你到过她的闺房?”
吴王一张俊颜涨得通红,低埋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去岁秋天,我奉皇祖父之命去秦地巡视,冬天时下了一场大雪,我押送的几箱金子太沉,马车坏在半道,正巧得遇女扮男装的江小姐,是她出手相助,把金子移到她的马车。
今年正月初六,在江南渔口码头,我又遇不明身份的刺客,也是江小姐救了我一命,那天夜里她却着了女装。化名‘苏研’,我苦苦在江南寻找数日未果,只得回转皇城,派了人手继续在江南寻找……没想到,夜里突然闻闻得熟悉的琵琶声,方才晓得她就是我正在寻找之人。”
朱武听明白了,这小子动心了。
几年前,素妍还是个小丫头,一晃几年过去,如今正是如花妙龄,光看江舜诚夫妇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清秀可人的人儿。
“她知道你的心意?”
“最初她倒没有厌恶之意,在听说我的身份后,就翻脸不认人,还叫我以后再不要去找他。居然嫌弃我是皇族中人,不敢接受。”
朱武朗声大笑起来,这倒有趣,“因为你是吴王,她不接受?”
“岂止不接受,还避之如瘟,厌恶非常,将我好好的骂了一顿,我不过当时着急,就亲了她一下,她就把我困在她的阵法,我用好几日也未能破阵。直至她离开皇城,这才替我解了阵法……”
“你亦不想想,她是谁的徒儿,这阵法定是高你许多。唉,你怎么就招惹上她了,这丫头幼时就精灵古怪得紧,人又聪明,真未想到,你竟喜欢上她了。”
“先生,不可以吗?连你也觉得我和她不相配?”
朱武先生听他一说,就知这内里还有情由。“除了弱水不乐意,还有谁不同意?”
“我皇祖父、江丞相都不同意,就是我皇祖父要把她嫁给宇文琰,江丞相也是不同意的,气得我皇祖父把他臭骂了一顿,非逼得他同意不可。江丞相是不反对了,却又提出要多留她几年。”
朱武反倒似在意料之中,“江舜诚岂是卖女求荣之辈,恐怕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个寻常人,也不愿她嫁予皇族。你与为师好好说说,你真的很喜欢她么?”
吴王肯定地点头。
不喜欢,他就不会在江南寻她数日,更不会派人继续寻她。
证实了是她,他有多欢喜,只是听到被她拒绝,他才会失了分寸,谁能想到她有那么大的反应。
“在她临离开前,你让她看到你的心意了么?”
说清楚,这是最关键的。
“我告诉过她,说我喜欢她。”
“然后呢……”
“知道我身份后,她就生气了。还说,要娶她的男子,需一生只得她一个女人,否则就用毒药把别的女人毒死,或者直接让那男子变太监!”
这丫头倒也可爱,居然能这么说,丝毫不掩饰自己,朱武听着越发欢喜,这样的女子才不似深闺小姐,一个个被教养得像泥娃娃、木头人一般。
“最后她说什么了?”
“还是不接受。临离开时,还托她父亲代话给我,说我与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让我忘了她。”
朱武摇了摇头,“她能让你进入闺阁,却没有立即赶你,证明她尚无意中人。在她向你表明自己的心意时,你却未能给出最肯定的答应,她已经对你失望了。你就忘了她!”
吴王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孩子:“先生,她把我困在阵中时,总要我认错服输。”
“这丫头鬼着呢!那只是一个借口,她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男子。如果你能认错服输,说明你懂得尊重她,更懂得为她让步,那么你会是一个懂得怜惜、疼她的好夫婿。唉……她一直将你困在她走后才解阵,说明她不想与你纠缠,已经彻底让她失望了。你还真傻,她是在试你呢。”
朱武一生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是一次错过,就是一生。再得晓她的消息,她已病膏盲,守寡多年,重提年轻时的相遇,他以为她早已放弃了自己,她以为他终究不信她,就这样擦肩而去。
他爱了她一生,她爱得了他一世。
“我二十岁那年,云游天下,途经扬州时遇到了一位富家小姐,我与她一见倾心,那日她坐在凉亭弹琴,那琴声美如天籁。不久之后,我们相恋相知。我与她约好,等我返家,就遣家人前去说媒。可是那日,我带着老仆不远数百里之遥赶到扬州时,她家门前却来了一位不俗的提亲者。我看到她家花厅里摆放的聘礼,以为她违背诺言与旁人定亲,一怒之下扭头就走。
这一离开,我再也没有回头。直至数年后,有一天她的贴身丫鬟前来朱宅,求我去郊外尼姑庵里见她最后一面。我方才晓得,当年我离开之后,她并没有定亲。那位带着聘礼去她家的,乃是要逼婚,她以死相抗,她父母不敢相逼,只得将她的妹妹许给了那位丁公子。
她从十五岁一直等到了十九岁,她母亲再三迫她,最后她竟同意嫁给一个重病的贵门公子为冲喜新娘。洞房花烛,她与那公子约定好,只做名义夫妻。婚后半年,那公子病殁,她亦守了寡,因膝下无子,在婆家举步维艰。后来她婆婆怜她自重,是个好女子,想要做主将她许给族中一位堂弟,她甘愿庵堂修行,再不嫁人……”
吴王没想到,在他眼里洒脱不羁,喜欢云游天下的朱武,竟然有着这一段过往。
☆、162夜追
朱武深有感触地道:“阿轩,有时候一旦错过就是一世遗憾,没有人有重来的机会。我常常在想,若当年我能再回去一趟看看她,与她说明,也许就不会是最后的结局,害她郁郁而终。
她为我一世心苦,我为她再不想迎娶旁人。即便她临终前,要我快乐地活下去,娶妻生子,可我依然做不到。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忘记梅华,忘不了她的痴情,也无法原谅那时的一时傲气。”
一次相遇,一个约定,她为他坚守了一生,她又为他孤独一世。
在这尘世,她与他都是最重情、痴情的人。
他用不羁来掩饰内心的苦楚,洒脱、骄傲,都只是他的表相,揭开这层外衣,内里包裹的是一颗重情的魂灵。
吴王久久地凝望着朱武,他似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别样的情思,那是对他的鼓励,也是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先生,谢谢你,我懂了!”
“真正的爱情是一生一世,爱完一个又一个,那不是情深,而是滥情,也不配称之为爱情。”
朱武是严肃的、认真的,更是心痛的。
一晃眼,他的梅华已经去了快三十年,他甚至还能清晰地忆起当年她如花的笑颜,婉转的声音。
“先生,我……这就去追江小姐,与她说个明白。”他抱拳退出悠然居,朱武回头,调整好心情,继续研究这幅《荷塘蛙》。
玄机到底在哪里?
吴王骑马回到王府,吩咐道:“一鸣,你去马厩把我的追月牵来!”
追月是西域小国进贡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八百里,是他十八岁那年皇帝赏赐的生辰礼物。
钟一鸣虽略有诧色,却并未追问。答了声“是”,去赶追月。
吴王简单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衫,思虑再三,坐在案前,很快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舒太妃的,还有一封是给皇帝。
他不要留下一生的遗憾,就如朱先生那样,错过了,才懊悔终生。用一世的追忆来回应那段情;用一生的孤独来惩罚自己昔日的不懂珍惜。
她在月夜出城,他在月夜追她出城,她为西北战事。他只为她。
快马扬鞭,眨眼的功夫消失眼前,钟一鸣惊呼道:“王爷,你等等属下!”钟一鸣追得很是辛苦,他骑的只是普通的骏马。虽也是百里挑一,却难与汗血宝马相匹,待得追至城外,只看到月色下一抹小小的黑影。
今夜的月亮像小半块饼子,光芒暗黄无光,不若平素的皎洁、明亮。像是有人给月亮裹上了衣裳,黯淡了光辉。
*
翌日清晨,吴王府。
舒太妃听完大管家的禀报。花颜失色,“吴王去追江小姐?这孩子怎能如此死心眼,江素妍给他下了*药,素来最是冷静沉稳的,却做出这等不分轻重的事来。”
他喜欢江素妍。竟到了这等地步,千里相追。月夜出城。
皇家的男子不可以重情如斯,尤其是吴王就不可以为一个女子做出这等事。
大管家道:“钟侍卫跟着去了。老奴选派黄虎等十名侍卫前往西北保护王爷。王爷骑的是追月,只怕一时半会追不上。”
大管家,原名石开,乃是与乾明太子一同长大的护卫,后来乾明太子另开府邸,便让他做了大管家。太子府改为吴王府后,他一直留在吴王身边。
大管家之妻花氏,乃是吴王的乳母。
夫妻二人携着两子,一并在吴王府效力。
舒太妃纤纤玉手紧紧地握着,长而漂亮的指甲近乎要没入掌心:“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妃与江家没完!”
道不出的失望,说不出的伤心。
乾明太子没了,太子一脉唯剩宇文轩,他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冀,皇后母族许氏的希望,太妃舒氏一族的期盼,还有当今的皇上殷殷的寄望。
舒太妃恨恨地放松手指,“江素妍妄想独占我儿,哼——休想!”掌心处一阵钻心的疼痛,翻转手来,只见掌心有两枚月牙状的指甲印痕,已渗出殷红的鲜血,在白皙如雪的掌心内,异常刺目。
宫娥大呼一声:“太妃娘娘!”
这么一点小事,且能打击到她,当年她年轻美貌,没了夫君,一路也走到了今日,“滚开!本妃没事。”
她不会就此服输。
吴王不肯放手,她自会逼江素妍放手,“后日大殿选妃,吴王不在,本妃代吴王选妃!”
他出城何尝不是好事,至少在选妃的事上,尽皆由她说了算,再不用担心吴王届时选了别家的女子。两名侧妃么,为了吴王的将来,自然是一名选舒家的姑娘,一名选先皇后娘家的姑娘。
选舒家,是为了巩固她娘家的势力。
选许家,则是为了赢得皇上的欢心。
舒太妃这般一想,浅浅笑出声来,即便无人,拿了帕子掩住小嘴,一枚松仁也随势送到嘴里,优雅、美好地咀嚼起来。
*
且说吴王追至黎明时分,在官道上遇见了两名侍卫,正护送着一辆马车。
二人抱拳唤了声“吴王殿下”。
车内的丫头昏昏欲睡,一路上三名侍卫轮流赶车,轮流进入马车内小憩两个时辰,三个丫头则轮流骑马,以此学习骑术。一行六人每日只歇个把时辰,用于喂马、进食,他们听说素妍一行也未停下,丫头们更不敢叫苦,即便被马车巅得几近散架,个个都是咬牙忍着。
“安西县主大概到什么地方了?”
他的马儿已经够快了,追了一夜才追上三个丫头,看来素妍她们行程比三个丫头要快。
侍卫甲道:“属下问过城中的驿丞,我们现在比她们整整晚了两日,这又赶了一日了,只怕她们走得更远,一路上都是星夜兼程。县主下了令。要在九天之内赶抵西北沙场。”
吴王的心微微一颤:“她不要命了,想在九天内赶到。”
“是,这是驿丞告诉属下的。县主的确是这么做的,否则我们出门不过四日,就已经与他们落下两日的路程,越到后面,落下越久。”
吴王道:“有酒么?”
初秋听到有人说话,挑起帘子,见是吴王,笑问:“殿下也要与我们去西北么?”
“有何不可?”
白芫问:“殿下是要去西北打仗。还是追我家县主?”
“后者!”简单干练的回答。
三个丫头都满是敬慕地看着吴王,以前是厌恶的,可是素妍困他数日。他为生气,反而千里之遥追赶过来。
初秋问:“殿下要为难县主?”
吴王笑了一声:“疼得疼不过来,为难她作甚?”不紧不慢地接过白芫递过的牛皮酒袋。
“殿下可要干粮?馒头、烤饼、糕点都有。”
吴王只想喝酒,接过酒袋,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将酒袋抛还白芫“走了”,夹紧马肚绝尘而去。
白芷追着他的背影:“他什么时候启程的,竟把我们给追上了。”
初秋道:“殿下骑的乃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唉。难不成我们走得真是太慢了。”
白芫道:“我们乘的是马车,想快也快不了。我们在车上还能小睡一会儿,县主他们却只能每夜歇两个时辰。”
吴王飞快地往前方奔去。将初秋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直至天亮,钟一鸣追上了初秋等人,问明吴王走了多久,初秋回答“有两个时辰”钟一鸣并不多言。扬鞭而去。
*
得!得!得!
官道上,绝尘飞过两名戴着纱帷的女子。身后是一袭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所有人又累又困,素妍坐在马背上浑身酸疼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即便如此,还是想睡,想要美美地睡一觉。
奔驰中,她隐约望见了前方的城池,迷糊间已不晓到底又行了多远,“我们可走了一半了?前方是什么城?”
有侍卫回道:“县主,那是西北的金城。”
柳飞飞惊呼:“快到了么?”
这样的速度,已经是一个例外,能这么快就走了多半,着实不易。“已经走了一多半路,以这个速度下去,四天后就能抵达边城。”
素妍勾唇笑道:“既是如此,大伙再辛苦一些。连日赶路,虚火上浮,到了下处歇脚地方,大家服些我配的药粉。驾!”
她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即便困乏难解,但总是以一种意气风发的神采打动着众人。
骑在马背上,可以这样的英姿飒爽,这样的神采飞扬,如同一轮太阳,又似一股暖泉,让人被她吸引,为她敬服。
柳飞飞紧随其后,这几日下来,原是酸痛的双腿早已经麻木了,待到歇息时,柳飞飞挽起裤腿,发现大腿内侧的皮都破裂了,心里暗想,自己如此,师姐也是如此。
到了城中,补充酒水,买了干粮,换了新马匹,又往下一座城池飞奔而去。
终于,夜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近了子时,素妍令人在路边麻柳、胡杨林里歇了下来,她和柳飞飞并排靠着大树下,闭阖着双目,数日来,她们就是这样睡觉的。
值夜的侍卫侧耳聆听,依昔听到了马蹄的声音,从远而近,快速的,以为是过路的马,没想那马蹄声越来越轻缓。
月光下,一个男子牵着马进入林中,看着跳动的火苗,神色里蓄满了倦容与欢喜。
侍卫辩出吴王,正要见礼被吴王打了个手势。
PS:
吴王殿下陷入情网了;爱上素妍的男子;会甜蜜;会辛酸。。。
感谢“我是一只小蜗牛”读友大人投出宝贵的粉红票!感谢10綩Ы兒ξ读友大人的打赏!附送狼抱一个!
☆、163表白
她将缰绳交给侍卫,轻柔地走向素妍,就这样静默地望着她,看着她一脸倦容的入睡。他低头瞧见她双手包裹的厚厚实实,即便如此,还是瞧见了掌心处浸出的血渍。
“叫我怎么说你好,你这般拼命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一边小声嘀咕,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小心地替她盖上。
素妍的睫羽颤栗两下,像两片鸣蝉的羽翼,眸光一掠又合上:“这么累还能做梦,怎梦到那个家伙了……”近乎呓语,她往大床上依了依,又硬又凉。
吴王在她的身边坐下,伸手一揽,她整个人就歪到他的怀里,看她依在自己的怀里睡觉,他嘴角一扬,笑了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
素妍,你并不讨厌我,是么?
否则你不会觉得乍见我是你的梦。
他吐了一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