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栗一家原是住在双河庄的,那里地少人多,一家比一家贫寒。后来听一个亲戚说天龙寺后山的百姓村里有上千亩良田,而田地的主人是天龙寺。每年每亩只交一成五的租子,还能给几间屋子避风暂住。
他带了母亲和姐姐收拾了家当,从双河庄来到了百姓村住下,又租了天龙寺的八亩地。
去年秋天,正巧赶上韩媒婆给老宫女说媒,祈母听到这消息,也想娶个从宫里来的女子为儿媳,只是宫女大多比祈栗年长些,想着不仅能娶上儿媳妇,还能得点钱。心里也欢喜。
正巧那几日。盼儿也到自家新买的庄子上看着守庄稼。
到了收割的季节便不能耽搁。庄子上虽有下人、长工,可到底还是慢了些,她就领着丫头一起下地干活。
在晋阳时,她原是和柔儿一起干过这些农活的。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没想那日,正巧遇见祈栗与几个年轻人满田野地寻找走失的牛,说来也巧,这牛竟偷吃了虞家菜园里的大白菜和萝卜,正被盼儿令人拴住。
庄头见有人来寻牛,咄咄逼人地道:“你们家的牛吃了我们的菜就算了?你们得赔!”
祈栗要赶牛回去,庄头非要让他们赔菜不可。
他们原是从双河庄搬过来的佃户,哪有多余的银钱赔菜,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祈栗的姐姐祈麦都二十多岁了。因为没有嫁妆,至今还呆在家里没出阁。
太穷的,祈麦不肯嫁。
家境好的,又不愿娶祈麦这样大龄的女子。
一边要赔,一边要牛。两厢坚持,各不相让,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盼儿得了消息,领着丫头到地头,“李叔,让他把牛带回去吧,他们自己都找了一宿的牛,又不故意放牛去吃的。”
庄头看着几亩的菜园子,别糟踏了不少,“大小姐,得有一大片菜呢。”
祈栗没有想到,古庙村虞家的小姐虽是大户人家,却半点也没别的小姐那种矫作、任性、娇柔的样子,衣着打扮和寻常的村姑差不多,也挽着衣袖,穿着短衣长裤,与寻常村姑一般在地里收割庄稼,这是他见过最不像小姐的小姐。
盼儿问道:“待忙过了这阵,你们可愿意帮我家把牛吃了菜再重新栽种上?”
人家不让赔,只是让他们栽种。
祈栗与他的表舅看了眼菜地,那可长势极好的白菜、萝卜,和他们自己种的不大一样,“我们……怕是没有这么好的种子。”
盼儿道:“我们有自己的菜苗圃,里面育有小菜苗,待你们忙过了,帮我们栽种上。我可以另分给你们一些小菜苗回去栽种。”
几个寻牛来的,听说有这么好的事,一个个都欢喜起来,“虞小姐这话可是当真的?”
盼儿道:“自是真的。我们家的菜苗多着呢,分一些给你们种也不算浪费。”
过了些日子,祈栗收割完自家的粮食,便来古庙村虞氏庄子上,几个人补栽了菜苗,盼儿也依照之前所说,给他们每人送了两百棵白菜苗,又有三百棵萝卜幼苗。”
自那以后,一来二去的,她和祈栗就熟了。
两人越熟,祈栗便越发觉得盼儿和其他的大家小姐不同,她勤劳、善良,而且性子也好,但凡是古庙村见过盼儿的,就没有不夸她的。
说她是干农活的好手,说她会侍养蚕儿,更会女红、厨艺,当然还会识字……
她身上的这些优点,都让祈栗越发喜欢。
盼儿也觉得祈栗好,不仅字写得好,能写诗词、对对子,还会写文章、给人解签批命。每到初一、十五,是天龙寺的庙会,祈栗就早早收拾“解签算命”的旗幡前往天龙寺山门外的庙会上,一日多的时候能挣三两银子,少时也有几十纹银,这些赚来的钱,是他给家里买盐、买肉的。
情不知何时而生,缘也不知何时开始,就这样彼此熟络了,祈栗喜欢上盼儿,盼儿也觉祈栗很好,虽然家境贫穷,却是一个有骨气的,不攀龙附凤,不卑不亢,不自暴自弃,忙时干农活。闲时在家读书。
盼儿听说了祈家的事后,也力所能及在祈栗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帮忙。
她深晓祈栗虽是寒门学子,却是一个极有骨气的人,送金赠银是不会接受的,只赠他蔬菜种子、粮食种子等物,两人又约定好,要是丰收了,就还她,或是赠她一些蔬菜。
祈母知晓家里的种子都是虞盼儿给的,心生感激。将家里烙的野菜饼子。或是自家做的糕点相赠。盼儿也都一一收下。到了过年过节时,她也赠给祈母和祈麦一些小礼物,或是她亲手缝的布料衣衫,或是自己亲手做的吃食。
几个月相处下来。盼儿和祈栗彼此都生出些情愫。
素妍听罢,低声问道:“祈公子也是读书人,这次春闱科考可入场了?”
盼儿柔声道:“他家里就他一个男子,翻犁耕地都靠他,百姓们都赶着在清明节前播种完毕,虽有他姐姐帮衬一把,但大部分的农活、重活还得靠他呢。以前在双河庄,他有两个表舅舅帮衬,如今他两个表舅舅各租了二十多亩地。自个儿的都忙不过来。”
祈栗并没有入场。
素妍清晰地记得,静王宇文理夺帝位成功,登基之后大赦天下,特设恩科,祈栗便是在恩科时连中乡试、会试魁首。加上他十五岁时过童试。乡试高中解元,会试再中会元,殿试高中状元,是自北齐开国以来可数的连中三元之人,一时间传为佳话。
彼时,祈栗高中,名门望族竞相欲将女儿许给他,皆被他婉拒了,原来他在乡下家里已娶了糟糠之妻,传说这位女子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他的妻子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他为妻,二人相约,患难共,富贵同,不离不弃。
素妍面露憾色,转而又想,对祈栗也许是时机未到。
问:“盼儿,你喜欢他么?”
盼儿没想素妍问得如此直接,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素妍却喃喃道:“你若真心喜欢他,就嫁他为妻,善待她的母亲,给她姐姐寻个好婆家。我相信祈公子值得你真心相待。”
盼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明明听见素妍这么说了。“表姑姑真的这么看?”
素妍笑道:“只要自己认定了他,就坚持下去。”祈栗与张锦绢无缘,张锦绢有意,偏与祈栗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而虞盼儿与祈栗却是两情相悦。
盼儿面露忧色,“大哥、二哥都说待他们高中,我也是官家小姐,将来定给我和柔儿寻门好亲。”
素妍问:“对于你来说,什么是好亲?是得嫁公候府邸,还是配皇家男子?”
她心里的好,便是嫁给喜欢的男子。
除了祈栗,盼儿心里也没旁人了。
她喜欢祈栗,是不由自己的心动,接触得多了,了解也深了,这个男子什么都会,下地能翻土犁地,回家能坐窗下寒窗苦读,虽无名师,却饱读诗书……
素妍捧住盼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千金难买有情郎,既是上苍给你的缘份,你便要好生珍惜。你不好与你父亲、哥哥们说,总好与你母亲、嫂嫂说,难道得等你哥哥高中,你做了官家小姐,有媒人上门提亲,你才愿意道出心里话?那时候,只怕又是一场混乱。你若真有心,还得早说的好,更得早些拿定主意。”
张锦绢那样地讨好过祈栗,反而被他反感。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素妍在心里暗问:前世里,祈栗的妻子是盼儿么?
她无从知晓,但她大致知晓,祈栗之妻是一个和盼儿一样的女子,出身高贵,却又勤劳、善良,正因如此,才打动了相貌平凡却又一身傲骨的祈栗。
盼儿问:“表姑姑,谢谢你。”她目含感激,有了素妍这番,盼儿更加确定心中所想、所要,“这次回家我就告诉母亲和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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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5 悔婚
素妍微微颔首,“你记住,看人不要看眼下,得看长远,更得看他待你的真心。”
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寻到有心人,便是日日吃糖咽菜也是欢喜的。
若遇无心人,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又有什么香的?
两人坐在凉亭,赏烟雨蒙蒙、如诗如画的美景。
素妍问:“大表哥、大表嫂他们都好么?”
盼儿答:“好着呢。父亲打理着西市的拍卖行生意,一个月倒能赚上千儿八百两银子。母亲的绣坊生意也一日日好起来,腊月时赚了二百两银子,她好不高兴。”
曾玉梅嫁给了虞建章,无论是虞家人,还是曾家人,都认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连他们自己也甚是满意。
虞正禄娶了江诗恩为妻,小日子也过得不错。
盼儿轻声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真心的快乐,如同阳光一般让人觉得温暖,“表姑姑,我嫂嫂如今有喜了。”
“顺姑怀上了?”
盼儿道:“是。已经三个多月了。高兴得韩媒婆合不拢嘴。连妹妹也挑了布料,说要给小侄子做新衣衫呢。”
素妍笑道:“真是可喜可贺。”
江诗恩有喜了,是虞家的又一辈人。
“韩媒婆在城南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原是想买恪靖候家的,可他们的要价太高了些。现在这座院子也不错,重要的是离我家不太远,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只院子小了些,只得两处庭院,好在有一座小花园,将来再建两处屋子也是有的。”
素妍有些日子没回娘家,对于虞家的人也知晓不多。
盼儿提到恪靖候府的封氏,索性就将他们家的事儿给细细地说了一遍。
恪靖候陆家算得皇城奇葩,听说偌大的恪靖候府如今弄得跟乡下庄子一般。依旧是种菜养鸡的。
不过,这几月间,连恪靖候陆平安都不喜欢呆候府,而是住在陆康与封氏新买的四进院子里,据说新买的院子很大,里面有五六处院落,陆康夫妇住一座,陆平安与大姨娘住一座院子,又有绣房、大厨房等,倒也置备得像模像样。
陆康的平妻马氏自与张家、马家人住在一处。张、马二位奶奶也添了孩子。这二人竟都生了儿子。几家人住在府里倒也如同一家人般。
张、马两家原就是山野村夫,两位奶奶又是宫女出身,无娘家帮衬,更无嫁妆。靠着的都是张爷、马爷九品城门卫的俸禄,日子也是勉强过活。
他们倒想与陆平安父了住到新府邸上去,可封氏不肯答应,说是她不养闲人,陆平安提过几回,封氏不松口。封氏反说“翁爹既不放心张、马两家兄弟,可以回恪靖候府陪他们。”一副你要陪只管去,但我就是不会管闲人的样子。
陆平安在背后发了一通脾气,封氏只作不知道。全不放在心上。
但封氏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陆平安又不敢坚持把人接到新府邸上,自与陆康夫妇住在新府邸上。
封氏是个能干、贤惠的,把新府上下打点是妥妥贴贴,吃的、穿的和过往不同。就连府里也和其他公候之家并无二样。
陆康觉得很好。
陆平安听大姨娘说得多了,也觉得封氏好。
只是,封氏至今也没怀上孩子,她也去义济医馆请瑶芳道长瞧过几回,药倒是一直吃着,却依旧没个音讯,瑶芳道长让她好好将养着,说这儿女子嗣的事,原是要看缘分。
盼儿道:“这陆大奶奶当真是个有钱的,听说嫁妆丰厚,卫州有田地铺子,如今那边转卖了一半,在皇城新置了田地铺子。在卫州买了一千五百亩田,如今那价都涨到六两银子一亩了。”
就这一千五百亩,还是素妍叮嘱宇文琰照顾西北共同打仗的情分,给转让的。
素妍并不想点破。问:“江诗允此次也来皇城了?”
“人是来了。可二月底感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正巧错过了恩科。这届是不成了,只怕得等下次了。不过韩媒婆说,晚两三年下场也好,这样他可以去皇城书院读书,再磨砺一下,幸许下届科考能得个状元郎呢。”
素妍微微一笑,“下届,让你的祈公子也入场考试,幸许能一举夺魁。”
“借表姑姑吉言。”盼儿吃吃地笑了起来。
原想去百姓村瞧瞧,不待离开茅草凉亭,有护卫来禀:“王妃,王爷到天龙寺了,来接王妃回府。”
盼儿笑:“早听表嫂们说,王爷待表姑姑极好的。”
素妍娇斥一声,“连我也打趣上了。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城,莫要呆得久了。”
盼儿应答“是”,抬头望着雨幕,牛毛般的细雨密密的飞落,像绣花针,像雨丝,“表姑姑,听说四爷的婚事就要订了。”
素妍问:“是哪家的小姐?”
“听说是翰林院贺学士家的小姐。”
她低惊一声。
贺小姐不是许了她的舅家表哥季兰亭的么?
盼儿道:“昨儿,我母亲回去拜见老太太,听江家大太太说的,说是二月底时贺小姐与她表哥解除婚约了,原因是她表哥迷上了青楼女子,这很让贺学士恼火,与贺太太大吵了一场,执意退了亲。
贺学士说‘大考在即,不好好读书,居然混到青楼去了,青楼女子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不要这样的人做女婿。’听说是三月初一退的亲,贺学士有心与江家结亲,派了官媒去江家说合,早前大太太不同意,可四爷吵嚷着要是不同意,他这辈子就不成亲。老太太的意思是成全了他们。”
沈氏不同意,到底拗不过老的(虞氏),又拧不过小的(江传良)去,瞧这样子,早晚都是会应的。只不过还需磨磨时日。
素妍总觉得季兰亭去青楼,还因青楼女子争风吃醋的事透出一丝古怪。“待你哥哥们金榜题名,也遣个人去江家和我那儿通报一声。”
盼儿应答“是”。
素妍道:“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城吧。”
清明节,细雨如丝。春风略寒,郊外香烟缭缭,烟雾迷蒙。
素妍携着白芷回到天龙寺,却见香客房里坐着一袭熟悉的蓝底白蟠龙袍,正坐在案前看她抄写的经书。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宇文琰抬眸望来,起身笑盈盈地望着素妍。
目光相遇,她快速地别开。
他却依旧炽烈如火地凝望着,“我一出宫就收到姐姐来的信,估计明日就抵皇城。卿卿、帅儿、相儿都来了。说是我的喜酒没赶上。说什么也要亲自送青霞出阁。”
素妍低“嗯”。令白芷收拾东西,取了两幅字画,捧在手里只有道不出的纠结。
宇文琰猜到这画是何人之手,道:“上回母妃的事……”
她道:“已经修补好了。”
宇文琰很是好奇。展开一幅,当看到上面那轻浅得不易查觉的印痕,“是先生的手笔吧,也只先生才有这么好的修补术。”
素妍莞尔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是先生修补的?”
“除了先生还会有谁?先生的修补术便是许多字画铺子的掌柜都不及,上回张记字画铺还托了先生帮忙修补前朝名画呢。”
宇文琰光是听到唐观的名字都要吃醋,素妍索性不提唐观的事。
派白芷与悟觉大师通禀了一声,与宇文琰一道回府。
宇文琰上了马车,白芷知他们夫妻有话说,选择骑马。
夫妻二人相拥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分开,素妍懒懒地坐着,宇文琰只歪着头看素妍,几日没见,似又清瘦了一些。
素妍问:“贺小姐和传良的事。怎的觉得有古怪呢?”
她又猜到了!
宇文琰没打算瞒她。
“季兰亭去青楼,因为一个叫娇红的风尘女子与人大打出手,这原是旁人设计的。”
素妍一脸好奇,脑子转了一圈,“谁?不会是传良吧?”
宇文琰摇头,“是张昌兴。”
脑海里掠过张昌兴那总是笑着,又有些顽皮的模样。
张昌兴与江传良年纪最近,二人的感情最好,但素妍还是没想到张昌兴会替江传良出头。
宇文琰轻叹一声,“张府近来也闹翻了天。”
江素婷原想着长女张锦瑟要入宫,加上张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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