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问:“今年年节,叶家可有什么表示?”
青霞郡主道:“姐姐、姐夫倒送了两车节礼来。”
“想我王府被他们变着方儿地讨去多少,也只叶浩还能念着些。旁人越发是理所当然。真是气死本王了!罢了,罢了!你们退下吧!”
老王爷听到这些,只觉胸腔里有一股火苗在乱撞。
这些日子,皇城去卫州买田地的官宦有多少,一个个谁不是朝中重臣,他们竟不知收敛,要是再不管教,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些事就会传到皇城。
卫州是他们父子的封地。小小十二县都管不了,岂不要翻天。
老王爷在暖厅里转了几个来回。
姚妃轻叹一声:“您还是别走了,转得妾的眼睛都花了。”
老王爷这才坐下来,两位昭训静坐在一边,他的眼睛流转在二位美人身上。
姚妃道:“老王爷今晚想让哪位妹妹服侍?”
“妙昭训、莲昭训都歇了。你先给她们安排丫头服侍歇下,我去你屋里。”
姚妃见他没有被美人诱惑,还去自己那儿,心下暗自欢喜,她知道老王爷不是一个贪色的男子,若是贪色的,就不会二十多年里唯叶老王妃一人。
姚妃问:“我瞧静堂现下空着,不如让她们俩先住静堂,反正最多半月我们就要回卫州王府,到时候在卫州再给她们安置单独的院子。”
老王爷点了点头,同意她的安排。
姚妃挑了自己院里的两名丫头先服侍二人,让她们回静堂歇下了。
静堂原是很大的,又分内外院子,里面亦有丫头服侍。
待两位昭训一走,老王爷拉着姚妃的手,道:“爱妻,这事任由叶家人下去不成啊。”
姚妃听他说这话,就知他心里有数,“老王爷想怎么做?”
他道:“只怕你不能回娘家住对月了。一过正月初二你就赶回卫州王府,我把得力的人都派给你。本王原是要置两份家业,想着给本王的两个儿子,琰儿的这份是有了,那一份在叶家……爱妻,为了我们俩的儿子卫平候,你能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吗?”
姚妃身子一颤,那声声爱妻,叫得她心头温暖,“老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已经不会再碰叶氏那个不德之妇,往后你就是本王的妻,其他人也只是本王的玩意儿,你不用搁在心上。只要爱妻生下儿子,本王立马上奏朝廷,赐封他为卫平候,按照皇家规矩,他能得三县封地。”
原来,老王爷的心里有她。
姚妃心下一动,轻呼一声“老王爷”。
他道:“不要叫我老王爷,你叫我九郎,或者唤我阿谦,罢了,还是叫九郎,我喜欢听你叫我九郎,只你一人叫,便是叶氏也不能。”
什么真心,他的真心换来的就是叶氏的欺骗。
当真相被撕破的那天,他的真心也死了。
如果假意能换真心,他宁可作假。
九郎……
他本在“言”字辈皇子里排行第九,自当得这一声九郎。
真真假假的谎言,叶氏唤他阿谦,而他要姚妃唤自己九郎。
姚妃轻呼了一声。
老王爷心下欢喜,将她横抱怀里,姚妃惊呼:“九郎……”
“不碍事,咱们是夫妻!我抱你去南薰院,本王可不老,哈哈……”他大笑着抱起姚妃,往南薰院去。
姚妃的陪嫁丫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虽是老王爷,可还年轻着呢,抱着姚妃,脸不红,心不跳,没有半分吃力就将人抱到了南薰院的内室之中。
春情暖暖,帐浪翻滚,咦呀细唱,好一幅春光灿烂图。
佛堂里,丫头禀报了老王爷带回太后赏赐的昭训。又从会客厅一路抱着姚妃回南薰院。嫉妒、愤怒……包裹着老王妃的心。
“狐媚子!一个个全是不要脸的狐媚子!”
她抬手抓起茶盏重重砸在地上。顿时,瓷茶盏化成了碎片,茶水溅落一地,茶叶撒落一地。
老王妃闭上双眸。回不去了!
是真的不可能回去了?
她好不甘心!
她不曾想到,一个痴情的男人一旦心死,也能变成最无情的男人。
宇文谦,曾经的左肩王便是如此。
*
琴瑟堂里,素妍让下人备好了香汤。
偏厅里还有一案酒菜,没吃多少就搁下了。
这一会儿,夫妻二人都没了再吃的意思。
素妍道:“不如让白茱在小厨房里热过送给护卫们吃?”
宇文琰没有反对。
素妍收好葡萄美酒,也一并收好酒杯、酒盏。
宇文琰在屏风内沐浴,素妍已褪了外袍。着中衣上了牙床。
“弱水”他说,“你有没有觉得父王好像变了一个人。”
素妍想了一阵,道:“要不变成借酒浇愁的醉鬼,要么变成游戏情爱的浪子,前者一无是处。而后者除了无法再认真对待感情,还能继续做些事,比如打理卫州……”
他问:“这就是你不阻止父王的原因。我知道,只要你想阻止,你就能做到。”
“算是吧。”她低垂着头,“也许,这是父王放下老王妃的一种选择。他心里太苦了,千一,将心比心,如果换成是你,算计和欺骗了二十多年,你能原谅和接受吗?”
他没有回答。
素妍呢喃着,想到了她自己,她也曾被曹玉臻欺骗过,被胡香灵所利用过,如今回想起来,一切恍似一场梦,又不是一场梦,因为她总能深切地感受到那场劫难里所有的痛。
“千一,换作是我,我是不能原谅的。因为我自己原谅不了,我也无法劝父王。”
他在屏风里传出一声轻叹,“我早该请你阻止父王。”
她为什么要阻止?
因为他是宇文琰的妻子,就得去阻止翁爹娶侧妃、纳侍妾。
素妍不会去阻止,就算真的应了,也只是应付了事地走走过场,而不为真的去阻止。
她找不到可以帮老王妃的理由,老王妃给了她太多的难堪,也给了她羞辱,那一方至今也不能寻回的肚兜,还有两支头饰,就像是一枚埋下的火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然后有人来说她的不是。
在她看来,老王妃很可恶,当然也很可怜。
当她身遇危险,他虽有儿女又如何?宇文琰帮不了忙,他找不到可以劝服自己父亲的理由。青霞郡主也不能帮忙,因为她太顾忌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是他们都明白,老王爷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决定的人,就会去做。
就像,当年老王爷答应了老王妃,会唯她一人。
可最后发现老王妃欺骗了他,他才会变得这样的彻底,放任自己也拥有一大群的女人,而他的话竟是:她可以拿王府的东西去给她兄弟、侄儿养妻妾,他为什么不养自己的妻妾。
男人,从痴情到多情,乃至无情,其实只是一步之遥。
“千一,现在已经这样了。”
素妍似明白了宇文琰的心伤。
☆、653 皇祠
她起身取了红泥小炉上的铜壶,拿了汤婆子,又新灌了两个,尽数放到牙床上,而她自己则起身上了临窗的暖榻。
她想:今年宇文琰没有心情和她缠绵。
他有心事,她尊重他。
宇文琰自屏风后面出来,一眼就看到躺在暖榻上的素妍。
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如果明晚你觉得我们应该躺在一张牙床上,我再陪你。”她唇角含着笑,灿烂如昔,然后她阖上了双眼,脸上始终洋着笑。
宇文琰的心情很差,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折身回牙头,一伸腿就触到温暖的被窝和汤婆子。“刚才……”他说,“是你在给我暖被窝?”
“是。我觉得应该把暖热的被窝给你。”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只留下,内心翻滚着暖潮的他。
所有的不好,都被她温暖了。
弱水……
他在心里千万遍地唤着这个名字,她近在咫尺,却要分开睡,不好。
他下了床,走到暖榻前,“要不,我陪你?”
不等她说话,他就要挤上只容得一人侧躺的暖榻。
素妍忙道:“我看你很累,心情又不好,才想着睡暖榻的。”
“谁说我累,我才不累,一看到不知道有多好。”他弯腰连带着被子一起横抱,“美人在侧,不能抱着入睡,当真是一种折磨。”他像托起珍爱的宝贝,将她小心地放到牙床,然后自己也上了牙床。
素妍道:“刚来过癸水,还未干净呢。”
“明晚呢?”
“明晚许就干净了吧。”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后晚,每次都得六天呢,连上今日才四天。”
他低应一声,伸手揽住腰。“我等两天好了。”吻着她的额头,彼此不再说话,很快她就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
夜,又归宁静。
*
大年初一,皇城各家都不窜门走亲访友,对于寺庙、道观来说,这一日却是最热闹的一天。
天龙寺、皇觉寺、降魔观、五谷观,这些地方都是香烟缭绕。
素妍一早唤了青霞郡主一道去天龙寺和五谷观烧香。
近了天龙寺,见人实在太多,就先去了五谷观。
滴翠如今暂任皇城五谷观观主。收了几个年轻的女道士为徒。
素妍与青霞郡主在五谷观用了午斋。这才转往天龙寺。午后的天龙寺香客少了些,但依旧络绎不绝。
姑嫂二人敬了香,又添了香油钱,这才乘马车回城。
大年初二。老王爷领着素妍、姚妃和宇文琰兄妹前往皇家宗族内拜祭、吃团圆饭,每年的这一天,所有皇族中人,都要在皇祠街里欢聚一堂。前一年新娶的皇家妇要拜祭入祠堂,皇家宗族的宗妇、子孙们也能在这儿寻到同龄人。
素妍早前不知道,看着整个皇祠街都是皇家后人,不由得吓了一跳,而且大部分只有虚爵并无官职,家里过不下去了。就搬至皇祠街,靠着皇族宗亲的身份,在这里吃饱穿暖。
皇祠街是一条很长的街巷,街上有店铺,当铺、分茶铺、布庄……一应俱全。位于皇城东城临近皇宫之处,通常在这里往来的不是皇亲贵胄,就是皇室宗亲。
在街巷的深处,有一处极大的院子,修了一座“皇家祠堂”的大房子,大房子的外面又有一座外院,外院两侧建有无墙房屋。
祠堂修建得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上面供奉着一对比真人高大三倍的神像。
素妍虽未见过,她却知晓,这是北齐太祖皇帝与圣文成皇后夫妇二人,这位皇帝是北齐史上至今为止唯一一位独妻皇帝,圣文成皇后为太祖皇帝育有两女一子,而这儿子自然就是一统天下后北齐第二位皇帝高祖皇帝。
今儿来的所有宗亲,都是这祠堂里这对夫妇的后人。
在太祖皇帝夫妇的神像前,又立有一对真人大小的男女,一个着太子装扮,一个是太子妃模样,看来就是高祖皇帝夫妇了。
青霞郡主告诉素妍:“祠堂宽十九丈,深九丈。”
祠堂里有九根龙驻,九扇门,又在中央设有内祠和外祠,内祠设有雕花木墙,墙上刻着人物图案。
素妍瞧了一阵,能分辩出上面都是有史载的各代帝王与后妃的动人故事,或英勇抗敌的,或积极救灾的。
内祠之内,不允女子步入。
女人入祠,只能立在外祠,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而其他世族祠堂,是根本不许女人入内的。
北齐太祖皇帝的皇后,是陪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奇女子,得后世敬仰,所以皇家祠堂才允女子可以入祠,但不能迈过那道内祠门槛。
到了辰时一刻,所有的皇室男子进了内祠。
所有头年过门的新妇都站成两排,立在外祠,秉香烛拜祭先祖,而皇族族长拿了各家的族谱,将新妇的名讳填入其间。
族长是一个白胡子的王爷,素妍从未见过此人,一脸迷糊地看着宇文琰。
青霞郡主低声道:“他是德祖皇帝的弟弟,封为寿王,大家都说他的封号好,当真是个长寿的,今年有八十四岁高龄。”
先帝是惠祖皇帝,德祖皇帝是惠祖皇帝的父亲。
就连宇文琰也得唤他一声皇叔公,老王爷则唤皇叔。
老寿王拿着一张纸,眯着眼睛辩认着上面的字,“皇家宗妇入祠,不按尊卑,只论辈论。第一位,左肩王府新妇宇文琰之妻江氏素妍!”
素妍没搞懂怎么回事。
宇文琰低声道:“你像之前一样,拿着香烛叩拜一番。”
素妍明了,点了香烛,三跪九拜。
她在拜祭祖先,宇文琰则跑到族长老寿王面前说话儿,声音虽低,素妍却能瞧出,都是讨好老寿王的话。
老寿王却一边拿着笔的男子道:“记!”停了一下,宇文琰笑容可掬,“你老人家可得写好一点,回头我们王府捐五万两银子。”老寿王掳着胡须,“左肩王府自来都是大方的。嗯,你这小子良心不错,卫州地价升值,没忘告诉宗亲,好,给她记好些。”
老寿王又高喊了一声“记”,微思片刻,“江氏素妍,当朝大丞相、文忠候江舜诚之嫡长女。”
素妍心下一沉,搞没搞错,就这一句话,就要五万两银子,比她的书法丹青还值钱。
待她拜完起来,又喊了几人,全是她没听过的。
青霞郡主立在一边,低声道:“这些都是各地藩王、皇族候爷去年娶的新妇。特意在年节前赶来祭祖的,入不了皇家宗族祠堂,就算有圣旨赐婚,也算不得真正的皇家妇。”
很快轮到了十王妃,她因有身孕,由两名丫头扶着上去,拜毕之后,老寿王扯着嗓子,“记!宇文现之妻傅氏宜慧。”
素妍低声问:“为什么没写她娘家是傅右相?”
青霞郡主道:“傅右相不如江大丞相有威望、声名,何况哥哥为了那一句话可给了五万两银子。”
“不是该叫姚姨娘的么?”
“前面是新娶的正妻,之后才是侧妻。所有姬妾不入祠堂,要是育了庶长子,只在庶长子的名字旁边用小字写着‘生母王氏、生母李氏’的字样。嫡长子出生次年正月初二就能入祠堂,其他嫡子、庶长子过三岁入祠堂,一般庶子过五岁入祠堂。”
青霞郡主谆谆不诲地低声道:“侧妻拜过之后,就是前一年被废、被弃的宗妇名字,然后是新扶的正妻、侧妻再拜。住在皇城的皇室宗亲,每年正月初二都要到这里相聚。住在封地的藩王、候爷,在添子、娶妇后再来,也有孩子十几岁才入祠堂的,但误了规定的时间,族长和宗亲们都会不高兴,少不得要添名字入族谱的人拿银子出来修缮皇祠街的房子和祠堂。”
正妻新妇祭先祖的仪式完成后,便是新娶的侧妻。
姚妃现下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知老王爷带她来就是拜先祖、入祠堂的,更是承认她的身份和名分,心下欢喜,感激地望着老王爷。
老王爷低声道:“你不用紧张,看她们怎么做,你照做一遍就行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出来得紧,忘了带银票,得让他们给你写好点。”
他穿过其他皇族宗亲,挤到老寿王身边,还不等他说话,便有一个年轻男子央求道:“老寿王祖宗,你给她写好点吧?她已经够委屈了,我求求你了,好歹把名字写全了……”
老寿王微睨着眼睛。
年轻男子从怀里掏了一叠银票,“三万两可成?”
老寿王伸手接过,递给一边记录的男子,男子又转身递给身后专管收银票的,清点了一番,却没认出这年轻男子是谁。
老寿王道:“仁祖皇帝之四子长安王之孙宇文谈,侧妻……”他不知道了,拿了张纸翻看起来,“是李氏不?”
年轻男子忙道:“李氏青儿!”
老寿王大喝一声“记”,“宇文谈侧妻李氏青儿。”
素妍惊呼,“几个字就得几万两?”
青霞郡主道:“越是身份卑微的,想入族谱、祠堂就越难。当年,我母妃要入族谱,父王就花了一笔银子。”她看了眼一边的姚妃,道:“今儿姚姨娘的名字得写进去,只怕至少得十万两银子。”
素妍唏嘘!
☆、654 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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