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氏藏在花丛里,暗自伤心着。她曾埋怨父母不该将她嫁到人多的江家,如今知晓了江家的好,却再也不能回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碧菱与张双双指挥着小厮、婆子们将东西抬往如意堂。
曹玉娥在后面问:“大嫂,还有些东西怎么办?”
张双双回道:“让芝兰院的下人都搁到小库房里去。”
见李碧菱等人走远,闻氏出了花丛,站在芝兰院前好不纠结,看着下人们都在小库房里忙碌,一个闪身就进了正房的内室。
倚窗的小榻上,小九左腿绑着木棍,正静静地躺在榻上。
小八正眉飞色舞地给小九讲着新听来的《孔融让梨》的故事,“祖父说,我们兄弟就要学孔融自小懂得谦让,友爱兄弟……”
小九似懂非懂,正要开口说什么,目光就落在了珠帘后面的人影身上。
小八回过头来,见是闻氏,立马就弹跳起来,怒吼道:“你来做什么?”
“小八、小九,娘……娘来看你们了。”
小八挥手指着院门,“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你看看你把小九都摔成什么了,太医说他有可能以后是瘸子,是瘸子你懂吗?是和江南时给我家赶马车的李瘸子一样的瘸子……”
小九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八心疼弟弟,抱住他的身,低声道:“别哭,别哭!这回是我们不要她!我们不要这样狠心的娘!我们有疼我们的姑姑,有疼我们的爹爹,我们还有祖父、祖母……你忘了吗?姑姑昨儿亲手给小九做了绿豆糕吃。”
闻氏声音哽咽,她没想到,儿子会恨她,还赶她走。
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扑灭了。
她捂嘴哭泣。
小八不再看他,只抱着年幼的小九,“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在你心里,我和小九连舅舅家的表哥都不如。你宁可救他,也不救我们,要不是祖父和伯父们,我们和爹爹就死了……我没你这样的娘!”
外面的嬷嬷听到里面的声音,唤道:“八爷,出了什么事?”
小八泪眼汪汪,拼命不让眼泪滑下来,固执地扬起头,让眼泪又流回眶里,漫过鼻子,全是辛酸,流到嘴里,也是涩涩的味道。“没事!我讲的故事吓着小九了!”
闻氏想再唤他们一声,看着小九绑着左腿,怎么也唤不出来。
她活着做什么,倒不如死了干净。
是她害苦了自己的儿子,一个残了,一个死了。
她真的一无所有,没了夫君,没了孩子。
闻氏小心地趁着主事嬷嬷领下人去外面,自己也离了院子,她依昔听到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娘”,回头凝望,却再也没有这声音,一切都是这样的静。
小八捂住了小九的嘴巴,“你喊她作甚?她是怎么对爹,对我们的?我们不要她了,明白吗,我们的娘死了。”
小九依呜呜地哭着,声音比早前更大了。
小八伸出小手,轻柔地拭着眼泪:“牢里时,她差点就把爹杀了。要是留下她,万一杀了爹,她还得下大牢,到时候,我们没娘也没爹了……”
小九低声道:“可我想娘了。”
小八面露怒容,“她摔断了你的腿,你还想她做什么。不要想她,等时间久了,我们都不想了!”
小九轻声道:“哥哥,我不想她了,我不想了……你别生气。”
“哥哥不生气!哥哥最疼小九了。”他抱着小九,道:“我再给你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同样的故事,小八能讲好多遍,小九也总是听得很认真。
看到了伯母和堂嫂们在自家院子里准备聘礼。
小八深深地明白:爹就要娶后娘了。
爹爹告诉他们:这个后娘不会生孩子,他们俩还是爹爹的最疼爱的儿子。
闻氏失魂落魄地往后花园的荷花池走去。
荷莲早已开花结果,夏日里漂亮的莲花,变成了一只只的莲蓬,一些干枝是空的,许是令丫头们采摘过莲子。莲叶枯黄,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再过几日,江家就会派丫头除去枯荷,甚至还会让小厮们下荷塘采莲藕,吃不完的就与相好的几家送上几筐。
曾经模糊的一切,此刻又清晰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无数次观赏着莲花盛开时的美景。
☆、529 撒谎
还记得,每年夏天,江家都会举办一次赏莲会。那时,满皇城的官太太、小姐们云集一处,说长道短,好不热闹。
闻氏的心一阵阵翻腾,立在了荷花池畔,就这样死了吧,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鬼,也能落个好名声。
拿定主意,见四下无人,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水和着淤泥呛入嘴里,令人窒息,
她为什么要死,死了什么都没了,有句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闻氏想到这儿,拼命的扑腾着,水声终于吸引经过的两名小厮。
小厮甲大叫一声:“有人掉荷花池了,快拿根棍子来。”
死,原来是件很痛苦的事。
她害怕这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母亲、大嫂都是撞壁身亡,那一定很痛,她们流了那么多的血。
闻氏抓住了棍子,被两名小厮拉了上去,她一身泥泞,面目全非,扒在地上喘着粗气。
儿子不要她,她还可以再生。
夫君没了,她也能再找。
那么多被休弃的女子,离开第一个夫君,也还能嫁人。
小厮乙道:“你这婆子,这么宽的路,怎的就掉下去了?”
他们以为她是府里哪处的婆子。
挽着妇人头的她,脸上全是污泥,是谁都会以为她是婆子吧。
回不去了,连儿子都不要她,江书麒又怎会要她。
她不能过苦日子。她要荣华富贵,她要绫罗绸缎。
闻氏自偏门而出,出了方,方拿帕子拭去泥泞。
她出去够久了,闻雅云姐妹遣了丫头在偏门上候着消息。
当看到一身泥宁的闻氏归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姐,你这是……”
闻氏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拍着胸口,“一直以为他是文弱书生,没想发起火来还这么厉害,一下就把我推到荷花池了,也好!这样一来,他的气也消了,又有小八、小九在一边哭闹求情,吵着要娘,他……”
闻雅雾欢喜道:“大姐是说。大姐夫气消了吗?”
闻氏垂头道:“他已经和杜家小姐订了亲,说要是退婚怕是不成了,他不敢忤逆老太太。”
闻雅云见她面露难色。道:“来人。扶江太太沐浴更衣。”
闻氏道:“可想到她要娶别人,我这心里不舒服。”
闻雅云道:“这也怨不得人,谁让你做错了事。大姐夫还愿意要你,已是烧高香了,别不知足,回头再与我们说说那样的情形。”
“好!”闻氏答应得爽快。心头悲凉。
她必须拿着那一半嫁妆,哪怕是欺骗妹妹也在所不惜。
傅妃哪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想吞了王妃的嫁妆,待她得到了王妃的东西,就会来对付闻雅云。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小妾,自然是先对付前面的。只要拿下王妃,闻雅云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与王妃相比,为了自保,还不得乖乖拿出来。
闻氏褪去衣衫,抓了澡豆,泡在汤里,脑海里都是今日所见的一幕幕……
她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那种无法呼吸,那种立时会毙命的恐惧,让她又决定了继续活下去,不仅要活着,还得好好地活着。
既然闻雅云的嫁妆可能被傅妃夺走,为什么不是她拿一半,不相干的人拿得,她这个做嫡亲姐姐的更应拿得。
如此一想,闻氏越发心安。
重新着好衣衫,出来时,闻雅雾便迫不及待的道:“大姐,六姐都快等不及了,想听你说说江家的事。”
丫头给闻家姐妹沏了碧螺春。
闻氏眉飞色舞地讲叙着在江家的事儿,“我从文忠候府厨房小门进去的,一进去就被厨房的管事婆子给认出来了,非不让我进,多亏了六妹给的银锞子,我塞了三两银子给她,她这才让我进去。没走多远,又遇见了大房的大丫头,只得又给了二两银锞子……”
真真假假,分明一共打赏了四两银子出去,却被她说成是打赏了十四两银子。
“好不容易到了静澜院,就听到里面人声喧哗,原是大房太太领着几个年轻的奶奶在准备迎娶杜氏的聘礼。我数了数,有足足二十二抬,每抬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闻雅雾听到这儿,一脸同情,原是正房主母,因为做错了事,就得低头伏小。
“我哪敢去见她们,这些个太太、奶奶就是给几百两银子,都不会让我见孩子和五老爷。我就藏在一边,等他们走了,方才进去。”闻氏想到小八、小九,小八长大了,也懂事了,懂得照顾小九,还给小九讲故事,心头一阵酸楚,“我进了内室就瞧见两个儿子,一个个长得面色红润,又胖又精神的……”
她脸上洋着回味,心下却是满满的辛酸与痛楚。
他们不要她了,连小八都让她走。
“我正看孩子,五老爷就回来了,一看到我就叫我滚!”
这事一定要说得圆满,唯有这样,才能从闻雅云的嫁妆分一杯羹。
下半生的依靠不能泡汤了。
“我想自己已经做错了,为了小八、小九也不能再固执、骄傲,就跪下求他。”她顿了一下,要是真见了江书麒,求已经不管用了,她忘不了天牢那日,他离开时绝决的背影,那是憎恨、厌恶。
“他不肯原谅我。当时小八、小九哭成了一团。跟着他出了芝兰院,一路到了荷花池,我求他饶我、说了好些的好话,他烦我、厌我,我都不管不顾,就和他耗上,我指责他有了新人忘旧人,不知怎的,火气就上来了,与他吵闹了起来。拉扯之间,我就落到荷花池里。”
如若真能回去,该是一件多好的事。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唤了小厮把我捞起来,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看着两个孩子的分上,给我一个名分,便是让我做姨娘也使得。他说‘江家没有侍妾’。我说我不在乎。许是真的看我狼狈,他就说‘等杜氏过了门,寻了机会就让我回江家,只是做不得主母了,可以让我做平妻’……”
闻雅雾望着闻雅云,“虽说不是主母,但比妾还是好多了。”
有些波折,好歹说了软话。
闻雅云道:“大姐回去后,好好的握住两个孩子,无论怎样他们就是你最大的依靠。我听说那杜氏是不能生养的,因为早前担心娶了续弦待孩子不好,这才娶了不能生养被夫家休弃过的女子。你有儿子,原是元配犯过降了名分,她又是嫁过人的,你不用怕她,只要你行事圆滑些,重新夺过主母地位也不无可能……”
闻雅雾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大姐更得小心谨慎,不能再犯错了,否则这事就有些难办了。”
闻氏笑道:“我明白。这好不容易丢下面子求来的机会,我怎会再错过。为了两个儿子,我也豁出去了。”
很显然,闻家姐妹对闻氏的话坚信不疑。
很快就到了冬月初一,听说江家迎娶的杜小姐过门。
杜家的嫁妆也不多,得了江家二十二抬聘礼,也只再添了二十五抬,统共不到五十抬,就将杜氏自文忠候府的偏门抬了进去。
杜氏到底早前嫁过一回,江家也是爱面子的,不愿意将她从大门抬入。
闻雅云派了小厮去打听,知晓江家并没有大办,只请了曹、李、何、虞及镇国公府、荣国公府、恪靖候世子等几个素有交情的人家,说是统共坐了八桌宾客,而里面一半还是江家自己人。
冬月初二,闻氏出了门,说江书麒约她去六福楼议事。
闻雅云派了小厮送她过去。
到六福楼后,闻氏施以巧计,调开跟随的丫头。偷偷自六福楼后门而出,去当铺变卖了几件首饰,又拿了闻雅云给她零碎银子,像模像样地买了两匹缎子、胭脂回去。
直到近午时分,她方乘轿回到十一王府。
见她回来,闻雅云与闻雅雾姐妹就围了过来。
闻雅雾听了闻雅云的话,相信她们姐妹得有个依仗,权贵世族的江家无疑最大的靠山。
闻雅雾道:“不是说去见大姐夫么,怎的带两块布回来。”
一边跟去的丫头,得了闻氏赏给的漂亮帕子和胭脂,笑道:“是大姑爷说大小姐穿得有失体面,想到新娶的杜氏,就让人取了两匹缎子送给她,让她做两身的好看衣服,还说让她安心等着,过几日就派人接她回江府。”
闻氏面露得意,笑着指着闻雅云,“六妹当初自个说的话,可不要失言。还有哦,我是个什么性子,为了你们这两个妹妹,我把脸皮都抛到一边,低头伏小,这么为难,全都是为了你们俩……”
闻雅云心头欢喜,“等大姐回了江家,可要加倍孝顺老候爷和老太太,得了时间,也请我们姐妹去府上走走、坐坐,到底是姐妹,也是亲戚呢,可不要生份了。”
闻氏见闻雅云不疑,越发得意,“我们都是没娘家的人,往后,我拿妹妹这儿当娘家,你们也把我和江家当成娘家,相扶相携求个平安吧。”
闻雅云心头感动,有了江家这靠山,可不比傅妃差,要是处理得好,一定可以再重新做回侧妃的位置。她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儿子,也为闻雅雾。
☆、530 变卖
闻氏念着一半嫁妆,笑道:“在我回江家前,妹妹可得把许诺的东西给我。出去一趟,听说杜氏的嫁妆当真寒酸得很,我一定要好好杀杀她的锐气,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还敢鸠占鹊巢?到时候,我一定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闻雅云轻叹一声,“大姐夫原谅了你,答应接你回去,越发没个样子。唉,你还是本本分分地过上一年半载再说,让江家打消了对你不好的印象,再出手不迟。”
姐妹三人坐在花厅里,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次日,闻氏又出了门,说是十一王府的绣房太忙,不敢劳驾她们帮自己做新衣服,她得到外面去做衣服。
做衣服的绣坊铺子是她在皇城几年一直照顾生意的那家,两下都很熟络,使了随身服侍的丫头去外面买零嘴,趁着这空儿,使了银子买通掌柜娘子,与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她伸出手来,意味深长地道:“你且放心,要是办成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样……好么?”
“有甚不好的。你只需要装戴体面,再找两个丫头、四个小厮抬着轿子来接我就成,到时候,我自少不了你的好处。”她又教了绣坊掌柜娘子说了好一番话,见她记牢,这才离去。
转眼就到了冬月初六。
闻氏起床梳洗,就见一个丫头欢欢喜喜地跑进来,一路大嚷着:“闻昭训!闻昭训!江家派下人来接江太太回府了。”
闻雅云一听。将孩子交给奶娘就奔了出来。
雅雾比雅云更急,站在一边道:“大姐,你倒是快点,收拾体面了,跟人家一起走。”
闻氏慢慢吞吞地,斜眼睨着雅云:答应我的东西还没给呢。
闻雅云自是知晓闻氏的性子,拍了一下巴掌,“瞧我这记性。怎的说忘就忘了,好了,我这就回房取田契、房契给你。不过大姐答应我们姐妹的事,也要做到才好。回到江家,把老候爷、太太服侍好了,赢得他们的欢心,再在二老面前替我们姐妹说说好话,还有安西郡主,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她了。怪想念她的。”
闻氏自是爽快应道:“你们是我娘家,我是你们俩的娘家。”
闻雅云回了屋里,陪房嬷嬷也跟着进来。看她拿钥匙打铁盒。取出地契、房契来,轻声道:“昭训真要分一半给江太太?”
“嬷嬷还没瞧出来吗?没有娘家的女子,我和雅雾能依仗的就大姐和江家了,她是贪财了些,不这么做,只怕她不肯帮忙。只要搭上了江家,就有我和大公子的好日子,也有雅雾的未来……”
闻雅云将几张田契摆好,挑了几张出来;将店铺房契摆好,又挑了几张出来。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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