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菡猜出些什么不同来,道:“你今儿有事?”
四下无人,只得她们二人。
素妍低声道:“碧菡,有件秘密想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替我隐瞒两日。两日之后,你再告诉第三个人,可好?”
“什么事?”
李碧菡兴致勃勃,双眼熠熠生辉,能分享秘密都是最好的朋友。
素妍轻移着碎步,“明儿一早,我要跟朱先生离开皇城,游历天下,我今儿来是与你道别的。”
“天啦!”李碧菡惊呼一声。素妍打了手势,她又压低嗓门:“你要偷偷离开吗?”
“我爹已经同意了。只还瞒着我娘和我的几个哥哥,怕我娘闹腾,所以暂时瞒住。”
李碧菡双眼放光,那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你做什么,你爹都会帮我。可是我呢,我爹只会帮着我娘来管我,他们说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想做的,他们都不同意。游历天下,这可都是男子做的,你如今也可以做到,素妍,我真为你高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素妍一想到明日就要随朱武离开,一颗心都要冲撞出来,像怀揣了几只活泼不霸的小鹿一般。“短则三月,长则一年。我爹也不乐意我去得太久。今晨在天龙寺,我爹和朱先生说了好久的话,他们也不让我听。唉,管他呢,能出去一趟也挺不错,且是跟着朱先生一起。”
有多少女子,一生都被禁锢在这高高的府墙之内,最远的地方便是在这皇城内走了一圈。而她,要去的是几百里,乃至千里之外。
那里,有大好的河山,有迷人的风光……
总之,是她最期盼去,说最想去的。
“你的运气真好,拜了朱先生为师,又可以跟着朱先生同行。”
这是多少男儿都羡慕不来的,而现在素妍却被父亲准允可以外出游历。
李碧菡的眸光写满了欢喜,更多了几分羡慕,没有嫉妒,她想即便自己的父母同样应了这样的事,她未必会有勇气踏入皇城。
☆、066如愿
素妍微微一笑,连眼里都蓄满了喜色,“碧菡,没关系的呀,我就像你的眼睛,等我回来,我就细细地告诉你这一路上的见闻。到时候,只要你想学,朱先生教我什么,我再教你什么,这样可好?”
“好!好!那等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两个姑娘又在一处说了贴心话,彼此交换了礼物。
白菲在外面催促“小姐,天色不早了,该告辞了。”素妍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屋。
李碧菡一路将她送到了二门外,久久地望着素妍离开的马车,都只有羡慕。她不能离开皇城,但素妍可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听听素妍的故事。
马车内,素妍对白菲道:“明日你起大早,先去藏书阁里帮朱婆婆清扫尘土。我要练字、读书。”
素妍这是在将白菲支开,也便到时候可以跟朱武上马车。
次日起了大早,白菲洗梳完毕,就去了藏书阁。
素妍坐在屋子里,将自己的东西又扫了一遍,自然,她的琵琶是万万不能落下的。匆匆吃了朱婆婆送来的粥点,跟着朱武上了马车。
因为是出门,车上的东西不多,朱先生也只带了两套换洗衣衫,两坛子果子酒,到了城外,又与悟觉大师会合,三人共乘一车,离了皇城。
素妍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时不时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出得城门,还能依稀看到一些灾民,人数不多,还有一家粥棚。
朱武道:“素妍,你家是第一个开设粥棚的,其他人家的粥棚早已经撤走了,可你家的还在。听说,要等这里的灾民全都离开,你家才会拆掉。唉,以前,我真是误会你爹了,以为他是做样子,哪里知道,他聚来的银钱一文未动,上次捐给灾民的全都是你家的东西……”
素妍心想:如果朱先生知道,她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保住全家上下的策略,将这些年贪下的银钱换一种方式上缴给朝廷,会不会骂她爹是卑鄙小人。
她不知道江舜诚是如何与朱武说的,总之,现在在朱武眼里,江舜诚是为国为民的良臣。只要是真心为国,真意为百姓,那就是好臣子,值得人尊敬。
“上回,听说下人们把发臭猪肉跺泥熬粥,险些吃坏百姓的肚子,我爹大发了一场脾气,还把坏事的下人打了个半死,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朱武微微点头,能心系百姓,视百姓为子女般疼爱,能做到这点,令人赞赏:“听说你父母每日中午是六菜一汤,就连下人们也吃得极是素淡。”
这是最近几月才改的,以前的餐食,那可是丰盛异常啊。现在虽然减菜了,但随时都可以令厨房做想吃的东西。
但这些,素妍不打算告诉朱武。
“就连皇帝如今也是八菜一汤呢,我们家与寻常人家相比,已经算是丰盛的了。”
如果是旁人说,朱武不信,可这个说话的是素妍。
悟觉大师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江施主为人良善,自有福报。”
朱武笑道:“经书虽难,可是我这徒儿,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瞧过一遍,竟能将《安魂经》默写下来。”
悟觉眸光一闪,经书可不比其他书籍,里面有些令人难记的字句,“看来,这便是江施主善报的结果。”
江舜诚的子女个个都有出息,虽是右相子女,却无一个纨绔,五个儿子个个力争上进,效力朝廷。
素妍低下头,羞愧地道:“先生……其实,不是这样的。那本《安魂经》之前在我娘那里,我帮她抄过两回,所以有些印象。”
许是看江舜诚顺眼了,连带着也喜欢起素妍来,悟觉听说素妍能将经书默写下来,心中的好感倍增。“小施主抄过两回,就能默写经书,此等记忆让人咋舌。”
天龙寺的僧人众多,好些僧人抄了不下十遍,也做不到默认经书。何况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大师这么说,让小女愧疚。没想到先生竟然误会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朱武道:“听你的丫头说,你在府里,是一日学一首曲子。古琴学不好,琵琶倒学得如鱼得水。”
“就像先生说的,有时候也要看缘份,与我与琵琶有缘。”
悟觉微微含笑:“小施主与我佛亦有缘。”
“大和尚别打我徒儿的主意,她是我的学生。”
悟觉道:“贫僧观小施主五官,乃是大福大贵之人。双目清明,能洞悉世态,实与我佛有缘。”
马车外,有正在收拾牛车的灾民,“先生,看他们的样子是要返回家园了。”
“你父亲为朝廷筹到了巨额银两,皇上已经派第二批官员赴豫地赈灾,大批的粮食已经运往灾区。听说豫地六月下了一场大雨,近来那边雨水充足,如果回到豫地,他们还能种下农物,到了来年,也不愁粮食。”
“回到豫地,正是秋冬时,还可以种上冬麦、萝卜、白菜等菜蔬。菜蔬长势快,过上两月就能吃上,有朝廷派发的粮食,熬到来年不成问题。”
这次,都是江舜诚的功劳。在大灾面前,他能如此得力,豫地灾民是会念着他的好。
素妍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江舜诚的学生遍布朝野,他领头做出了好榜样,那些捣乱的人也会收敛。如此一来,真心忠于江舜诚的人自不在话下,那些为了荣华富贵,想借做官贪些钱财的人,恐怕要离心背主了。
无论怎样,江家是保住了,也没了素妍前世所遇的凄惨结局。这一次筹措银两,握在江舜诚手里的银钱都上缴到朝廷。但是,江家是不愁吃穿的,名下还有三百余家依附在江府的店铺,更有数十名商贾,每年从他们店铺里拿的孝敬分红,就是一笔可观的款项。而这些,是不需要交到朝廷的,因为这不同于官员的孝敬。就算他日被人抓住,也可以说成是在人家店铺入了份子钱。
悟觉微眯着双眼,在马车里打坐,素妍只好奇地看着车外,如今是七月下浣,很快就到要到秋天了,天气会越来越凉爽。
朱武轻唤一声:“素妍!”
☆、067思女
她扭过头来,低低应答。
“你有字么?”
素妍摇头。
朱武道:“上善若水,不如为师给你取个字——若水。”
“这也太大了吧?”她闪动着灵眸,“弱水三千的弱水如何?”
朱武好心赠字,竟又被她给驳回,也就是这丫头敢驳他的面子。
打座的悟觉错愕地睁开了双眼,眼里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悲伤,当听到素妍的话,转而平静下来。
“出门在外,为方便计,外人面前,你唤我叔父,我唤你弱水。”
“是。谢先生赐字。”素妍抱起一边的琵琶,将自己会弹的所有曲谱都弹了一遍,朱武喃喃道:“三首曲子,共错了两个音。”
不过几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练好三首曲子,着实不易。连朱武都要大赞一声天才。
素妍又重新习练了一遍,朱武道:“意境不对,这本是一首描写春景欢快的曲子,却弹出了悲伤。”
悟觉不言语,只闭目养神,素妍每弹一曲毕,朱武就挑出不足处。这女娃竟有难人预料好耐性,一遍又遍地重复弹琴,直至朱武挑不出毛病来,道:“还生涩了些,多加习练。我得休息一会儿。”
素妍便不再弹琵琶,取了一支毛笔,在马车壁上练字玩儿。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跟着半老头子的朱武和悟觉也不觉闷,反而很用心。
一路行来,素妍甚至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朱武不说去处,她亦不问,只跟着他们身后该吃的吃,该玩的该玩,仿佛是走亲戚一般。
*
且说右相府,白菲清扫完朱宅的藏书阁,才被朱婆婆告知:“你家小姐与我家先生游历去了。”
白菲愣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确定真伪后,“哇——”的地破口大哭起来。直哭得无助凄惨,要是太太知道小姐跟朱先生走了,定会怪她看护不严。
朱婆婆没想白菲哭成这样子,以为是舍不得素妍,忙道:“别哭啦,你家小姐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下次先生回皇城,就将她带回。你舍不得,你家相爷不也同意先生带走了么?”
白菲一听,止住哭泣,原来这事儿相爷知道,那就不管她什么事了。她可以禀告夫人,这是相爷一早就谋划好的。“是我家相爷求的先生带我家小姐去游历的?”
“江丞相不应,我家先生也不会私自带走,否则这就得担心拐带官家小姐的罪名。”
白菲胡乱拭了眼泪,别了朱宅,请老朱头赶车将她送回右相府。虽说此事江舜诚有份,可白菲还是觉得害怕,一跨入右相府二门就哭,一路哭到了如意堂内。
“太太,太太……呜呜……”
虞氏正在午睡,听到哭声,立时弹坐起来:“死丫头,你哭什么?”
“太太,小姐……”白菲想到,自己放走了小姐,虞氏不知道如何发落自己,又怕又悔,却不能不说。
虞氏赤足奔过来,一把抓住双肩:“说,小姐怎么了?”
“太太,小姐跟朱先生游历天下去了!”
虞氏只觉浑身被人泼了盆冷水,冰冷异常,整个人似木雕一般,当白菲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抬腿狠狠踹上一脚:“贱婢!我让你侍候小姐,你竟把小姐给弄丢,我给你没完……”
“太太!太太!”白菲浑身抖索,“太太息怒,这事儿相爷一早就知道的。是相爷与朱先生说好的,否则朱先生怎会带上小姐。”
“什么?”虞氏整个人摇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对了,前两日素妍相求,江舜诚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难道他们父女说的就是这事,他们一早就知道,唯独瞒着她一人,而她不明真相,居然还劝江舜诚同意。
这一回,她想闹也不成。
江舜诚指定会说:“不是你让我同意的。”
虞氏想罢,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我的妍儿呀……怎么就这样跟朱先生走了。他跟着一个大男人去,旁人怎么服侍呀!你这个贱婢,怎么也不知道跟着小姐。”
“回太太话,小姐今儿一早就把奴婢叫起来,支开奴婢,让奴婢去帮朱宅打扫藏书阁,那藏书阁很大,奴婢一直忙到了中午才出来。谁知朱婆婆告知奴婢,说小姐和朱先生走了……小姐她……没想过要带奴婢一起走。太太错怪奴婢,奴婢着实冤枉呀。这事儿,是小姐、朱先生和相爷一早就商量好的……呜呜……”
虞氏在如意堂大哭了一场。一哭江舜诚父女瞒她,二哭素妍小小年纪此行又是两个大男人,好不担心。不舍女儿、心疼女儿,加上被欺瞒的伤心一并袭来,哭得死去活来。
大奶奶听见下人来禀“太太在如意哭得伤心”。不晓真相,带了丫头就赶了过来,这才知道,素妍跟着朱先生游历天下去了,而且这事还是江舜诚一手策划的。
虞氏哭得几近晕厥,大奶奶讲了一大堆的好话,才将她给劝住。
素妍刚离府的几日,虞氏梦里唤的都是“妍儿”,醒来知晓她出门了,又要哭上一场,一直持续了大半月,她才慢慢接受了素妍随朱先生离开的事实。
江舜诚道:“你哭甚?上次你亦是同意的,我还不乐意,不是你跟着胡闹,让我同意的么。”
“你们俩也不告诉我是这事,我被瞒在鼓里,还当是她跟你要什么宝贝书。”虞氏肠子都悔青了,当时她就该多问一句才是,也不至于闹出这事来。
江舜诚道:“放心吧。短则三月,长则一年他们也就回来了。妍儿回来后,会乖乖呆在府里,不会再顽皮了。”
此时的虞氏还在幻想着,等素妍回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她不是怕学女红么,她偏要将素妍送到女红室,逼着她学刺绣、针黹。可是,她没想到,素妍这一去,居然会是五年,更没想到,朱武带着素妍游历的时候,半途上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这事大概是素妍跟着朱武游历三月后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素妍与朱武在江南游玩,悟觉的一大快事,就是每到一家大寺院,就前往拜访寺中高僧、方丈,与人大谈佛禅,几月下来,连素妍似乎都变得更加的清冷。
☆、068沦落人
与她同行的是一个不爱说话的马夫,他是朱家下人,在朱家长大的,对朱武敬若神明。这样一个小女孩,跟着这样的三个人,也活泼、嬉闹不起来。
这日他们一行到了钱塘,远远儿地就瞧见冷清的街头围了一圈人,只听到一个女孩悲痛欲绝的哭声。
“小女柳多鱼,是钱塘湖畔渔村人氏,三日前,我爹出湖打渔,落到湖底丧了命。家中贫寒,无法安葬父亲,今日特意卖身葬父。”
“柳多鱼”三字,仿佛是从前世飘出来的。
素妍忆起,自己在无色庵时,曾有一个被毁容的妇人,刚来无色庵,没少被庵中尼姑刁难,总是让她干粗活。庵中上下都唤她“丑姑”,而素妍那时被唤“哑姑”。
那日,丑姑没能干完活,庵中执事师太吩咐不允给吃食。暮食时,素妍悄悄藏了个大馒头,等到夜深时,偷偷地拿去给她。
丑姑知她是哑姑,吃了馒头,与她说话。
“哑姑,你知道吗,其实我不丑,真的不丑。我原来长得挺好看的,我是江南钱塘人氏,姓柳名多鱼,曾经是我们村里长得最水灵的姑娘。
十一岁那年,我爹出海打鱼,遇上了风浪,船翻了,也丢了性命,我求了全村的叔叔、伯伯去寻找我爹的遗体,后来,在离我们村很远的海滩总算是找到了……可是,我却穷得连安葬他的钱都没有。我卖身葬父,落到了人牙子手里。他们瞧我样子不错,就把我带到皇城,说要卖个好价……
后来,我被曹府的管家嬷嬷买了回去,说要我做绣娘的。可没想到,有天晚上,我绣得很晚,心里烦闷,却在外面遇到了府中酒醉的二爷。
哑姑,我没有勾引他,真的没有。我就想着,和其他绣娘一样,某天得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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