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桑榆,如果你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孟氏的声音冰冷如初,仿佛是千年的寒冰。除了小六,恐怕没有人能够温暖她的心。“殿下今儿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么?如果没有别的,你还是早些离开。”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缓缓往她移去,他每想近一步,她就连退两步。曾经不能,现在也不能。“这次来也没别的,我就想知道,江舜诚想干什么?为灾民捐款,还抵押祖宅,旁人信得,我可是从来没信过。”
奸臣就是奸臣,突然心系百姓,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他也曾私下派人调查,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查不出,他越发不解。
孟氏道:“可他确实这样做了。”
当年,皇贵妃将她许给江家为妇,是什么用意,她是知道的,是想替他拉拢江家,增加竞储的力量。
殿下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孟氏看着黑暗里的人,瞧不清对方的脸,“我不懂你们男人的事,但我知道,这事就是很简单——因为府里的小姐。”
昔日她在如意堂,素妍说那些话时,便是冷心冷情的她都觉得热血沸腾,再难忽视受灾的百姓。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尚且知晓心系百姓,出一份力,何况旁人。
“哼,那只是一个小姑娘,还不到十岁。”
可正因为年少,更容易打动人心。越小的孩子,越是单纯,越是比大人想得更为简单。
孟氏苦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翁爹确实是因为素妍的劝谏,才决定为受灾百姓做些事。那晚,素妍拿出自己的积蓄和她所有的首饰搁在如意堂的桌上,连我也甚是意外,没想到一个小孩子都有这样的大义与善良。”
曾以为,当他分开之后,她的心死了,亦如他的情死。
他活着,便只有一个目标:坐上帝位。
殿下道:“所以,你被感动了,也拿出自己所有的首饰。”
“是,就是这样。”
事实便事帝,不可更改,她孟氏虽是女子却也懂晓轻重。
“江舜诚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贪官、奸臣,他怎么可能好好地拿出五十万两捐给灾民,他一定又有什么阴谋。桑榆,你不是说过会帮着本王么?你在右相府这么多年,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用意。这几个月,朝中的局势变得很奇怪,右相党的人居然纷纷都出钱出力,要为灾民和朝廷做事,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尤其是今日朝堂上,江舜诚居然口出狂言,要替父皇解忧,为父皇筹措银子。这可是件棘手的事,谁都知道,现在父皇为国库空虚愁得寝食难安。”
孟氏并没有接话,她的命运是与小六连在一起的,如果江家真的倒了,她和小六又该往何处。
☆、048捏死
她不爱江书鹏,可江书鹏待她敬得有加,虽然这样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潭井水,可也没有多少令她厌烦。与那些在皇宫里时时提心吊胆的日子相比,如今已经很好。身为宫婢的她,没有在皇宫寂寂终老,还嫁了个才华横溢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儿子。
她懂晓知足者常乐,她今生再无乐趣,却依然得活下去,不为荣华富贵,只是为了陪伴唯一的儿子长大。
无论他信是不信,亦或怀疑江舜诚有什么阴谋,但她不能。
她可以对江家人没有感情,但传礼是江家的骨血,是江家的子孙,但是为了传礼,她亦不能做出伤害江家的事。
孟氏道:“如若翁爹真能充实国库,为皇上解忧,这亦是好事。”
“这怎能是好事?近来,右相与德妃之间似有默契,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就连父皇也对德妃多有信赖。今日从宫里传来消息,父皇要晋封老五为王。老五什么都不会,就只知晓遛鸟骑马,父皇却要晋他为王。”
当今北齐皇帝膝下儿子众多,得以顺利长大成人的便有九个。
奸臣,自来都做些损人利己的事儿,而他们的下场便是殒命被惩。
可今昔江舜诚心系百姓,一副为民、为朝廷的样子,让他忆起来就一肚子的火。
孟氏冷声道:“你晋得,四皇子晋得,为何五皇子就晋不亲王位?”
素妍心下转了个弯,暗道:他不是四皇子,亦非五皇子,听三奶奶的话,似一早就晋为亲王的,除了三皇子静王殿下,再无旁人。
这说话的男子竟然是静王!
静王前世野心勃勃,睥睨天下,不惜惹来兵祸,一场内乱,只为帝位。
静王听到这儿,心头一紧,伸手握住桑榆的双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桑榆,你还不明白,江舜诚在帮老五,在助德妃,这对本王极为不利。”
近乎大喊,近乎斥责。
孟氏并不看他,目光停落在窗户处,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心中大骇:“谁?”
静王纵身一闪,素妍来不及逃脱,一把就被三皇子给提入屋中,大手捏住素妍的脖颈,素妍只觉呼吸急促,一张脸憋又红又热。
孟氏见是素妍,颇是意外,天色已晚,可她还未歇下,竟发现了自己与静王之间的秘密。拉着静王的胳膊,“你放过她吧。”
“不行,她知道我与你之间的事。”
必须死,否则他与孟桑榆的事传出,他们都活不成。
“她只是个孩子,能晓得什么?”孟氏走近静王。
静王的大手只死死地捏住素妍的脖子,随时都能让她毙命。
前世,没有参与皇子争储的江舜诚如今选择了德妃、五皇子。
不,以江舜诚的聪明,一定不会选择任何一个皇子。
也许他只是暂时站在了德妃母子那边。
素妍挣扎了几下,越发觉得呼吸急促。
孟氏低求:“放了她。如果她出事,婆母、翁爹一定会大怒,更会派人彻查,如此就麻烦了。”她不惧旁事,唯独担心因为自己累及六少爷,央求道:“殿下,放开她!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孩子……”
不能出人命,况且素妍救过六少爷的命。
如果没了六少爷,她也活不下去了。她苟延残喘,全都是为六少爷活的。
静王只想一把将她捏死,怎耐三奶奶苦苦地央求。大手一松,素妍跌倒在地,偏厅传来六少爷(江传礼)奶娘的声音:“三奶奶,三奶奶,你没事吧?”
静王低低地道:“给我盯紧江舜诚,一定要查清他到底想干什么?一大奸臣居然转了性,想做为国为民的忠臣,本王如何也不能信。他一定有阴谋!”
如若不是素妍知晓实情,是她与江舜诚说的话起了作用,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相信江舜诚会改变。
但有改变总是好的,或许这样可以避开前世江家最后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
在奶娘将进屋中时,静王纵身一跃,化成夜里的蝙蝠,掠影而去。
奶娘掌着莲花油灯,打起帘子,却见孟氏正扶着素妍。
“咦,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孟氏道:“是过来向我请教画技的,你去照顾六少爷,这里有我。”将素妍扶到了凉榻,捏了块湿帕子,给素妍擦脸。
过了会儿,素妍才醒了过来,看到面前清丽如昔的孟氏,忆起昏迷前的一切,方回过神来。“三嫂,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孟氏带着歉意地笑着。
素妍见周围无人,“三嫂,你和静王……”
“你都听见了?”
素妍沉重地点头,“我是拿三嫂当成最亲的亲人,三嫂也是这样对我吗?”
孟氏眼神繁复。
亲人,这个词真动人。
她也曾有疼爱的长辈,有和美的家人,可后来全都没有了。“如果你怨我,可以把今儿这事告诉给相爷。”
“不,我不会说出去的。”素妍很坚决,“无论三嫂信是不信,我真当三嫂是亲人。三嫂,我一直觉得你的心很冷,以为是三哥伤害了你。现在我才知道,你心里有人,但那人不是我三哥。你不觉得对我三哥很残忍吗?你给不了他幸福,你和他做夫妻,也是为了盯着我们家,你嫁入右相府,实则是这府里的细作、是旁人布在右相府里的棋子和眼睛。”
孟氏并未争辩,因为今晚的一切,都足以让素妍误会她。
这一刻,她有些许懊悔从静王手里救下了素妍。
这小姑娘竟是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又错了?
可是如若素妍一死,右相府就会大乱,虞氏视女如命,要是素妍死,虞氏一定会疯狂地寻找凶手。届时,一定会查到她的身上,素妍过来,这一路上看到的人就不少。
理智告诉她,素妍不该留;可又告诉她,素妍不可死。
真真好生为难,这一次,她错了么。
纠结一番,想到她与江书鹏的婚姻,想到与静王的有缘无份。她嫁给江书鹏,非她自愿,是皇贵妃的懿旨,她不得不嫁。若她拒绝,她就得死。她只想活下去,有心无心,都得活下去。
何况那人答应过他,若是他登基为帝,会还孟家一个清白。
这份承诺,远胜过一切。
她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是为自己,只为了孟家,亦为告慰孟家枉死的冤魂,也会自己的儿子活着。
素妍道:“三嫂,你这样下去,将来小六长大了,问起你来,要如何告诉他?连我都能瞧出你与大嫂、二嫂的不同,他难道看不出来么?三嫂,自你嫁入右相府,我爹娘、哥嫂待你不薄,你没有嫁妆,我娘怕你被其他妯娌看浅,就为你置备了田庄、铺子,虽然不多,却足够撑起你的颜面。我三哥的性子虽是儒雅、优柔寡断些,但他对你敬重、呵护,从来不曾薄待过你。你是怎样对他的?从来没有对他敞开过心扉。”
素妍离了凉榻,赤着脚丫奔离静澜院。
☆、049琴师
孟氏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心潮起伏。
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她真的还深爱着静王,即便他已经妻妾成群,也消磨不掉他们的情分,也舍不了青梅竹马、年幼结识的情分。
江书鹏,那是一个满腹诗书的书生,他从来没有骂过她,也没有动手欺负过她,就是半句重话也不曾与她说过。
可,就是旁人眼里认为天造地设地两人,却怎么也让她生不出感觉来。
情,未因他泛起半分波澜;心,也未付予他半分。
她曾觉得,这右相府是个世间最肮脏的地方,江舜诚是天下第一的奸相、大贪官,干的都是祸国殃民的事。所以,从心眼里瞧不起右相府,也一并看不起江家的男子。唯独素妍,她好像有些不同,所以她愿意教素妍作画,愿意和素妍在一起说话。
曾经她是想助静王,盯着江府,可后来,她觉得自己不必再这么做了,因为她有小六,她的儿子是江舜诚的亲孙子,而她是江家妇。
素妍一口气出了静澜院,白菲提着灯笼迎了过来:“小姐。”
“白菲,这个时候,相爷是在如意堂,还是在书房?”
白菲抬头,思忖起来,还没来得及回答,素妍又道:“到了东院,看看偏门外就知道了。”仿佛是自言自语,素妍往东院移去,到了东院的石板曲径上,借着偏门的灯光,能瞧见二门外停着的轿子、马车。这个时辰,来访的客人还没离开,她的爹爹还在书房。
她的爹爹也许是世上眼里的坏人、奸臣,可她相信,当她爹爹明白了金银并不是福,而是祸时,一定会改变的。
佛祖不是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况且她爹爹只是贪了太多的金银,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一定可以挽救。
白菲笑道:“小姐真是聪明,这样就知道相爷在哪儿了。”
素妍入了书房,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老师真的要这么做?”张德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江舜诚双手负后,素妍的话给了他一个警醒,道:“今日朝堂上,已经向皇上保证要筹措银两,充盈国库,自然不能失信于皇上。”
江书鸿道:“但这种事,自来是吃力不讨好的。这些年,各地上缴朝廷的税银越来越少。爹在这个时候要替皇上筹措银子,这……”
谁帮朝廷筹措银子,就意味谁下一步会得罪一大片的臣子,一个不小心,还会惹火上身,死于非命。
“这事我想吩咐给德松去做,如若做得好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下半句:如若做不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闻其贵见未分派给自己,舒了一口大气。“德松,这可是相爷分派给你的好活啊。哈哈……还不谢谢相爷。”
张德松愤愤地瞪了眼闻其贵,好活、坏差,彼此心里都明白。
闻其贵讨了个没趣,反正此事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他勿须担忧。抱拳道:“相爷,下官该告辞了。”
江舜诚点了点头。
闻其贵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笑道:“这不是素妍小侄女,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闻叔叔好!夜里太热,睡不着。过来瞧瞧。”
闻其贵并没有立即离开,见素妍进了书房,施了礼,素妍仰头望着江舜诚:“爹爹,女儿是不是没有学琴的天赋啊?”
江舜诚近来正为素妍拜了名师为傲,听她如此一说,笑道:“妍儿何有一问?”
“我一弹琴,连朱宅的下人都吓得跑开了。爹爹明日给我请个好琴师,我可不想让旁人瞧了笑话。下棋,女儿有进步。书法、绘画也有长进。唯独弹琴,练了好几天,还是一样的难听。爹爹认识的人多,明儿就给我请,好不好?”
江舜诚一脸宠溺,低头看着素妍,伸手轻揉着爱女的后脑勺。“好,明日爹爹就让人打听,给你请最好的琴师。”
闻其贵、张德松听到这儿,江素妍今日不比往常,她可是朱武的学生,他们二位家里都有女儿。
闻其贵道:“江兄,在下家里正好有位好琴师,正授小女琴艺。要是江兄不弃,明日就让她到相府来。”
江书鸿道:“这如何使得。既然小妹要学琴,我们另请一个就是。”
张德松笑道,“我三妹今年亦有十二岁,要是师妹不弃,改日让她过府与师妹一道学琴。”
这声师妹叫得比江书鸿的“小妹”还要亲热。
江舜诚见他们都要凑热闹,笑道:“此事改日再议。如今小女还拜在朱武先生门下,只怕日日都要去朱宅,哪有时间留在府里学习。”
“朱先生说了,七月十六开始我就暂时不去朱宅了。他会布置好功课,让我在家里练习。不过女儿这几日,跟着先生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闻其贵很是欢喜,听说上次张德松与素妍下棋,居然输了,看来这江舜诚的女儿真是非凡,过上几年,一定是闻名皇城的才女,人又长得清秀雅丽,将来定是会美人。“素妍侄女,待十六之后,让我家六姐儿与你一道在府中学习如何?”
“闻叔叔,那你让六姐儿来。张大哥,你到时候也让张三姐儿一道过来。”
闻其贵笑了笑,“我家六姐儿不如侄女有才,到时候还望侄女多多指点一二也够她受用。”
“闻叔叔,听说你家六姐儿的女红极好,我娘上回收了她送的香囊,夸了好几回呢。”
闻其贵得意地笑了笑,这才告辞离去。
出了偏门,坐在自家轿子上,以为张德松将要出来,却左盼右候都不见踪影。
闻其贵是小人,但小人亦有情义,至少他对江舜诚是又敬又怕的。前世的闻其贵与江舜诚是一损俱损,江家被查抄后,第二个就是闻其贵。张德松事先得了消息,连夜带了爱妻、儿女逃出皇城。据说,后来去了海外避难。而其他来不及脱身的右相党一脉,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被新君连根拔起。
☆、050巡视秘密
在“诛灭奸党”这一震惊朝野的大案里,胡长龄、曹玉臻是立有大功之人。平息此事后,二人双双被加官厚赏。沉寂数十年的胡长龄,在年过六旬后,被新君拜为右相,再展昔日江舜诚的荣光。
致使曹、胡两位的婚姻倍加稳固,就连胡香灵毒杀庶子、庶女,曹玉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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