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告诉朱先生,其实是她太过熟悉《安魂经》的缘故。这经书,她几乎是倒背如流,抄写数载,不背也会背了,实在没什么稀奇,偏偏朱武还以为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唉,寻了时间,还得与他细说才好,她可不想被人误会下去。
☆、045巧用琴音
她翻了个身,微眯着双眼,见青嬷嬷已是一脸疲惫:“嬷嬷且去睡吧。”
“我不累。小姐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入了朱大先生的眼,嬷嬷高兴着呢。”
青嬷嬷想到这一日的事,感觉如在梦中,看到素妍,比吃了蜜糖还要欢喜、踏实。
“嬷嬷,我今晚会好好睡觉的,你且去睡。留下值夜的丫头给我打扇就好。”
青嬷嬷唤了白萝进来,素妍阖上双眸,很快就睡得香甜。
这一觉没有做梦,醒来时天色大亮,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轻松。匆匆用了晨食,带了青嬷嬷和白菲往城南朱宅去。
一大早,虞氏就备下了厚重的礼物,从自家庄子送来的果蔬到上好的人参、燕窝,又备了半斤碧螺春作为礼物,千叮万嘱地令青嬷嬷一定要交到朱家人手里。
素妍知朱武喜欢清静,是个不拘小节,不愿被人打扰,拒绝了父亲、大哥前去拜访的意思,只说有了机会,自会见面。
朱武教素妍琴艺,又教导她书法、丹青,但对于素妍的书法、丹青基础甚是满意,只是那琴艺实在弹得不成样子,问题多多:指法不对,坐姿不正确,弹琴的力道不匀称……
好在素妍很是用心,弹了一个时辰,只吓得周围的小鸟四处逃窜,就连树上的鸣蝉也消失无踪。
“素妍,听到蝉叫你就弹琴,这赶蝉的法子着实很妙。”
听她弹琴,耳朵受罪,但能吓跑鸣蝉。
初学者弹琴很难听,可难听到素妍这种地步也是可数几人,比雷声刺耳,比尖叫让人心跳。朱武不由得摇头叹息,就算是这个样子,她还学得兴趣十足。
上午,素妍学习琴、书、画。
午后,被朱武带到书房里抄经。
素妍一看又是《安魂经》,略微皱眉,“先生为什么不抄《祈福经》?”
朱武修补了孤本书籍,又在替人修补名画,“我这里只有一本经书。”
《祈福经》是为生人祈福;《安魂经》则为是逝者超渡。
素妍垂眸轻语,这样凝重的神情挂在她的脸上,显得与她的年纪格格不入,“先生,我家有《祈福经》,只是不知搁在何处,改日寻来,抄一本送你。”
多想告诉他:我会背经书,对里面每一句,每一字都熟悉无比。话到嘴边,素妍终究没能说出口。
朱武道:“快抄经书。七月十六,为师还等着用呢。”
朱武抄经是为了亡人。只是这人是谁?是他很在意的人吧?
朱武没说,素妍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坐在案前,打理好心情,在心里暗诵经文,一字一句地写了起来。
一时间,朱武再收一小姑娘为学生的事就传扬了出去。有人怀疑,这事儿有些离谱,难不成是朱武收了厚礼?
不,这不可能。
昔日要拜入朱武门下的人,不泛皇亲贵戚,任何一个都能出得起重金。
难道是朱武上当受骗,被一个姑娘给放了水?
有人听说这小姑娘用一把无弦琴就打败了朱武,而据潜伏在朱宅周围的好事者透露:朱武面对无弦琴无计可施,可那小姑娘居然弹了曲童谣。就只一个音,也听不出什么来,但就是让人觉得是首脍炙人口的童谣。
一向骄傲、才华横溢的朱武先生,竟然被个小姑娘刁难了。这绝对是最近几日皇城各处传扬得最厉害的奇闻。
然而,风头传得正猛的时候,又从右相府传出消息,被朱武先生收入门下的小姑娘其实是右丞相江舜诚的女儿、年仅九岁的江素妍。
有人说:朱武脑子有问题,收个奸臣的女儿做学生,想干什么?给他们读书人丢脸啊,尤其让他们清流一派的臣子很愤慨。
从朱宅回来,已近暮色。素妍从母亲那儿要来了《祈福经》看了一遍,这才认真地默写起来,之所以要了这经书,一则毕竟有段时日没看,生怕抄错字。经书讲究的就是准确无误,是一个字都不能出错的。
今日,素妍从朱武眼里看到了些许难过与失望,回想起来就心生不安,摇摇晃晃如同半空中的风筝。
她现在棋技还算不错,在棋行里,算得中等偏下的成绩,假以时日,能跻身不等之列。弹琴,却真真是从头学起,朱武对她的琴艺挑了一堆的问题。
朱武颇有种被骗的感觉,当日她用一弦弹琴,虽只一调,可他分明就感觉像是一首童谣,后来,素妍也承认,当时她弹的就是一首童谣。
弹琴讲究意境和神韵,就这一点来说,素妍还是有点天赋,可学了几日,还是一样的糟糕。朱武实在太怕听到素妍在那儿叮叮咚咚的敲打琴弦,每每听到,浑身就按捺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着实听不下去了,朱武走到跟前,板着面孔:“你起来,为师给你弹一曲。”
素妍站在一侧,看他的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如同手指的舞蹈,一曲天籁之音就款款流泄而出,如林涛阵阵,似轻雾蒙蒙,仿朝霞映景,她不会弹,可她会听。
真不愧是名家啊,一首曲子都能弹得出如此有意境。
素妍一脸神往、崇拜,微眯着眼睛望着朱武。
朱武颇是无奈地瞪了一眼,失策,绝对是失策,让他朱武吃瘪跌了个大筋头的,竟然是这琴艺拿不出手,还在初学阶段的小姑娘。妄他最初,居然给他的琴艺评出“过关”。
这传扬出去,让他琴棋书画超绝的名声,如何不让人取笑。
朱武愤愤地道:“素妍,从明日开始,你就不用在朱宅练琴了。在自个家里练吧,每过段时间,我为你指点指点。”
这琴技,太让人汗颜了。
也就她的书法还算过关,还有她的棋艺着实还不错。
朱武一定是被她难听的琴声给吓住了,不允再在朱宅练琴,不是说不能弹琴,那她就在自个儿家里练。
抄写了一阵经书,素妍坐到琴台上,叮叮当当地拔弄起来,弹得不好,指法生涩,坐姿倒还端正,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坐针毡,难不成她真的没有音律天赋,弹不好琴。
今天,朱武先生的那话,让她倍感打击。估计朱武的打击比她更甚。
☆、046才女三奶奶
白菲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五爷和六爷来瞧你了。”
素妍这才忆起,明儿是沐休日,“知道了,切些湃过的西瓜来。”
如意堂那边每日都会送半个西瓜来,为防变味坏掉,青嬷嬷便令人将西瓜放在竹篮里,吊到井里冷湃,每次取上来,冰凉入口,很是美味,又解渴,又解暑。
江书麒与江书麟这几日在书院时也听说了,朱武收下的女学生是他们的妹妹,着实太让人意外了。
江书麟听到这消息时,笑了两声:“她与我说过要去拜师,我只当是玩笑,没想竟然成功了。”
江书麒一进屋,就看到案前站着的素妍,她款款行礼:“素妍见过五哥、六哥。”
江书麟看着案上的经书,“今晨从朱宅传出消息,说朱先生不再收学生了。小妹呀小妹,你是如何做到的?”
素妍笑着从白菲手里接过西瓜,递给两位兄长。兄弟二人各取了一块。“六哥问我,我也不知。不如六哥去问朱先生吧。”
明知他们不可能问,就算见到朱武,也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朱武是什么人,那可是多少皇城达官贵人,数次求见也难见到庐山真面的人物。
江书麟也好奇地问过母亲,可母亲说,闯关的事儿是素妍与朱武先生约定好的,谁也不会说出来。但他们越是不说,就越让人遐想联翩。
江书麒细细地看着素妍抄写的经书,小楷工整、娟秀,“妹妹什么时候练了一笔好看的小楷?”
她说得很轻浅,“有些日子了,近来都在习练颜体。”
江书麒拿起了抄写的几页经文,细细地鉴赏,“小妹有此机缘,拜朱先生为师,来日必定成就斐然。这几日,小妹都学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琴棋书画。唉,我弹的琴着实难听,却有一大好处。”
她只是在用心学习,究竟能学得如何模样,她未曾细想。
“什么?”
“每日晌午,朱宅里的鸣蝉叫得厉害,弹琴赶蝉,先生就能睡个好午觉。”
兄弟二人哈哈大笑,这笑声又是赶蝉的另一种法子。
“我更多的心思是在书画上,不求学得朱先生的七八成,但求学过三四成也是好的。至于琴棋,不求精通,会弹、会下就成。”
她不贪心,只想在书画求得更大的进步。
说到弹琴,素妍便有种无地自容之感。无论怎样,一定要练好,至少不愿再看到朱武脸上失望的神色。
江书麒问:“刚才是小妹在弹琴?”真够难听的,别人弹琴,能让人心旷神怡,她弹琴绝对有仅次于杀人的刺耳难受。
看着他欲笑不笑的表情,素妍有些不悦,愤然道:“总有一日,我会练好的。”
上回暴雨夜,江书麟与素妍的谈心很是成功。“我们府里,大嫂贤惠,主持中馈是个好手,在皇城都是出名的;二嫂武功高强,二哥练武十年,终能胜过二嫂;三嫂琴棋书画皆是极好的,小妹不妨让多请教三嫂。”
素妍似恍然大悟:“三嫂的琴艺、棋艺也很好?”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还以为她的字和画好呢。”
江书麟道:“三嫂昔日若不是容貌妍丽的才女,又怎会……”话未说完,被江书麒一推,书麟立时住口。
素妍甚是好奇:“什么?怎么不说了?”
江书麟回过神来,差一点就说漏嘴了,那到底是三嫂的过往的私事,也因此事,三哥与三嫂一直若即若离,明明是夫妻,却不如大哥与二哥那样的和美。“我的意思时,既是才女,怎会只会书画,琴棋也是很好的。妹妹若与三嫂请教,定会有所进益。”
素妍取了西瓜,咬了一口,甜汁从嘴角流下,“自与朱先生学艺,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三嫂与小六。”
江书麒问:“妹妹把朱先生送你的画给爹爹了?”
都给好些天了,好好地又被五爷问起。
江书麒道:“与我家交好的几位大人,今儿都在爹的书房里欣赏那画呢。待得明日,我也去瞧瞧。不知妹妹能否与朱先生说说,我与老六想去拜会朱先生,不求做他的学生,只想得他指点一二也好。”
“朱先生的脾性你们也有耳闻,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得了机会我与他说说,要是他同意,我再告诉你。”
江书麟道:“妹妹拜入朱先生门下,可曾见到那位琅琊公子?”
“去好几日,一次也没见过。可听朱宅的下人讲,琅琊公子是确有其人的,他们说此人长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至于旁的,我也问不出。”
此人显得意外神秘,自打朱武收其学生后,他就是一个神秘的人。
素妍去朱宅数次,竟一次也未见过。
“难不成,琅琊公子不在皇城?”
“若是有缘,自会得见。如若无缘,见面不识。但凭缘分罢了。”素妍最初有好奇,但终是没有问出来。
对于素妍这淡定从容的性子,朱武很是欣赏。除了她弹的那一首着实拿不出手的琴技,旁的朱武先生觉得都还不错。
兄妹三人又闲聊一阵,素妍写了颜书给他们看。
江书麒大赞:“妹妹这字写得不错,倒真有两分朱先生的风骨,清丽隽永,只是缺了点洒脱自如。”
同样的话,朱先生也曾说过的。
素妍道:“先生建议我习练狂草,说这狂草最是练就洒脱的。但我现下还没有找到一本好的狂草字帖。”
江书麒道:“听说妹妹这里,有本朱先生亲自临摹的《兰亭序》不知能借我们看看否。”
“五哥要看,我自不会吝惜,但你们只能在得月阁里看,不能带出得月阁。”
“真是小气。”
如此说,算是同意素妍的提议。
她虽拜名师,但不能骄傲,更不能四处宣扬,更谦逊行事、谨慎做人。
兄弟俩看着《兰亭序》,字都写得极好,虽然形似王羲之的字,而神韵却极然不同,难道江舜诚大赞,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送走二位兄长,素妍又抄写了几页经书。想着今夜闷热,也难入睡,索性换了衣衫,去寻三奶奶。
☆、047深夜幽会
夜近三更,四周一片寂静,后花园的荷塘里传出一片蛙鸣,花丛中又有蟋蟀的夜歌声,组成了一首夏的夜曲。
白菲提着灯笼,素妍摇着扇子,很快就近了三奶奶居住的静澜院。
抬头时,只见夜色中身影一闪,像只划过黑暗里的蝙蝠,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迹。
是她的错觉?
不,她确定有个人影入了静澜院,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三爷江书鹏不在家,到外地任县令一职,这一去就得三年。她三哥不在,三嫂不会背着家人红杏出墙了吧?
一时间,素妍胡思乱想,人怔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她突地忆起了前世,前世里小六(江传礼)死于天花,三奶奶落在荷花池毙命。江书鹏从外地回返皇城,娶进一位夏姓小姐为妻。这位夏氏本不是省油的灯,直将江府闹得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江书鹏更是打不得、骂不得,便是大奶奶沈氏也得让着夏氏三分。
白菲低低地唤了声:“小姐……”
“白菲,这里凉快,就在亭里等我,我去找三奶奶请教琴艺。”
此处离静澜院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素妍虽失了同龄人的好奇,可到底还有份好奇心。那一闪即逝的黑影,确实入了静澜院没错。
素妍提着裙子,刚走两步,绣鞋落在石板上,传出声响,她弯腰脱了绣鞋,赤足进了静澜院。院里很静,就连大小丫头都没瞧见影子,唯有六少爷与奶娘的偏房还亮着烛光,映出奶娘坐在凉榻,打着扇子的身影。
天气炎热,各处的人都睡得极晚,总要散热之后才能入睡。这么早,静澜院上下都已歇下了。
素妍脑海里都是些凌乱的画面:孟氏与那个黑衣人双双倒卧绣榻……
不,孟氏是个守矩的人,至少在素妍的印象里从来都是。
孟氏与三爷的夫妻感情虽不及二房江书鲲夫妇,但也相敬如宾,每每想到这四字,素妍就觉得一阵冰冷。
当初的她,与曹玉臻亦是如此,以礼相待,她以为夫妻就是那样,后来才明白,曹玉臻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她。
她轻些,再轻些地近了孟氏居住的寝房。站在窗下,能听到屋里男女的对话声,还好,还好,只是说话,而非做什么苟且之事,否则她三哥那顶绿帽就戴得太大了。
“桑榆,这几月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一个陌生而好听的男子声音,语调低沉,却不失深情。
素妍的一颗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怎是奸夫?
孟氏的闺名是自“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而来。孟氏语调平静,如枯井水一般,没有半分的情感,道:“也就这样吧。”
素妍小心地起身,透过缝隙想看清里面,可屋里太黑,什么也瞧不见。
“桑榆,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那份心意。”
“殿下言重了,桑榆没有那个福份。现在这样很好,你的身边有尊贵的皇子妃,还有爱你如命的桑青。而我,有我的小六,就够了。”
可往的点滴,岂能化作云烟。
他与她是真心相爱的,只因她是宫婢,是罪臣之后,便难以得配于他。
一转眼,已是多年,她有她的归宿,而他的身畔早已经是妻妾成云。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桑榆,如果你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孟氏的声音冰冷如初,仿佛是千年的寒冰。除了小六,恐怕没有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