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看皇帝的样子吃好了,打了个手势。江书鸿示意,传了下人进入,兄弟二人亲自奉上漱口水,皇帝漱口洗手。
“这两本《乐府》朕取走了,起驾回宫!”
素妍低声轻呼声“皇上”。垂下眼帘,音若柔软,却自有一种威信,“皇上,这套《乐府》只此一套,你若拿走两本,臣女这里就不全了。”
“你若喜欢,等上元佳节之后,朕再赐你两本。”
这明明是素妍的东西,居然变成皇帝了。还要皇帝赐上两本。
皇帝真是最不讲理的。
早前一直忍着朱武,朱武再三言语冲撞,终是不忍了。显露出原有的霸道与强势力,只一说话,朱武和素妍都顿时无以应对。
他要,难道她还能不成。
江书鹏低声告诫素妍“少说两句。”
大总管扯开嗓门,大喊:“起驾回宫!”
来时是微服。被朱武这么一闹腾,皇帝也不忍,索性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地迈出清音轩。江舜诚及一干儿孙跪地恭送,待皇帝出了院门,一路飞奔。与长子一道将皇帝送出大门外。
皇帝停下脚步,“江爱卿,朕同意收回安西郡主两县封地。赐她免死金牌。她若不愿嫁与宇文琰,朕恩准!”
江舜诚浑身僵硬,从未有这样的意外,一代帝王居然会改了旨意,这就是说:素妍可以抗旨不遵。“臣恭送皇上!”
之前说是微服。可这一会儿的工夫,右相府周围都云集了便衣侍卫。大总管打了个手势,虽着便衣,都云集在轿辇左右,簇拥着皇帝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去。
江舜诚是出了一身冷汁,特别是朱武和皇帝扛上那会儿,生怕皇帝一发怒,咔嚓掉朱武的脑袋。
朱武走近素妍,问道:“你……你不会当真只有这一套吧?”
素妍哭丧着脸,“先生,其实这套《乐府十二册》不是玉先生赠给我的,是我磨了好些日子,硬夺来。我……我还没来得及抄誊一部呢,就被皇上给拿走两本。”
朱武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高声道:“霸道!真正是个霸道的皇帝,看上了东西,只管拿去,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他就是强盗。”
明明是旁人的,说得好听是买,可他这是强夺。
江书鹏道:“现在皇上说要出银子,这三本书就真成皇家的东西了。先生怎和皇上对恃,这……可把在下吓了一身汗,生怕先生触怒了皇上有个差错。”
任谁都瞧得出来,朱武与皇帝有过结,只是谁也不知内由。
朱武更没有心思细说其间的原由,看了眼花厅,喊了句“快要饿死我了!”转身进了花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弱水,你能找到玉先生不?向他求求情,把这套《乐府十二册》补全喽。”
素妍曾经听南长老(玉若笙)说过,等他完成数年来的毕生心愿,就要闭关修炼。恐怕,他所说的“毕生心愿”便是这套《乐府十二册》。“玉前辈云游四海,年岁已高,只怕不成。”
好好的一套《乐府》现在残缺了,差了两本。
朱武满是愧意,何必逞口舌之快,皇帝的性子,早年他就领教过的,他不喜欢皇帝,仅仅是因为他年轻时太喜欢靖王宇文诲。“皇帝是生我的气,这才害你的书被夺两本,唉……”
拿走就拿走吧,回头再设法抄就是了,只是若手握一整套玉若笙的《乐府》,可是价值不菲,被皇帝夺去两本,素妍颇是无奈。“先生不必往心里去,好在皇上答应再赐我两本,就这一套乐谱而言,总算是齐全的。”
朱武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就忍忍,少说两句。
江书鹏请了张掌柜到花厅用饭,小心地赔了不是,说皇帝到访,午食晚了。
张掌柜客气地回了,一进花厅就见朱武在那儿摇头叹息,打听之下,才知皇帝拿了两本《乐府》,让素妍持有的《乐府》少了两本,倍觉扼腕。
朱武道:“不成,不能再出差错,回头我就带两个琴师入府,得赶在皇帝派人来抄《乐府》前先抄了。”
他说干就干,搁下碗筷与江书鹏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直至一个半时辰后,带了一男一女回了右相府,据说二人是皇城出名的琴师,一个在某皇子开的茶肆弹琴,一个是某地数一数二的青楼琴师。
素妍各给二人留了一本,说是抄完了,再令人送后面的过来。
要如玉先生那样,用鹅毛笔抄写,又在纸上划上轻浅的横线,这样可以抄得更多,亦更易辩谱,而不是像寻常琴师所邮的曲子,一支曲子就得一本书。而玉若笙的曲谱长的五六页,短的只两页模样。
两位琴师珍若宝贝,生怕出了差错,抄得极慢,亦想如玉先生那样,先得在白纸用炭笔划线,再行抄写,进展就更慢了。二人一本才抄了两三支曲子,宫里的太监带着四名宫中乐师就到了,亦是奉旨来抄乐谱。
太监尖着嗓子,趾高气扬地喝问:“这是两个什么人?怎么也在这里抄乐谱?”
这太监亦是个懂音律的。
江书鹏答道:“是朱先生的朋友?”
“朱先生?谁是朱先生?我们可是奉旨来抄琴谱的,皇上口谕,何时抄完,何时准予回宫,这可耽搁不得。回宫之后,众人还要练奏皇上新定的宫廷曲。赶紧的把这些个闲杂人等都给赶出去!”
江书鹏正在纠结,江书鸿夫妇得了音讯赶来,这不是添乱吗。宫里来的人,竟比皇帝的架子还大。
沈氏笑道:“几位乐师,我已另给几位备了清静的院落,那里正合适抄乐谱,请给我来。”
太监尖着声音,越发让人想到“鸭公”两字,着实难听,颇有些男女难辩之感,“大总管说了,我们几个就得在右相府的清音轩里抄,哪儿都不去。”
这姓朱的胆子不小,敢逆皇帝的面子。
江书鹏进了书画室,小声地与朱武商量着,那边不敢到别处,只好请朱武移驾。
青竹苑还是空着的,正适合安置客人。朱武没说什么,算是应了。阎罗好说,小鬼难缠,他今儿算是把皇帝得罪了,皇帝一怒,拿乐谱出气。正好几个这一遍的浆已经裱推完毕,大奶奶挑了十几个谨慎小心的下人,将字画等物给称到了青竹苑去。
青竹苑虽然静幽,却远不及清音轩光线好,阳光充足。
素妍听说那边的事后,很是郁闷,这都叫什么事儿。
张掌柜看了一下青竹苑,很不满意,生怕裱不好画,又说青竹苑对裱画会有影响。说若是夏天裱画,选阴凉院落为宜。可现下是冬天,要求寻处通风、阳光充足的地方。
江书鹏和沈氏正纠结着,有下人来禀:“大奶奶,左肩王夫妇携世子、官媒到了,太太请你去如意堂。”
江书鹏一脸忧色。
朱武很是懊悔,早知惹出这些麻烦事,他装哑巴就得了,至于这般折腾。那名太监,在宫中地位不高,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定是大总管不满朱武甩了皇帝脸色,要故意刁难他。
沈氏道:“青松苑如何?”
书鹏摇了摇头:“周围树木多,估计不合适。”
来禀的下人又在催促着。
沈氏道:“三弟,先凑合到青竹苑,最迟明天上午,我就选个通风向阳的院子,这突然要换地儿,一时着实没有更好的。”
留下一句话,沈氏带着丫头去如意堂。
花厅内,江舜诚夫妇与左肩王夫妇相对坐在左右上首位置,下人们奉上了茶点。
全皇城最出名的巧媒婆,正舌灿金花,妙语连珠地说着一大堆的吉祥话。
“安西郡主与琰世子那可是天造地设地一双,此乃天作之合,又有皇上赐婚,这是何等尊贵、体面……”
☆、271订亲
宇文琰站在父母身后,今儿催着左肩王回府,因旨下得突然,他又急着要订亲换庚帖,想着索性一步到位,把订亲的信物也一并给置备全了。
巧媒婆吹嘘一阵,使了眼色,左肩王妃会意,磨磨蹭蹭地取出宇文琰的庚帖。
左肩王妃面上笑着,眸里闪着寒光,这让她的笑越发像是杀人宝剑上的一抹血红,令人心下发颤,“虽是皇上赐婚,可这该有的都不能少。文忠候、文忠候夫人,这是琰世子的庚帖,请收下。”面上恭谨,举止也扭昵了许多。
虞氏打量着左肩王妃:生着一张与宇文琰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剩下的几分,是宇文琰像了左肩王的鼻子、下颌。
江舜诚还是回味皇帝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亦想了朱武说的话。
虞氏笑着要收下,江舜诚轻咳一声。虞氏挑着眉头,有些愠怒。
江舜诚抱拳道:“左肩王、王妃,实不相瞒,今日皇上离开时,特意留了一句话:小女有自主婚姻之权。”
宇文琰原本乐着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
左肩王妃的脸先是一怔,随即漾出一抹灿烂的喜色,江舜诚正待细瞧,却见左肩王妃已变换了脸色,转为愠怒。正暗猜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分明瞧见左肩王妃闪亮的眸子,都是从心头涌起的欢喜。
真是奇了!他想:要是结不成亲,左肩王妃倒是很乐意。这是何道理?
最初提出两家结亲的,不是左肩王妃么?
这会子反倒有些不乐意了。
江舜诚正待说出既然不愿意,便就此作罢的话,只见左肩王面色愠怒,真真比变天还要快,愠怒道: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前脚下了旨,后面又留下这句话?”颇要吃人的样子,吃的是左肩王。
左肩王有些心慌:“本王也不知道。这……实在不明白皇上……”生怕左肩王妃与他吵闹起来。
沈氏赔了个笑脸,“皇上也是一番恩典,生怕委屈我家小姑子。婆母、翁爹,不如请小姑子自己来决定。”
宇文琰害怕了,伸手去扯左肩王妃,拼命地使眼色。
让素妍自己决定,她还不得说“不!我不同意。”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认为结婚是世上最无趣的事。从此之后没自由,还得被人管束。
左肩王不敢说话,生怕一句不对。左肩王妃就发火了。他不明白,结婚前,厉害的都是他,怎么结婚后就变了一个样。左肩王妃发彪的时候,不是寻常人。那能让左肩王仿若见了老虎一般。
虞氏道:“妍儿怎么不同意,我瞧着她是喜难琰世子。”
江舜诚捂住轻咳。
江书鸿忙道:“母亲,这事还是问过小妹的好。”
素妍对自家父母、兄长那是真心的好,江家能有如今的好名声,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因为素妍。
虞氏道:“老大媳妇,把妍儿唤来。”
素妍还在为残缺的《乐府》的事没郁闷完。又听说宫里来人抄《乐府》,把朱武与张掌柜都给赶走了,而新的院子不适合裱画。真是郁闷透了。正闷着呢,就听有人在外门喊,青嬷嬷出去问了个仔细,方回来细细禀与素妍。
柳飞飞喜道:“师姐,这是好事。皇上特准了,你若不愿意。没人可以强迫你。”
不嫁琰世子,不嫁吴王,她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对于姻缘,她又要不要抱有幻想。
素妍轻声问:“师妹,你说琰世子对我是真心的吗?”
前世,她爱上曹玉臻父兄反对,她寻死觅活,机关算尽也非他不可。
今生,求亲的是宇文琰,父兄并没有表态。
她还是想听听父兄的意见。前世的她,如若听了父兄建议,也不至落到悲惨结局。
白芷道:“郡主,奴婢觉得琰世子是真心的。你看他,知道你喜难吃卤食,跑那么远的路,就是给人买卤食。”
柳飞飞道:“琰世子待你,比六爷对我还真。可这种事,不是真心以待就行的,主要还得看师姐的心思。你喜欢他么?”
这一生,她会喜欢一个男子么?
对她,真的太难。
前世那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恋,似消磨了三生三世的深情。
今生辗转,几经爱恨沉浮,她早已没了去爱人的心思,甚至连那种热情亦被消磨殆尽。
她将所有的热情转移,用在书法、丹青上,以为学起来会很难,一路走来,她做到了让家人为己骄傲,她不再是江家被人耻笑的女儿,是皇城人人敬重的女子。
柳飞飞道:“师姐,你不是说重要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
素妍抬头看着白菲:“你怎么不说话?”
白菲有些失措,“郡主是主子,主子的事儿,奴婢哪敢说话。”哪有丫头非议主子终身的?这也失了规矩,白菲三缄其口,江家人丁兴旺,上有江舜诚夫妇,下又有几位爷,哪里轮得上她这个丫头说话。
初秋站在一边,脱口而出:“在边城的时候,琰世子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他待郡主是最真心的了。”
众人一望,初秋快速低头,今儿被罚,半个时辰前才被柳飞飞给原谅免了罚跪,生怕再说错话。
左肩王府并不简单……
看起来,王府人口单纯,左肩王夫妇膝下只二女一子,长女紫霞得配左肩王妃娘家兄长的嫡次子叶浩为妻;幼女青霞许了威远候府的嫡次子韩绍,只待宇文琰成亲就让青霞出阁。
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宇文琰竟将左肩王妃关入佛堂活活饿死,而左肩王对此事竟袖手旁观。天下哪有如此不孝的儿子,更奇怪的是,左肩王夫妻情深,传出消息后,左肩王还在世人面前替宇文琰遮掩一二,说“叶王妃乃是暴毙而亡”,一时间直惹得满城风雨。
这样的婆家,这样的夫君,她真的能嫁吗?
可是,宇文琰曾许与崔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打动无数闺中女儿心,这其间也括了她——江素妍!
素妍陷入沉思。
想到前世的宇文琰与崔珊,即便后来对外和好如初,可是就在她死前的那个秋天,她奉无色庵师太之令,外出买盐,途经天龙寺,正值中秋节庙会,他与崔珊相携进寺拜佛。
宇文琰搀着重孕的崔珊,看似恩爱,可偶尔的目光对视,宇文琰的眼里冷若寒霜,崔珊的眸子更无女子应有的痴情、柔软。
所谓的和好如初,那不过是对外人的言辞。
女子的婚姻,幸福与否是过与自己的。
中间三年二人的裂痕,怕是他们一生都难修复的印记。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倾其一生都不能复初。
青嬷嬷催促道:“郡主,你该前往如意堂了。相爷和太太等着回话呢。”
素妍走到菱花镜前,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橙红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她不紧不慌地坐在镜前,启开妆盒,用故作的淡定平表来掩内心的繁复、挣扎。
“嬷嬷帮我打扮一下吧,给我挑身素净的冬衣。”
白菲欢喜地应答一声。
柳飞飞也不闲着,帮着素妍寻找喜欢的颜色。“师姐,有紫色、绯红、银红、还有杏黄、翠绿、浅蓝。”
“挑杏黄吧!”
柳飞飞与白菲取出杏黄色的一套冬裙。青嬷嬷笑着给素妍了挽了个清新又不失典雅的头饰,挑了同样杏黄色的丝带绑发,又插了根白玉莲花钗。
白菲道:“郡主用点胭脂吧,脸色苍白了些。”
她第一次没有反对,“自然些,越淡越好。”
白菲应声,用手指取了些微的胭脂,在手心抹匀,这才小心的敷抹在素妍的脸颊。
素妍看了一眼,蹙着眉头:“真别扭。”
柳飞飞递了块帕子,素妍索性擦了个干净。
前世的她,居然会迷上这些厚重的脂粉,认为那样才是美的。几年的庵堂生活,让她改变了很多,甚至于对美的认识也一并改了。
白芷道:“郡主不如贴此花钿,瞧出好看。”
她亦没反对,白菲又取了首饰盒里一直备下,却从未用的银箔花钿,小心地贴在她的眉心。
柳飞飞细细地审视,“好看!看上去就跟仙女儿一样。”
白菲笑道:“郡主小时候,见过的人都说像小仙女。”
素妍褪了橙红色的冬衣,换了杏黄色的,对白菲道:“你跟我去吧!”
青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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