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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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婚-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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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烨站在她们身后也笑了——女孩子们太兴奋,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这倒无所谓,他只是想,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孟旭这样,带着脸上那些若有若无的激动与忐忑,跑前跑后,为一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办理入院手续吧?

总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会聪明可爱,但不会是他与顾小影的孩子了。

他还记得,那时他们约定,将来若是政策允许,就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姓陈,一个姓顾;要给男孩子穿和爸爸一样的外套,给女孩子穿和妈妈一样的裙子;每天晚上给他们讲故事,睡着后亲吻他们的额头,周末带他们去郊游、野炊、看童话剧;孩子们犯了错误就罚抄字帖,理由是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写一手漂亮的情书;不怕早恋,但要让他们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所有的想象都那么美好,然而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似乎是到这时才发现,生命中的快乐此起彼伏,而遗憾也是如影随形。

回学校时,顾小影还是搭陈烨的车。

一路上她都兴奋得喋喋不休,似乎也忘记了她“情不自禁”的那些避讳。她开心地给陈烨讲段斐和孟旭的故事,讲孟旭真是个好男人,对老婆那么细心呵护、无微不至;讲段斐买的那些婴儿用品,好可爱啊好可爱……一直讲到车子在教师公寓前停下,陈烨拉手刹,静静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一惊,突然明白自己在哪里,在和谁说话。之前的小心虚、小恐惧终于再次爬上心头。

她沉默一秒钟,扭头不好意思地看看陈烨。

见他也盯着她看,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陈烨,让你跟着忙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姐夫那么快就赶过去,还害你取了那么多钱,随身带着……”

“顾小影,”陈烨看着她,叹口气,“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顾小影一愣,陈烨笑笑,开车门下车。顾小影急忙也打开车门走出去,站在车外,她看见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陈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搭在车门上,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就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见他开口。

他还是那么微笑地看着她,说:“顾小影,回家住吧。你在这里,我闹心。”

说完,他便钻进车厢,一溜烟地把车开往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了。

顾小影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远处,差点把下巴掉下来——他嫌她闹心?

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明想说这句话的,是她啊!

什么世道?!

晚上,趴在教师公寓的单人床上,顾小影气鼓鼓地想: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谱的!看看吧,这才多久啊,管桐就会发脾气了,陈烨嫌自己闹心了……哼!全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孟旭,看人家对老婆的态度,多让人眼红啊!

想到孟旭就会想到段斐师姐的小女儿,那可真小啊,比芭比娃娃大不了多少,会哭会闹真好玩,搞得自己也想要一个了……可是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来啊!由此可见,母鸡不是万能的,虽然只有公鸡也是万万不行的。嗯,可是说真的,管桐为什么一整天都没给自己打电话?他不会不要自己了吧?不会吧不会吧?呜呜……不会吧……

管桐你个小心眼的!

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能不理我呢!

顾小影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半夜里被冻醒了一次,懒得起床找东西盖,就把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球,整个蜷缩进被子里。郊外的二月还那么冷,勤俭持家的艺术学院习惯了在半夜里停暖气。冻醒的间隙,顾小影怀念了几秒钟省委宿舍那永远暖洋洋的室温,然后又哆哆嗦嗦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顾老师圆满了——体温三十八度七,她成功地发烧了。

(8)

顾小影烧出幻觉了。

恍惚中,全都是管桐和管利明在吵架。她缩在一边,和谢家蓉一起看着争吵的爷俩,偶尔想说话,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面前像有什么东西挡住自己,让自己什么都碰触不到。这时候似乎是地震了,有什么东西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大约是有重物倒下去?她急了,可是他们还在吵。她都快哭了,想说你们快跑啊,可是居然没有人理她,她一急……似乎就真的醒了?

醒了才听见有人敲门,一下下地砸,顾小影皱眉头,可是就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感到头疼。眼眶发胀,好像被热气灼过了,火辣辣的,要闭一闭再睁开,才不那么涩。

她硬撑着起身,全身的关节都在疼,脑袋晕沉沉的,还在纳闷这个时间管桐怎么回家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学校里,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同事刘笛。此女从本科时起就和顾小影是同学,同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刘笛人长得清秀,也会打扮,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平日里,她丢钱包、落钥匙、忘手机都是常事。

顾小影昏头昏脑地下了床,头疼,又发晕,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连看也不看就转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声音沙哑地问:“你又忘拿钥匙了?”

说完了就把自己摔回到床上,伸手从旁边抓一抓,把被子抓过来盖上。这时候有人跟到床边伸出手来,抚开她的长头发,直接摸摸她的后颈,忍不住惊呼:“你发烧?”

顾小影听见这声音,愣一下,突然回头。因为速度太快,还引起一阵剧烈的头疼。她皱着眉头闭上眼,等克服了头疼再睁眼一看,差点把自己的魂吓掉:管桐?!

管桐这会却急得要命:他压根没想到,才放任这丫头一天,她就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

就这小体格,她也敢扬言说离家出走?

管桐想想都后怕——如果他不来,她就打算一个人躺在这间冰凉的屋子里,直到把自己烧成傻子?

他低头看看顾小影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疼,急忙掀开被子,给顾小影穿羽绒服。

顾小影没力气跟他争,只是嘴硬:“你干吗,我不回去。”

“乖,我带你去打针,”管桐一边把顾小影的胳膊往羽绒服袖子里塞,一边低声哄着,“你发烧了,咱们去打针,然后回家,好不好?”

“不好!”顾小影扭过头去不看管桐,“我不要回去,你们就会骂我。”

她一边说一边有点痛苦地伸手揉太阳穴,管桐见状更心疼了,干脆用羽绒服把顾小影像卷春卷一样包紧,手里一使劲,打横把顾小影抱起来。也就这么一晃,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忍不住呻吟一声,下意识地往管桐怀里缩一缩。

管桐抱起顾小影就往楼下冲,刚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正着。管桐下意识说句“对不起”,却见面前的人惊怔地站住了,迟疑一下问:“顾小影?”

管桐顾不上打招呼,只匆忙点点头就往外跑,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快速追上来,有声音在他身后问:“你是谁?顾老师怎么了?”

“她发高烧,我得送她去医务室,”管桐略停一下脚步,抱歉地看看身后追上来的男人,“我是她爱人。”

“哦,”那人明显一愣,旋即说到,“我叫陈烨,是顾老师的同事,我有车,送你去市区里的大医院吧,不要去我们学校医务室,顾老师说那里是兽医站。”

管桐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顾小影说的话没错——这么多年了,这女人总也学不会厚道。

就这样,二十四小时内,陈烨两度为顾小影提供了专车服务,且都是去往省立医院这同一个地方。

也多亏了陈烨的帮忙,到了省立医院后,管桐半搂半抱着顾小影做检查、找床位,陈烨跑前跑后划价、交费、取药,终于等到药水一滴滴注入顾小影的血管,两人才不约而同吁口气,坐到顾小影床边,认认真真打个招呼。

管桐看着陈烨,很真诚地伸出手:“谢谢你。”

陈烨一笑,伸手握住:“别客气,应该的。”

“您在哪个系?”管桐看出陈烨年轻,笑着问,“是和小影同年进来的?”

“音乐系,小提琴,”陈烨微微一笑答,“我是兼职的,过段日子还要去维也纳,那边还有个学位要拿。”

想了想,又补充:“我和顾老师,我们曾经是同届不同系的同学。”

管桐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这次真是谢谢您了,这里有我守着就好了,您快回去忙吧。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陈烨微微侧一下身,看看顾小影平静的睡容,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起身,管桐也急忙站起来,陈烨摆摆手:“不用送我了,你守着她吧,病人最大。”

说完,他笑一笑,转身走出病房。管桐注视着陈烨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床边坐好。可是刚坐下,一抬头,就看见顾小影正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看。

管桐吓一跳,伸手摸摸顾小影的额头,着急地问:“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顾小影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再看看管桐,嘟囔:“我一直醒着呢。”

见她神志清楚,管桐松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醒着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

“谁敢说话啊?有本事你也试试新欢旧爱狭路相逢……”顾小影越说声音越低,大约是心虚,没等说完就闭上眼装死。管桐听力不错,倏忽间就把“新欢旧爱”听清了,一愣,扭头看看顾小影,再埋头回顾一下陈烨的出场过程和言谈举止,“哦”的一声,恍然大悟。

顾小影听见这声“哦”,更加心虚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瞄了管桐一眼,却恰好看见管桐神色平常地站起身给她掖被角。

顾小影睁开眼,纳闷地嘀咕:“咋没反应呢?”

管桐掖好散在床尾的被角,回头看看顾小影,平静地反问:“需要有什么反应吗?”

“不需要有反应吗?”顾小影更纳闷了,难道小说里写的果然是狗血的?事实上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管桐大概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琢磨了一下,主动解释:“本来就没什么啊,老熟人还能总不见面?再说老人们好像经常说,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顾小影愣了一秒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只见她一手撑住床半坐起来,再用插着针头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管桐,从牙缝里挤字:“管桐,你骂我是狗?!”

管桐一愣,终于笑出声:“老婆你果然看言情小说看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会吃醋?”

顾小影差点气晕了——是谁说这个人反应迟钝的?是谁说这个人虽然笨但还算厚道的?是谁说的?!

这……这……这都是谁瞎了眼啊?!(很显然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自己就是那个瞎了眼的……)

剑拔弩张之际,有护士走进来,抬头看一眼顾小影这边,惊呼一声:“四床你回血了!”

管桐和顾小影一愣,不约而同看输液管,管桐瞬间一头冷汗——回血已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

同一时刻,顾小影已经“啊”地一声尖叫,“咚”的一声弹回到床上,手臂也迅速下落,但还没忘轻轻放回到床边。

护士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顾小影的输液管,抬起头训斥:“这是医院,要吵架回家吵去!怎么病人不像病人,看护不像看护?”

说完狠狠瞪一眼顾小影和管桐,这才转身往外走。

顾小影看着人家的背影撅嘴:“护士姐姐好凶……”

管桐则是心有余悸地看看输液管,再看看顾小影,叹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半晌才低声说:“老婆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顾小影扭头看看管桐,心一软,也忍不住叹口气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爸妈,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可是管桐,我也真的有心理障碍,我一看见你爸就不痛快,你说怎么办?”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脑门,郁闷地说:“管桐,我真纳闷,你说别人家都是婆婆和儿媳妇有矛盾,怎么换到咱们家,是公公和儿媳妇相看两厌?”

管桐一愣,下意识答:“不是吧?爸绝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他只是不会说话……”

“那么就是我不好,”顾小影平静地看看管桐,略一迟疑,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顾小影,你这话说重了啊!”管桐皱皱眉头,严肃地看顾小影。

顾小影看看管桐的表情,终于闭上眼,一边苦笑一边说:“对不起。”

管桐看见她的表情,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她又说一句:“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管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啊,她肯定说的是实话。

顾小影这人就是有这个好处——她想什么就一定会说出来,所以他们之间才不必猜来猜去。结婚半年余,她的喜悦会与他分享,她的烦恼也不瞒他。虽然她的确是有些任性,脾气也不好,可是她真心依赖他、信任他,她在他面前,从不撒谎。

或许可以说,顾小影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只是这一次,她不喜欢的那个不是别的,而是他爹,他亲爹!

这是个他无法改变的“不合适”,这到底要他怎么办?

……

病房里,管桐烦躁地站起身,往外走两步,再回头看看输液瓶,终于还是叹口气,又坐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开始沉默。

顾小影也闭着眼不说话了。眼眶似乎有点酸,可是又哭不出来——她想想管利明那张脸,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其实她很喜欢谢家蓉。

虽然谢家蓉不识字,虽然谢家蓉方言重,但谢家蓉的好脾气、谢家蓉的憨厚笑容都让她莫名地就对谢家蓉多了很多的怜惜。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越喜欢谢家蓉,就越不喜欢管利明呢?

而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就能波澜不惊地过了这么一辈子呢?

看来,所谓婚姻,真是件莫名其妙的事啊!

(9)上

那天输完液后,顾小影还是随管桐回家了。

不然能怎样呢?难道还真的要回那个连暖气都定时供应的教师公寓继续挨冻?

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比较容易冷静的思考——静下来想想会发现,其实管利明的确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他比起段斐的婆婆,那个牢牢抱着“男尊女卑”思想不撒手的老太太,真是要好太多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顾小影接受了管桐的道歉。她也不是看不见,管桐眼里的那些心疼绝对不是假的。

她只是没想到,像自己这样不怎么生病的小强,一旦生病还真是大伤元气——再回到学校时已是三天以后,顾小影从上了班车到走进教室,沿途起码碰见十个熟人,开口第一句都是关切地问:“顾老师你怎么了?气色不太好啊!”

顾小影心里暗暗苦笑。

上午只有两节课,课后全系教师开会,顾小影早早就去了会议室。在门口看见江岳阳,他大概也看出她脸色不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顾小影冲他笑一笑算是打招呼,进屋找了座位坐下,没多久江岳阳就跟进来,坐在顾小影旁边。

开会的内容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教学评估之前,系里给每个人都做了详细的分工。

只是顾小影听着听着就有点纳闷,扭头问江岳阳:“怎么没有刘笛的分工?”

江岳阳扭头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里,低声对顾小影说:“已婚妇女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好歹你俩还住同一间教师公寓,你不知道刘笛被借调到校办帮忙去了吗?”

“校办?”顾小影眨眨眼,很迷茫,“她一个专业教师,又不是辅导员,去校办做什么?”

“你真傻假傻啊?”江岳阳赠送顾小影一个鄙夷的眼神,“人家打算走仕途,看不出来吗?”

“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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