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道:“我想到这可能性,所以问过他们,最近岭南并没有外客来访。”
寇仲吁一口气道:“管她有没有来过,这样也好,可省去我们很多工天,现
在整件事全掌握在阀主手上,我们一起到磨刀堂恭聆他的指示好啦!”
接着欲言又止,最后终没说话。
宋鲁微笑道:“玉致到了鄱阳去,今晚应会回来的。”
寇仲心中暗叹,今晚见到宋玉致时,他极可能再非宋家的未来快婿。
在宋鲁的安排下,三人坐上密封马车秘密登上山城,来到磨刀堂外。
寇仲重游旧地,忆起于此受教于宋缺作出刀道上的突破,别有一番滋味。
宋鲁道:“你们进去吧!”
寇仲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暗叹,领路前行。
除子陵和李世民跟在他身后,均被磨刀堂的气势景象震摄,生出对宋缺崇慕
之心。三人沉默地踏上磨刀堂的长石阶,过大门、抵大堂。
宋缺渊亭岳峙的立在磨刀石前,深遂不可测度的眼神先落在寇仲身上,然后
转移往徐子陵,最后凝定李世民。
三人连忙施礼问好。宋缺一言不发的负手往三人踱步而来,在李世民旁经过,
至大门止,往夕阳斜照下的前园望去,淡淡道:“你们或会奇怪,为何宋某人竟
能像未卜先知的晓得秦王大驾光临?”寇仲背着他点头道:“我们是百思不得其
解。”
宋缺柔声道:“因为我收到梵清惠一封信,四十年来的第一封信,这样说你
们明白吗?”
寇仲直至此刻仍无法揣摸宋缺的心意,道:“可是清惠斋主并不晓得我们会
到岭南拜见阀主。”
宋缺轻叹一口气道:“清惠没有提及你们两兄弟会偕秦王来兄我,只是提及
当年往事,有关你们的只是寥寥数句,希望我能体谅你们的苦心。”说罢仰天再
叹一口气。
忽然又踱步回来,从徐子陵那边走过,在三人身前十步许处背他们立定,沉
声道:“若我猜不到你们会联袂来兄我,宋缺还是宋缺吗?换句话说,若秦王不
肯亲身来见宋某人,还有甚么好说的。”
寇仲一震道:“那么是有商量的馀地哩!”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
大盛,来回扫视三人,冷哼道:“你们可知道?现在你们立在我眼前,正是我和
清惠四十年来暗中较量的决定性时刻,只要我一句拒绝的话,清惠立即输掉这场
角力。”
三人均听得头皮发麻,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宋缺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地,竟露出第一丝笑意,油然
道:“子陵凭甚么认为秦王会是位好皇帝?”
三人同时生出希望,因为宋缺至少有与趣认识李世民。
除子陵心知一句答错,可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恭敬答道:“晚辈在很
久前心中已产生世民兄会是个好皇帝的想法,回想起来,当是因世民兄的天策府
俨如一个朝廷的缩影,在那里世民兄无时不和手下谋臣将士研究治理天下的方法,
而在实践方面的成续,更是有目共睹。”
宋缺喝道:“答得好!为君者首先要有治道,始可言实践推行。秦王请答我,
你有何治国良方?”
李世民迎上宋缺可洞穿革木金石的锐利眼神,谦敬答道:“世民纵观三代以
来历朝兴衰,得出一个结论,君主必须推行开明之治,纳谏任贤,以仁义为先,
则人民从之。然而周、孔儒教,在乱世绝不可行;商、韩刑法,于清平之世,变
为扰民之政。所以世民认为,要达到天下大冶的目的,必须以仁义为本、理法为
末,尊礼德而卑刑罚。”
宋缺讶道:“秦王推崇的竟是孔孟的仁政,确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我再问你
另一条问题,自古帝皇者,虽武功足平服我中土华夏,却从不能服戎狄,秦王在
这方面有何独特与别不同之见。”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此可为从古至今谁都没法解决的难题,教李世
民如何回答?可是若答不了,说不定三人会立即被宋缺扫出磨刀堂。
岂知李世民不慌不忙,从容答道:“我华夏自古以来,明君辈出,能嘉善纳
谏,大度包容者,比比皆是。惟独在处理外夷上,均贵华夏而贱夷狄,令其心生
怨恨,宁死不屈。世民不才,如能登上帝位,那时不论华夏夷狄,均兼爱如一。
不服者征之,既服之后,则视如一国,不加猜防,可于其地置羁縻州府,任其酋
为都督刺史,予以高度自治。此为世民愚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世民。寇仲和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宋缺一向仇视
外族,李世民如此见解,肯定与宋缺心中定见背道而驰。但两人同时心中佩服李
世民,他们曾到塞外闯过,比任何人更了解汉族和塞外诸族问的仇恨,都因中土
君主贱夷狄贵华夏而起。所以李世民的兼爱政策,切中问题核心所在。
李世民感觉到异样的气氛,苦笑道:“虽明知阀主听不入耳,但这确是世民
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敢隐瞒。”
宋缺一言不发的缓缓转身,迈步移至磨刀石前,从容平静的轻轻道:“寇仲
告诉我,你为何有胆量带秦王来见我宋缺?”
寇仲叹道:“首先因为秦王狠下决心,肯扫除一切障碍,为苍生造福,而另
一个先决条件是必须得你老人家首肯,否则一切作废。唉!现时的形势……”
宋缺截断他道:“不要说废话,我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目下的形势,更没有
丝毫怪责你的心,只会更清楚你寇仲是个怎样的人。”
接着转过身来,正视李世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秦王是否决定诛兄杀弟、
迫父退位?”
李世民全身剧震,垂首道:“世民答应少帅,绝不反悔。”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是你并没有
其他选择,然而你如何收拾此残局?”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皆因他们从未想过收拾建成、元吉后的问题。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答道:“一切以稳定为最高目标,首先要实行宽大政策,
凡肯从我者酌才任用,绝不计较是否东宫或齐王府旧属,且追封王兄王弟,一切
以和解为主。”
宋缺徐徐漫步,来到李世民身前,淡然自若道:“秦王想得仔细周详。”
李世民颓然道:“正如阀主所言,世民是别无选择。”
宋缺仰望屋梁,双目射出缅怀伤感的神色,柔声道:“宋某人开始明白清惠
因何会支持你。”
寇仲大喜道:“阀主肯考虑我们的提议吗?”
宋缺目光投往寇仲,道:“事实上我早退出天下纷争,一切由你寇仲继承,
拿主意的该是你而非我,何用来徵求宋缺的意见。”
徐子陵道:“没有阀主首肯,小仲绝不敢妄行其是。”
宋缺淡淡微笑,凝视李世民,道:“世民可以真正打动我的话,是视夷狄与
我汉人如一的态度,这是宋某人没想过更做不来的事。所以找开始明白清惠说的
我中土未来的希望寄于胡汉融和的新一代之语。我仍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却确知
世民这想法为前人所无;而此亦正为世民超迈前古之处。究其因由,皆因世民为
北朝胡化的汉人,夷夏之念薄弱,与宋某人大相迳庭。”
寇仲见宋缺态度大为缓和,进言道:“阀主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那
我们可否不理任何争议,凭我们的努力创造出天下大一统长治久安的盛世!让天
下老百姓不论南北,均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呢?”
宋缺哈哈一笑,转身负手朝磨刀石走去,悠然道:“若论管治天下,寇仲你
肯定及不上李世民,我还有甚好说呢?李世民你要谨记着,得天下绝不可奢言仁
义,那只是妇人之仁;但治天下必须仁义为先,施行德政。不能嫉胜己、恶正直,
而须贤者敬之,不肖怜之。杨广之亡,你要引以为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论
武功,谁能凌驾嬴政之上,可是至子而亡其国。天子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
人弃而不用。所以为君者必须以古为镜,居安思危,世民慎之。”
寇仲大喜道:“阀主同意我们哩!”
宋缺油然转身,双目神光电射,淡淡道:“我是权衡利害,不得不作出与杨
坚外另一个妥协。寇仲你有得天下之力,却无冶天下之志,有世民代劳,自可令
我安心。假若我摇头说不,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致令外夷觑隙入侵,纷乱战
火不知何时方休。说到底仍是清惠赢哩!若非因与宁道奇之战,有我宋缺主持大
局,何事不可为?罢矣罢矣!天下事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处理吧。现在你们
得到我全面的支持,可放手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一天你们未能控制全局,此
事必须保持秘密,去吧!我要独自一人静心思索一些问题。”
三人大喜拜谢,退出磨刀堂。
宋鲁早等得不耐烦,见三人脸带喜色,奇道:“大哥竟肯点头?”
寇仲点头道:“阀主答应全力支持我们。”
宋鲁大喜道:“谢天谢地!”
宋缺的声音忽从堂内传出来道:“寇仲进来!”
寇仲呆了一呆,转身举步朝磨刀堂走去。
宋鲁瞧着寇仲没入门内的背影,道:“大哥有甚么指示?”
李世民答道:“阀主指示此事必须严保秘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
宋鲁点头道:“你们该先避往船上,待小仲见过玉致后,立即离开。”
徐子陵和李世民交换个眼色,心中均涌起对宋缺崇慕之情,虽是初识宋缺,
但宋缺高瞻远瞩的智慧,有容乃大的胸襟,深深打动他们。
第七章 重新开始
寇仲来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后,恭敬道:“阀主有何指示?”
宋缺淡淡道:“李世民这个人,我留心他久矣!”
寇仲想起封德彝,点头道:“阀主曾说过,除小子外,最欣赏的人是他。”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若我刚才一口拒绝你们的提议,你猜天下会是怎
样一个局势?”
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实非是如此,那时我只好继续北伐,而世民兄则被他
父兄联手宰掉,跟着颉利大军南下,北方陷于四分五裂之局。”
宋缺缓缓摇头,道:“李世民绝不曾如此窝囊,他会以洛阳为基地,树立他
的势力,凭他的声望政冶武功,终有一天能统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
项你及不上他的长处,就是坚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气的攻陷洛阳,你
会因此输掉最后一场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们,你能否成功,只是五五之数,这
还未把你的心魔计较在内。”
寇仲苦笑道:“阀主看得很准,若我得不到阀主首肯,只能勉强自己继续作
战。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无挂碍的全情投入争霸之战去,而子
陵将不理会我。”
宋缺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他,平静的道:“坦白告诉我,你肯这样冒开罪
我之险来求我,究竟有多少是为了玉致?”
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占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
关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联军,亦不惧怕李世民,我有信
心在李世民站稳阵脚别树一帜前把他摧毁,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挡着我,因我已成
功把阀主教导两人对垒的刀法,融合在千军万马争胜沙场的战法内。”
宋缺仰天长笑,欣然道:“寇仲毕竟是寇仲,你终成功建立战场上必胜的信
心。难得是你对名位权力全无野心,玉致应为你感到骄傲,我宋缺亦后继有人。”
寇仲想起宋师道,忙道:“阀主当然后继有人,二哥他正在飞马牧场为商场
主鉴定场内珍藏,短期内还会向商场主求婚,只要阀主钦准,将可缔结姻盟。”
宋缺双目神光倏盛,沉声道:“竟有此事?”
寇仲道:“此事千真万确,他们在长安一见锺情,可是因形势所限,未能进
一步发展,现在一切障碍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阀主不知我和子陵在
此事上费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属。”
宋缺雄躯微颤,点头道:“师道终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
接着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
送给梵清惠,至于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权作主,我必须心无旁骛的全
力疗伤,不能参与你们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个理想的选择,清惠不会看错人,
我宋缺也绝不会看错他。”
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舱房,心情大是不同。
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确,只看他们以何种手段策略,以达至目标。
坐于床沿的寇仲道:“我们间首先要设立迅快秘密的联络网,使互相间清楚
对方情况,彼此配合个天衣无缝。”
李世民点头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庞玉一向负责情报的收集,只要
他把手下筛选,换上绝对忠诚聪敏者,可以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欣然道:“这方面我不大在行,鲁叔却是专家,让庞玉去见鲁叔,当可
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办法。”
李世民道:“返开封后,我立即遣庞玉来见鲁叔。”
顿了顿沉声道:“你们能否秘密潜入关中是成败关键所在,这方面我可作出
安排。”
寇仲微笑道:“如须你老哥帮忙,我们当然不会客气。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
你目下不宜沾手这方面的事,那即使我们被识破,你仍可推个一乾二净。我们会
经汉中入蜀,表面则大张声势,有实有虚。实者攻打林士宏和萧铣是也;虚者则
佯着分别进军巴蜀和襄阳,让人不致起疑。”
徐子陵提醒道:“我们曾进军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对此生疑。”
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担心,我们曾为此开会研究,只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晖
的关系,令宋家军暂缓攻蜀。”
徐子陵叹道:“我最担心的是石之轩,此人智慧通天,识见非我和寇仲能及,
只要给他稍窥得蛛丝马迹,说不定可推断出我们合盟的事,那时事情的发展,将
不由我们控制。”
寇仲点头道:“石之轩确教人头痛,换过是别人,我们还可不择手段的先干
掉他,对石之轩则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场。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锐经汉中潜入关中,
至少需两个月许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与行动绝对不可以曝光。”
李世民道:“纵使我回到洛阳,立即被父皇召返长安,我仍可以种种藉口拖
延十天半月的时间。”
寇仲皱眉道:“你曾拖延过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况征伐刘大哥的事
由你皇兄全权主持,你哪来拖延的理由。最槽是你老爹就以违背皇命治你罪,褫
夺你兵权,这对我们的计划会是最大的祸患,所以你必须乖乖的听教听话,让你
老爹无从降罚。”
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向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
兵权予我后,手下均惟我之命是从,从没有人敢像少师般对我说话,使我听得既
感新鲜又有乐趣。”
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来时好多哩!”
李世民真心诚意的道:“我虽或会失去两个亲兄弟,但有你两位真兄弟补上,
大家目标一致的为天下百姓竭尽心力,尚有何憾?”
徐子陵伸出手,沉声道:“一日是兄弟!”
寇仲和李世民分别探手,三手紧握一团,齐声道:“终生是兄弟!”
三人各自哈哈一笑,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