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上宁道奇因错过与敌偕亡的良机,落在下风,其中境况微妙至极。
徐子陵却是听得一知半解,且被其伤情之态所震撼,不敢插口问话。此种牵涉到男女间
事的真切感受,出现在这位出世的高人身上,份外使人感到庞大的感染力。
梵清惠往他瞧来,合什道:“罪过罪过!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本真本空,无非妙
体。”
徐子陵仍瞠目以对,不知该说什么好。
梵清惠回复恬静自若的神态,微笑道:“子陵会否到禅院找妃暄呢?”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我知斋主不愿卷入尘世的烦恼,可是有一事却不得不求斋
主。”
梵清惠淡然道:“子陵不用为我过虑担忧,是否想我去说服宋缺?”
徐子陵一呆道:“斋主法眼无差。”
梵清惠平静的道:“不见不见还须见,有因必有果,当子陵说服寇仲成此大功德之日,
就是我往岭南见旧友的时机,子陵去吧!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就在你的手上。”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六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57
第一章 大义为先
徐子陵在长安逗留四天待到李世民领军征伐刘黑闼,他方从秘道悄然离去,
赶赴净念禅院。
他害怕自己见到师妃暄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又渴望见到她,向她忏悔自己的
无知:
告诉她自己会竭尽全力,从另一方向为天下尽心力、冀能瞧到她因他的改变
而欣悦。
李世民没与他碰头说话,不过从他再次重用李靖,任他作今趟远征军的行军
总管,正是以行动向徐子陵颢示他肯接受徐子陵的提议。
当他抵达净念惮院,南北两条战线的战争正激烈地进行。
刘黑闼大破李元吉和李神通后,与叛唐的高开道和张金树结盟以消解后顾之
忧,率师进逼河北宗城。
守城的李世绩见势不妙,弃城而走希图保住防御力强的洛洲。刘黑闼衔尾穷
追,斩杀步卒五千人,李世绩仅以身免。
此役震动长安。
接着刘黑闼以破竹之势攻下相州、卫州等地,把窦建德失去的领土,从李唐
手上逐一强夺回来。唐将秦武通、陈君宾、程名振等被迫逃往关中。
刘黑闼遂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洛州,恢复建德时的文武官制,一切
沿用其法。
李世民和李元吉却于此时在获嘉集结大军八万人,全面反击。
刘黑闼佑守不住相州,退保都城洛州。
李世民取相州后兵分多路,攻击洛州,令刘军形势异常吃紧。有识见者,无
不晓得李世民是要趁寇仲这位平生劲敌北上攻打洛阳前,先平定北方。
刘黑闼破李世绩的同一时间,南方的寇仲从李子通手上接收江都,依诺放李
子通逃亡。
此事沈法兴父子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江都落入寇仲之手。
寇仲透过陈长林对沈法兴的部署于此时完成,在被策反的江南将领暗助下,
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昆陵。
直到少帅军入城沈法兴父子始惊觉过来,大势已去,仓卒逃走,途上被陈长
林伏击,陈长林亲手斩杀沈法兴父子,报却血海深仇。
少帅军在半个月时间内,降子通,杀法兴,轰动天下,势攀上巅峰,尤过李
世民。
林士宏、萧铣、辅公佑三人旗下将领纷纷献城投降,令林萧辅三人更是势穷
力蹙。
徐子陵在净念禅院见不着师妃暄,伊人刚于两日前离开,临行前语了空要去
见李世民。徐子陵失诸交臂,无奈下只好前梁都。
那知失意事并不单行,抵梁都后不但未能与早该回来的阴显鹤和纪倩会合,
且没这两人半点音信。他虽担心得要命,差点即要赶往襄阳,然权衡轻重,终放
弃此念,改由宋鲁派人往阳探消,自己则乘少帅军的水师船南下见寇仲。
他乘船沿运河南下长江的当儿,寇仲正与时间竞赛,和杜伏威会师历阳,大
举近击辅公佑。
辅公佑作最后的垂死挣扎,遣部将冯慧亮、陈当率三万屯博望山,另以陈正
通、徐绍宁率三万进驻与博望山隔江的青林山,连铁链锁断江路,抵御寇仲,在
战略上攻守兼备,恃险以抗。
寇仲和杜伏威的联军却先断其粮道,把丹阳封锁孤立,再派兵诱冯慧亮等离
开要塞出击,然后以主力大军狂破之。
障碍既去,寇仲和杜伏威乘胜攻丹阳,辅公佑还想逃往会稽与左游仙会合,
试图反攻,被寇仲和杜伏威以轻骑追上,杜伏威亲手斩杀辅公佑。
徐子陵抵达丹阳,少帅军正在收拾残局,修整损的城墙、收编降军,尽速恢
复丹阳城的秩序和居民的正常生活。负责此事的是任媚媚,知徐子陵到,使人飞
报寇仲。
寇仲立即来迎,随同者尚有雷九指和侯希白,兄弟见面,自有一番欢喜。
寇仲见徐子陵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忆念当年与傅君婥入城
的旧事,
提议道:“我们不若下马走路,重温当年与娘入城典押东西换银两医肚子的
情况。”
雷九指笑道:“没几天休想店铺启业,我雷九指就破例一趟,亲自下厨弄几
味小菜让你们大享口福之桨,为我们的重聚庆祝。”
侯希白识趣的道:“我和雷大哥去张罗材料,你们到酒家坐下闲聊,保证晚
宴能在黄昏时如期举行。”
哈哈一笑,侯希白和雷九指迳自入城。
寇仲、徐子陵肫蹬下马,自有亲兵牵走马儿。
穿过城门,守兵轰然致敬,士气昂扬至极点,充满大胜后的气氛,徐子陵更
怠要说的话难以倾吐。
丹阳城景况如昔,河道纵棋,石桥处处,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只是居民多
不敢出户,行人稀疏,以百计的少帅军正清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杂物,由兵器矢
石至军士弃下的甲胄靴子无不俱备,蔚为奇景。
寇仲望向楼高两层的酒家,笑道:“就是这家馆子,孩儿们,给我两兄弟开
门。”
左右亲卫抢出,依言办妥。
寇仲摇头叹道:“当年我们入城,那想到有今天的风光。忘记问你哩,阴小
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为何不见他呢?”
徐子陵道:“到楼上说。”
两入登上空无一人的酒家上层,就往当年坐过的那张靠窗桌子坐下,看着
“属于”傅君婥的空椅,不由百怠交集,唏嘘不己。
徐子陵把阴显鹤的不知所长话短说,听得寇仲眉头大皱,不解道:“他没道
理仍未回来?真教人担心!难怪你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究竟到那里寻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只是令我心烦的大事其中之一,唉!”
此时亲兵奉任媚媚之命取酒来,打断两人谈话。
待亲兵去后,寇仲目光投往街上辛勤工作的手下,道:“你究竟有甚么心事,
因何欲言又止的怪模样?我和你还有甚么事不可以直说出来的?即使你要骂我,
兄弟我只好逆来顺受,哈!逆来顺受!多么贴切的形容。”
徐子陵瞧着斜阳照射下水城战后带点荒寒的景象,问道:“老爹呢!”
寇仲目光往他投来,道:“他老人家干掉辅公佑后,立即赶返历阳主持大局,
我们时间无多,必须在立春前攻下襄阳。此事我是十拿九稳,因张镇州答应站在
我们一方。”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唉!”
寇仲剧震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为何会这么说?”
徐子陵淡淡道:“我晓得宋缺和宁道奇决战的事啦!我不但到过净念禅院,
还见过梵清惠。”
寇仲失声道:“甚么?”
登楼足音音蓦响起。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少帅因何拾汉中而取襄阳?小弟因怕错失再战洛阳
的前戏,不得不连夜赶来。”(这里我书中打的是丹阳非襄阳,但观后文应以襄
阳为正确)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起立,却是两种心情。
跋锋寒现身眼前,只目神光电射,一面欢容。
寇仲呵呵笑道:“老跋知我心意,攻打襄阳之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至于
为何拾汉中而选襄,却是一言难尽。请老哥坐下先喝杯水酒,小弟然后逐一细禀,
陆续有来的将是雷九指亲自动手精制的小菜美食,正好同时为你老哥及子陵洗
尘。”
锋寒在两人对面坐下,瞧着寇仲为他斟酒,讶道:“子陵刚到吗?”
徐子陵见两人兴高采烈,一副对李世民摩拳擦掌的兴头当儿,自己却要向这
燃起的报复火骤泼冷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和你是前脚跟后脚之
别。”
跋锋寒一呆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寇仲插口道:“这正是我在问他的问题。”
徐子陵颓然道:“我在长安见过李世民,说服他反出家族,全力争取皇位。”
寇仲和跋锋寒停止所有表情动作,像时间在此刻忽然凝住,面面相觑,广阔
的酒楼内鸦雀无声,惟只街上的声音似从另一世界传进来。
好半晌,寇仲放下酒壶,坐返椅内发呆。
跋锋寒打破静默,淡然道:“李世民是否害怕?”
徐子陵道:“他确是害怕,怕的非是我们,而是他的父皇和兄弟,怕半壁江
山断送在他们手上。李渊趁李世民不在长安的空档,以近乎莫有的罪名处死刘文
静,只因他和李世民关系密切。”
寇仲点头道:“这叫杀一儆百,向群臣显示他李渊属意建成之心,李小子若
还不醒觉,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跋锋寒没再说话,凝望身前荡样杯内的美酒。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刚好徐子陵目光朝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
徐子陵叹道:“其他的话不用我说出来吧?”
寇仲苦笑道:“若我仍是以前那个随你孤身闯荡江湖的小混混,你徐大哥要
怎样就怎样,我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可是在经历千辛万苦,于没可能中建立起
少帅军,多少战士抛头洒热血,人人为我寇仲出生入死,现在我却忽然跑去对他
们说,老子不干啦!因李世民肯答应做皇帝。若你是我,说得出口吗?他们肯追
随我,是信任我寇仲,信任我不但不会出卖他们,更会领他们统一天下,成就千
古不朽之业,留下传颂百世的威名。”
徐子陵沉默下去,探手抓着酒杯,只目射出痛苦无奈的神色。
寇仲也伸手过去抓着他肩头,肃容道:“尤其宋缺因决战宁道奇而受伤,我
更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跋锋寒刻震道:“宋宁决战胜负如何?”
寇仲答道:“个中情况微妙异常,我或可以不分胜负答你,但宋缺己依诺退
出这场争霸天下的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梵清惠会亲身去说服宋缺。”
跋锋寒越感茫然不解道:“为何忽然又钻出个梵清惠来?”
寇仲放开抓着徐子陵的手,举杯笑道:“喝杯酒再说。”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气氛仍是僵硬。
寇仲举袖揩拭唇角酒渍,哑然失笑道:“事实上子陵确在为我着想,知我最
不愿当他劳什子的甚么皇帝,不过这解决方法可能没人接受?难道要我少帅军在
气势如虹、威风八面之际,来个举军向李世民投降吗?”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笑容,沉声道:“这或者是你唯一令宋玉致对你回心转意
的办法,是你寇仲并非被利欲熏心,为做皇帝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让她认识清楚
你为的不是个人的得失荣辱去争夺天下,而是无私地为中土的老百姓着想。我不
是要你投降,且是要你积极地劻助李世民,助李世民,助他登上皇位,反击李渊、
魔门和颉利要置他于死地的阴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懂作出反应,向跋锋寒求助道:“你老哥是我
们两兄弟最好的朋友,由你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跋锋寒颓然道:“我可以偏帮那一个呢?我的心分成血淋淋的两半!一边是
渴能和少帅你并肩作战,攻入洛阳,扫平关中;另一半却深切明白子陵高尚的情
怀,明白他看到颉利入侵的大祸!而子陵更是我跋锋寒敬爱的朋友兄弟。”
顿了顿续道:“为一个女人放弃天下,似乎是异常荒谬,不过子陵之言不无
道理,只有这样才可显得她在你心中重于一切的地位。”
寇仲愕然道:“你在帮子陵?”
跋锋寒举手投道:“我不再说啦!”
寇仲呆望跋锋寒半晌,目光投往自己的空酒杯,忽然笑起来,由微笑变成哈
哈大笑。
轮到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不知他为何仍能笑得出来。
寇仲笑得喘着气道:“斟酒!”
跋锋寒忙举着斟酒。
寇仲待酒斟满,举杯把倒进口内,直灌咽喉,牴嘴欣然道:“好酒!”
探手过去搂着徐子陵肩头,叹道:“若能抛开与李世民的恩怨,子陵这一招
真够活绝,如果成功确可免去南北分裂的可能性。我又不用接受当皇帝这份苦差
儿,且可得到玉致的心。唉!他奶奶的熊,子陵是在为我好!对吗?”
徐子陵平静的道:“李世民与你有甚么解不开的仇怨?”
寇仲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徐子陵苦笑道:“假设情况依目前的形劫发展下去,升平不知待到何时何日
来临?又或中土会永远分裂下去,重现五胡乱华之局!但我却晓得只要我们和李
世民联手,粉碎建成元吉与魔门、颉利的联盟,由懂得治军和理民的李世民当个
爱护百姓的好皇帝,天下立可重归一统,击退外敌,让天下百姓有和平安乐的日
子可过。权衡轻重下,我明知要让你为难,也不得不向你痛陈利害。”
寇仲颓然点头道:“子陵的话那么发人深省,但你有把握梵清惠能说服宋缺
吗?过去数十年她办不到的事,为何今天可办到?”
“砰”!
寇仲忽然放开搂着徐子陵的手,一掌重拍桌面,枱上杯盘全部碎裂,美酒遍
流,大喝道:“太不公平啦!从慈涧之战开始,我一直在绝境中扎求存,以鲜血
去换取每一个可能性和机会,千辛万苦取得眼前的成果,为何不是李世民来投我,
而是我去投李世民?”
徐子陵平静的道:“你想当皇帝吗?又真能做个好皇帝吗?须知你的武功和
韬略纵可赛过李世民,但你有他那份文才和治理天下的政经大略吗?”
寇仲呆瞧着满桌碎片,右手仍按桌面,另一手抓头道:“你这几句话比宋缺
的天刀更厉害。唉!为何我总说不过你的?他娘的!老跋你怎么说?”
跋锋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坦白说,若我是你寇仲,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
信念,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徐子陵,因为我晓得他绝不会害你寇仲。其实
做皇帝有啥瘾儿?不若我们三兄弟浪迹天涯,大碗酒大肉地痛痛快快过掉此生了
事。说到底,李世民的襟胸才识,无论作为一个对手又或朋友,均是值得尊敬
的。”
寇仲默然不语,在徐跋两人目光注视下,他只目神光大盛,迎上徐子陵的目
光,接着又像泄了气般苦笑道:“我给你说得异常心动,这或者是唯一逃过当皇
帝的大祸的方法,兼可令美人欢心,一举两得。唉!他娘的!可是我仍不能点头
答应你,首先要宋缺他老人家首肯,否则我怎对得起他。其次是我要与李小子碰
头谈条件,谈不成就开战,其他都是废话。陵少勿要怪我不立即答应你,因为我
必须负起少帅军领袖的责任。”
徐子陵凝望他片刻后,点头道:“这两件合情合理,我不但不怪你,还非常
感动,因你并没有令我失望。”
跋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