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断言道:“我是认真的!”
隔几而坐的红拂女朝他打量半晌,沉声问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我还未有机会和他说此番话。”
红拂女道:“子陵可否说清楚一点。”
徐子陵道:“我来找李大哥,是想透过他和秦王秘密碰头,只要能说服他肯争夺皇位,
寇仲方面交由我负责。”
红拂女沉声道:“你可知如此等若要秦王背叛李家,背叛父兄?”
徐子陵道:“他是别无选择,建成、元吉分别勾结突厥人和魔门,对他心怀不轨。在路
上我曾撞破梁师都的儿子从海沙帮买入大批火器,又见李建成的手下尔文焕和乔公山在附近
现身,着我没有猜错,这批火器将是用作攻打天策府用的。”
红拂女色变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我会尽力说服李世民,假若他仍坚持忠于李家,不愿有负父兄,我只好回
去全力助寇仲取天下、抗外敌。”
红拂女道:“寇仲或者肯听你这位好兄弟的活,但宋缺呢?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左右宋缺
的心头大愿。”
徐子陵叹道:“我只能见步行步,尽力而为。”
红拂女显是对他大为改观,低声道:“秦王该于明早登岸入城,子陵可否于正午时再到
书房来,我们会设法安排子陵和秦王秘密见面。”
宋缺背着他盘坐筏首,整整两个时辰没动过半个指头,说半句话。
明月清光照着两岸一片纯白的雪林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摇橹,如陷梦境。
宋缺打破压人的沉默,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宁道奇果然没有让宋某人失望,寇仲你能
亲睹此战,对你益处大得难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确是得益不浅,眼界大开。”
宋缺淡淡道:“你是否很想问我究竟是胜还是负?”
寇仲点头道:“我真的没法弄清楚。”
宋缺平静的道:“这将会是一个我和宁道奇也解不开的谜。”
寇仲愕然道:“这么说即是胜负未分,阀主因何肯放弃第九刀呢?”
宋缺淡淡道:“我不愿瞒你,原因在乎清惠。”
寇仲大惑不解道:“竟是因为清惠斋主,我还以为动手时你老人家已把她彻底抛开。”
宋缺道:“你知否宁道奇有个与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寇仲答道:“那是当阀主成功从他两手间拔起宝刀的一刻,对吗?”
宋缺道:“那是我一意营造出来的,不过我肯定宁道奇并不晓得我可把贯注刀内的真气
回输自身,大有可能硬握他一击,所以看似是同归于尽,事实上我有保命之法,而他则必死
无疑。”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这和清惠斋主有什么关系?”
宋缺道:“宁道奇拼着落往下风,舍弃如此击杀我宋缺的良机,当然与她大有关系。如
非清惠与宁道奇议定不得杀我宋缺,以宁道奇这种大仁大勇,不把自身放在眼内的人,怎肯
错过如此良机。”
寇仲一震过:“阀主肯冒这个天大的险,就是为测探清惠斋主对你的心意?”
宋缺道:“有何不可?”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
宋缺道:“第八刀令我负上严重内伤,必须立即赶返岭南,闭关潜修,你回彭梁后须尽
力在这余下的两个多月内平定南方,待着暖花开时挥军北上,攻陷洛阳,再取长安,完成统
一的大业,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剧震道:“阀主的伤势竟严重至此。”
宋缺叹道:“我伤得重,宁道奇又比我能好得多少?我第九刀至少有五成把握可把他收
拾。但宁道奇宁落下风放过杀我的机会,我怎能厚颜乘他之危。”
寇仲心中涌起无限崇慕佩服之情,说到底,宋缺虽不肯改变自己的信念,但对梵清惠还
是未能忘情。
宋缺轻柔的道:“我对你尚有一个忠告。”
寇仲伸手摇橹,恭敬的道:“小子恭聆清教。”
宋缺从容自若,缓缓道:“任何一件事,其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动人,勿要辜负生命对你
的恩赐。”
徐子陵回到风雅阁,见阴显鹤正在房内默坐发呆,顺口问道:“为何不趁机休息?”
阴显鹤苦涩的反问过:“我能睡着吗?”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安慰道:“纪倩回来,一切自有分晓,有青青夫人为我们穿针引线
,可省去想法说服她的工夫。”
阴显鹤岔开道:“池生春因何要买下上林苑,自己另开一间不成吗?他要人有人,要钱
有钱。”
徐子陵道:“他的目的是显示信心,展示实力,更是要做给大仙胡佛父女看。像上林苑
这类在长安首屈一指的字号,非是有钱便能买起,还要讲人面关系,少点道行也难成事。李
建成一党定是趁李世民远征的时机,在李渊默许下迅速扩展势力,清除异己,如我所料不差
,以往支持李世民的帮会门派,又或富商大臣,若不保持中立或改投李建成的阵营,必是饱
受打击迫害。”
阴显鹤对池生春仇深似海,闻言杀机大盛,冷哼道:“杀一个少一个,我们怎可容池生
春恃恶横行?”
徐子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是要将香家连根拔起,杀池生春只会打草惊蛇。照
现在的形势发展,香贵极有可能举族迁来长安,因为长安外再无他们容身之所。”
阴显鹤待要说话,足音响起。
徐子陵认出足音的主人,起立道:“纪倩来哩!”
阴显鹤抢着去开门。
“咿唉”!
房门洞开,纪倩在青青陪同下消立门外,乌灵灵的大眼睛朝明显鹤上下打量,她仍一身
盛装,明艳照人,以阴显鹤对男女之情的淡薄,一时间亦看呆眼。
青青像介绍恩客般娇笑道:“乖女儿啊!这位就是娘提过的蝶公子哩!”
在一旁的徐子陵听得啼笑皆非,青青是惯习难改,她仍是年轻貌美,口气却如在欢场混
化了的老鸨婆。
纪倩果然态度截然不同,“噗哧”一笑掩叱道:“蝶公子?公子颇不像蝴蝶,蝴蝶见花
想采蜜,愈鲜艳的花愈不肯放过,公子却绝非这种人,倩儿一看便晓得哩!”
对着花枝乱颤,可迷死男人的纪倩,阴显鹤手足无措,一向本无表情的瘦长睑破天荒第
一趟红起来。
徐子陵知他吃不消,移到她身旁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倩大家,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
请大家恕罪。”
纪倩狠狠阻他一眼,娇嗔道:“原来真是你这小子,算吧!纪倩就是纪倩,不是什么大
家,大家只有一个尚才女。你识相的就把你那几手骗人的把戏教给我,本姑娘肯学是你的荣
幸。寇仲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说罢又往正目不转睛瞪着她的阴显鹤抛媚眼道:“呆子!有什么好看?想变身作蝴蝶吗
?”
阴显鹤老脸更是红透,徐子陵也招架不来。轮到青青解围道:“乖女儿啊!不要胡闹哩
!子陵和蝶公子是有正事来找你的。”
纪倩回道:“人家见到老朋友高兴嘛,他们还会为倩儿出头的。”
接着把青青推走,道:“你快回去应付那些讨厌的人,这边由我接着。”
青青扬风摆柳的去后,纪倩毫无顾忌的跨步入房,嚷道:“我累死哩,坐下再说。”
见房内只有两张椅子,就那么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床沿,娇呼道:“还不给我乖乖坐
下,是否讨打。嘻!见着你两个大胆小子真好,竟敢偷来长安,不怕杀头吗?不过我最欢喜
大胆子的男人,这才像男人嘛!”
徐子陵暗感不妥,他比阴显鹤熟悉纪倩的行事作风,她适才遣走青青,他早生出警戒,
现在又蓄意夸奖他们的胆量,肯定别有居心。
纪倩乌亮得像两颗宝石的眸珠在眼眶内滴溜溜飞快左右转动,眯着眼盯着徐子陵道:“
听娘说你们有事来求我,这方面没有问题,大家江湖儿女,既是友非敌,当然要讲江湖义气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有所谓礼尚往来,你们给我办一件事,我纪倩必有回报,凭你们
惊慑天下的武功,替我办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阴显鹤沉声道:“纪小姐请赐示!”
纪倩一面喜色的把目光移往阴显鹤,显然发现阴显鹤远较徐子陵“诚实可欺”,抛个媚
眼道:“给我干掉池生春,那不论你们要我纪倩做什么,我纪倩必乖乖的听你们的话。”
阴显鹤为难的朝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则目注纪倩,淡淡道:“池生春早列入我们的必杀
名单,但眼前却不宜立即执行,我们今趟来长安,是希望小姐坦诚相告有关阴小纪的事。”
阴显鹤立时呼吸转速,心情紧张。
纪倩皱起秀眉,有点不耐烦的道:“杀个人是你们的家常便饭,为何要拖三拖四?我纪
倩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你们不为我办妥此事休想从我口中问出半句话。”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会说的!”
纪倩露出没好气的动人表情,横他一眼道:“你徐大侠并非第一天认识我纪倩,怎能如
此有把握?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我看你又不敢严刑迫供,你可拿我怎样?”
阴显鹤欲要说话,被徐子陵打手势阻止,柔声道:“正因我认识小姐,明白纪倩是什么
人,故有把握你肯说话,不忍心不说出来。”
纪倩讶道:“不忍心?真是笑话,你当我第一天到江湖来混吗?”
徐子陵叹道:“因为蝶公子的原名叫阴显鹤,是阴小纪的亲大哥,自她被香家的恶徒掳
走后,十多年来一直不辞艰辛险阻,天涯海角的去寻找她,你能忍心不立即告诉他吗?”
纪倩娇躯剧震,目光投往阴显鹤,愕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小纪的大哥早被那些狼
心狗肺的大恶人活生生打死。”
轮到阴显鹤浑体剧震,热泪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流遍瘦睑,往纪倩扑去,双膝下跪,
不回一切的紧拥纪倩修长的玉腿,呜咽道:“求求你告诉我,小纪在那里,我真是她大哥,
我没有被打死。”
徐子陵心中一酸,差点掉泪。
纪倩娇躯再颤,垂下目光迎上阴显鹤的泪眼,不但没有不高兴阴显鹤抱上她的腿,且两
眼转红,泪花在眶内翻滚,探手抚上他瘦长的脸庞,回声道:“你真的没有死?”
阴显鹤泣不成声的微微点头,只看他真情流露的激动样子,谁都知他说的非是假话。
纪倩低呼道:“天啊!你真的没有死!”两行清泪,滚下香腮,再非以前那不住自诩到
江湖来混的长安名妓。
徐子陵道:“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长腿,
能说出这些特征,小姐该知我们不是骗人白撞的。”
纪倩取出丝巾,温柔的为阴显鹤拭泪,哄孩子般轻轻道:“不要哭!我晓得小纪在哪里
。”
第十一章 细说从前
阴显鹤全身抖颤,似失去支持自己身体的力量,全赖纪倩一双玉手从他胁下穿过,在床
沿俯身抱着他瘦削的长躯。
“小纪在哪里?”
纪倩脸蛋毫无保留的贴上阴显鹤的头,闭上美目。泪水却不住漏出眼帘,凄然道:“我
本不打算把过往的事告诉任何人,也没人有兴趣知道。子陵当日来问我,因我怕他是香家的
人,故诈作不知。事实上小纪和小尤是我最好的姊妹,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在当晚成功逃走,
其他姊妹都给香家杀掉灭口。”
徐子陵沉声道:“那晚发生什么事?”
纪倩陷进当年惨痛的回忆去,俏脸现出悲伤欲绝的神色,双目仍是紧闭,死命抱着阴显
鹤,香唇颤抖的道:“那天并没有例行的训练,管我们的恶人迫我们留在房内,忽然外面人
声鼎沸,火光处处。当时我和小纪、小尤同房,小纪最勇敢,提议立即趁机逃走,可是其他
妹妹都没那胆子,我们三人只好爬窗离开。恶人果然马上就来哩!我们躲在花园的草丛里,
听着她们在屋内垂死前的呼救惨叫的声音,就像在最可怕的巫梦中。恶人发现少了我们三个
人,四处搜索,幸好此时有人破门而入,吓得恶人四散逃命,我们趁机从后门溜走,随人群
离开江都。不要哭!先起来坐下好吗?”
最后两句是对阴显鹤说的。
徐子陵过来扶他起立,纪倩着他坐在床沿,又为他拭泪。
徐子陵从没想过刁蛮任性的纪倩有这温婉体贴的一面,心中大生怜意。
不待阴显鹤追问,纪倩续道:“出城后我们慌不择路的逃亡,当时只想到有哪么远跑哪
么远。唉!走得我们又饿又累,幸好遇上好心人,不致饿死,直逃至襄阳才安定下来。”
阴显鹤一震道:“襄阳!”终停止流个不休的眼泪。
纪倩点头道:“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没东西吃就去乞去偷。由于怕人欺负我们是女的
,只好扮作男孩子。但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天作小偷时给人当场逮着,那宅子的主人是襄
阳最出色的名妓,她可怜我们,开恩收我们作干女儿。”
阴显鹤色变道:“收你们为徒?”
纪倩没有察觉阴显鹤的异样,道:“只有小纪不肯随盈姨学艺,也幸好有盈姨作她后台
,没有人敢欺负她,后来盈姨收山嫁人,小尤和小纪留在襄阳,我则到长安碰机会,因为我
晓得池生春在长安,只要有为惨死的妹妹报仇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
接着泪水狂涌,泣不成声,呜咽道:“他们掳走我时,曾把我的二叔害死,二叔是我唯
一的亲人,我到长安的目的,是瞒着小纪和小尤的。”
徐小陵明白过来,此正是香家一贯的保密手段,杀人灭口,使强掳民女的消息不会外泄
,别人更无法跟查。江都兵变,香家晓得无法带着大批女孩离开,因他们一向是杨广的支持
者,遂成为字文化及打击的目标,为急于逃走和防泄漏行于是下毒手尽杀掳来的小女孩,残
忍不仁至极点。
沉声道:“你怎会知道有池生春这个人,更晓得他在长安?”
纪倩道:“我被掳后带往江都关起来,曾见过他两趟,他和手下闲谈多次,曾提及长安
的赌场生意,我一直记在心上。替我杀死他好吗?算我求你们吧!”
阴显鹤霍地立起,斩钉截铁的道:“我要立即到襄阳去,小尤所在的青楼是哪一所?”
纪倩一把扯着他衣袖,凄然道:“先给我杀掉池生春,我陪你到襄阳去。我不理什么香
家、池家,只要把他碎尸万段便成。”
看她梨花带雨的悲痛样儿,谁能不心中恻然。
徐子陵道:“我们先冷静下来,从详计议如何?”
阴显鹤低头望向纪倩,道:“我一定会为你杀死池生春,小姐可以放心。”
纪倩仍不肯放开抓紧他衣袖的手,以另一手举袖拭泪道:“早知你是好人哩!”
阴显鹤回复冷静,重新在纪倩旁坐下,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什么提议?”
徐子陵道:“大家目标一致,就是要池生春这丧尽天良的人得到该得的报应,问题在我
要把池生春所属的罪恶家族连根拔起,池生春只是其中之一。”
纪倩求助似的往阴显鹤瞧去,后者点头道:“子陵说得对。池生春的家族为避开我们的
围剿追杀,极有可能到长安来避难,更希望能成功的在此树立势力和关系,池生春为此大展
拳脚,强购上林苑。”
徐子陵道:“池生春此时可能该知身份或已泄漏,所以处在高度戒备的情况下,十二个
时辰由高手保护不在话下,杀他并不容易,一旦打草惊蛇,对我们全盘计划非常不利。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