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看似从容潇洒,事实上他的劲气将他紧锁笼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轩
有「借气窥敌」的本领,自己体内任何真气变化,均瞒不过他,他徐子陵稍有异动
,不论反击或逃遁,只会招来针对性的致命攻击。
不幸地他再不能从气劲接触中反窥对手动静,因为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再无隙可
寻,无虚可窥。
这种形势若不能改变,明年今日将是他的周年忌辰。
徐子陵情愿面对毕玄,也不愿对上石之轩。
倏忽间他把体内真气保持在绝对的静态,从容笑道:「邪王请赐招!」
石之轩露出讶色,皱眉道:「子陵高明之处,确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
我若不能一鼓作气,根本无法狠下心肠。」
劲气忽消。
徐子陵只觉虚虚荡荡,生出无处落实的难过感觉,心中叫糟,石之轩像从有转
无,再从无转有般出现身前五尺许近处,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点至。
短短的距离内,石之轩的手法却是变化万千,每一刹那都作着微妙精奇的改变
,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个变化,都是应指败亡的悲惨结局,且每一个变化都造成
一个幻觉,令人再分不出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 ※ ※
寇仲随杨公卿的队伍出发,开赴慈涧。杨公卿本部有五千余人,都是追随他多
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对人的多疑,亦不敢动杨公卿这支部队,例如以别人取
代杨公卿等举措,因为那只会立即惹来兵变。杨公卿本是著名的起义军领袖,后来
投诚王世充,故地位特殊。
这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队伍驻扎在洛阳城西洛水东岸,寇仲和杨公卿两人
轻骑出城,拔营起行,成为王世充开往慈涧的先锋军。张镇周则另有任务,被派往
守慈涧以南的寿安。若慈涧失陷,寿安是最有可能被攻击的另一重镇。
王世充摆明在安抚这两位最重要的将领,明知两人交情甚笃,故将杨公卿安排
在身旁,那张镇周若想反叛,亦须三思。他肯让寇仲与杨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着
,因为寇仲是绝不会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没想过杨公卿早暗里向寇仲称臣而已
。
对兵权职份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将领为主,外姓将领为辅。以楚王王世
伟、太子王玄应、齐王王世恽、汉王王玄恕、鲁王王道徇五将镇守洛阳。
东边最重要的虎牢由莉王王行本负责,附近重要的城池则出扬庆守管川、魏陆
守荣阳、王雄守郑阳、王要汉守汴州。这些将领大部份都是从旧隋随他过来的,又
成与他有密切关系,例如杨庆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
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阳,与钱独关联合坚守这洛阳最南
面的重镇,俾能与朱粲互相呼应。
其他有实力的大将如段达、单雄信、邴元真、陈智略、郭善才、跋野纲均被策
封为各种衔头的大将军,由王世充统御出征。
更厉害的一着是王世充公布全军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将领张志方是有
资格为他传递诏令的使者,此着可见王世充的老谋深算,免去因手下叛变假传旨意
之祸。
杨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军马分作前、中、后三军,互相呼应,又派快马
先行,占领往慈涧沿途的掣高点,确保行军的安全。
寇仲与杨公卿在中军并骑而行,均有点意兴阑珊,没有谈笑的心情。
寇仲叹道:「杨公对王世充这人知得多少?」
杨公卿皱眉道:「你指那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队头延绵不绝的兵马,沉声道:「我是指他的出身来历,
他既是胡人,为何炀帝仍肯重用他?」
杨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听人说过他本姓支,属西域那一胡族恐怕没人晓
得。他的老爹幼时随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于炀帝为何会重用他,应与他拍
马屁的工夫有关,对吗?哈!」
寇仲听出他语气里对王世充的憎厌鄙视,叹道:「然则杨公你为何肯为他效力
呢?」
杨公卿脸色一沉,满怀感触的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但自从斗垮独孤
阀,更赶跑你,兼之大胜李密,便整个人都变了,且变得教人难以相信。若当年他
就是如今这副嘴脸,我宁愿自尽亦不会降他。」
接着往寇仲瞧来,目光闪闪,压低声音道:「少帅不是说过要我尽量保存实力
吗?」
寇仲暗吃一惊,低声道:「你不是想现在就掉头开溜吧?」
杨公卿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的心脏「霍霍」跃动,又颓然摇头,道:「若我们这样开溜,保证张镇周
第一个开城迎接唐军,而王世充则阵脚大乱,被李世民势如破竹的席卷而来,那时
我们的彭梁能捱得多久?」
杨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要我和众兄弟为王世充这卑鄙
小人卖命,太不值得!」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是为王世充,而是为自己的存亡奋斗。我有另一个较能
兼顾杨公感受的提议:就是假设我们能把李世民迫回新安, 酢鮇和王世充各行各
路,如何?」
杨公卿淡淡道:「你到过慈涧吗?」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骇然道:「慈涧不是洛阳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吗?」
杨公卿叹道:「王世充一直想联李渊对付窦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关中作皇妃
,又为表示友好,所以没有对慈涧大造防御工事。加强慈涧与诸城问的军防是破李
密后的事,故此慈涧的城防远及不上虎牢与襄阳,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
周只十多里,处于丘陵平野之地,无险可守。我们若要击退李世民,只能与他在城
外决战。」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心忖今趟王世充能发往慈涧战场的军队,包括杨公卿的兵
员在内,只在三万之数,其他人须驻守各战略要点,以应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军的
威胁进犯。至此才深切体会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无法集中全力迎击他
的主力。
杨公卿沉声道:「李世民天策府诸将悍勇无伦,所部玄甲铁骑虽只三千余人,
却有『天兵』之称,杂在唐军中往往能发挥出难以估计的突破力,薛举和刘武周均
因此吃大亏。今趟慈涧之战李世民有压倒性的兵力,又因罗士信的投降而对慈涧和
我方的形势了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后援补充,少帅认为尚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凿穿战术,如让李世民的勇将天兵对王军来个凿穿,不但慈涧
难保,三万大军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阳亦成问题。
杨公卿续道:「所以若我们现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设法在李世民大军压境前先
一步攻下江都,应是明智之举。」
寇仲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才断然道:「我们绝不能就这样放弃洛阳,因为那
不但牵涉到巴蜀的未来动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态。在我看来,洛阳之战
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败仗的机会,在形势危急下,我有把握说动窦建德南下
来援,我的少帅军亦可藉机发挥作用。慈涧之战,我们不能退缩,否则退此一步,
即无死所。我们要打的是损耗战,李世民劳师远征,无论补给如何完善,人总是会
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涧之战,同李世民证明我寇仲并非易与之辈。王世充不是封我
作甚么他娘的护驾军师吗?兵权虽欠奉,但在千军万马对垒沙场之际,那到他不听
我的话。」
杨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帅所言,你若与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
天下无人不惧的寇少帅。」
第二章 死中求生
瞧着石之轩变化无穷的一指戳至,指风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气劲强弱分布又不
断微妙改动,使人防不胜防,挡无可挡。徐子陵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贴墙往横滑移
开去,来个避之则吉。
可是石之轩接踵而来攻势如何应付?现在眼睁睁瞧着石之轩一指攻至,仍难以
掌握其变化,何况仓皇退避之时。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的在他心中掠过,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断变化,以应
付石之轩鬼神莫测的玄妙手法。
表面看来两人似是旗鼓相当,但徐子陵却晓得是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因为他
每一个变化都是应石之轩新的变化而生,处于绝对的被动和下风。
眼看指掌交击,石之轩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下,长指摆扫,徐子陵想应变时,
时间已不容许。
指尖扫打掌锋。
徐子陵如给万斤大铁槌重重敲击,整条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时麻木至不觉疼痛,
至此始知石之轩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给扫得贴墙往右跌开去,喷出第二
口鲜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势,将没可能且更无力挡格石之轩的乘胜追击。
人急智生下,忙逆转体内受石之轩指劲驱动的真气,竟贴墙上升,后脚猛撑,离墙
斜冲上小厅主梁的位置。
石之轩运掌横劈,击在他刚才所立位置的空处,及墙而止,还保持那个姿势,
怪异至极点,显是徐子陵此着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落往另一边墙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轩。
每个翻腾,他体内长生气都运转一遍,疗治体内伤势,到足踏实地时,他右手
回复感觉,阵阵发痛。
窗外阳光漫天,充满生气和光明,与厅内弥漫杀机的空间有如两个天地,对徐
子陵更生出庞大的诱惑力。
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轩该不敢在通衢大道,众目睽睽下追杀他吧?
石之轩出奇地没有攻来,只凝视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
前浪,石某人想不认老也不行。子陵仍认为自己有胜算吗?」
说罢收回手掌,负手转身目光投往徐子陵临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灵光乍闪,石之轩分明是予机会自己逃走,再凭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
墙逃命之前把他截杀,否则就应继续出手。
但他为何采取这样的策略?唯一的解释是他因玉石俱焚而来的伤创仍未完全痊
愈,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总要有一段时间凝聚魔功,否则会牵动伤势。
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唯一生机。
徐子陵绫缓转过身来,淡然自若道:「邪王这一指又有甚么名堂。」
石之轩负手举步,好整以暇的来到厅心圆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
「这是七幻里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巧对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
按着轻叹一口气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动程往巴蜀好吗?只要你能立誓从此
隐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轩破例放你一马。」
徐子陵涌起石之轩言不由衷的感觉,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轩的心意。
因为以石之轩的聪明才智,该清楚徐子陵是绝不受恐吓威迫的那类人,他若真
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长伴石青璇,就不该有最后的一句。这是否表示石之轩在
拖延时间,好在不影响伤势的情况下,提升功力,准备另一个可击杀徐子陵的猛烈
攻势。
徐子陵唇边露出一丝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猎猎作响,无风自拂,双目瞪明
清澈,凝定在石之轩身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动静,沉声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
人世?」
说话时一手负后,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轩仰天笑道:「我石之轩从不用回答无礼的问题。你天份虽高,可惜武功
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师妃暄尚有不及。好话说尽,放马过来!」
徐子陵冷叱一声,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气劲从掌心吐出,以迅雷激电的高速,
横过丈许空间,照石之轩面门印去。
这是宝瓶印气的进一步提升,从一束化作一球,比拳头还小,更高度集中,更
难抗御。这是给石之轩迫出来的临时创作。经过塞外之行的修练,徐子陵无论在心
法和功力上均有长足的进展,长生气与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异气浑融一体,成为古
今未有的真气,能随心所欲,变化万千。
石之轩的说话,今他更肯定刚才这邪王对自己连施杀着,极可能早牵动内伤,
所以故意贬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师妃暄,事实只是要使他动气。
石之轩冷哼一声,仍安坐不动,张口吐出一股气箭,刺往圆球。
徐子陵右掌稍移,宝瓶气球竟改变方向,先往外弯出,堪堪避过气箭,改往石
之轩左脸颊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轩显是想不到徐子陵两度受伤后,仍有此骇人之极的能耐,终于坐不稳椅
子,倏地仰身往后,一个翻腾,以毫□之差避过宝瓶气球,落往厅子另一边。
宝瓶气球凝定半空。
徐子陵刚闪过击空射至的气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赶上来挥掌轻飘飘似是
全无力道的拍击凝在半空的宝瓶气球。
宝瓶气球如有实质的发出破空呼啸声,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缠身的往正向地板落
下的石之轩追去。
时间角度拿捏得天衣无缝,石之轩触地的一刻,正是劲气袭体之时。
交战至此,徐子陵首次抢得主动和上风,却是得来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轩确是
内伤未愈,他绝不敢孤注一掷的以全身劲力凝聚成这宝瓶气球,为自己的存亡豪赌
一铺。
石之轩双目杀机剧盛,再一声冷哼,探指疾戳。
气球再非直线前进,在空中画出弧线,往石之轩印去。
「波」!
劲气爆破,气劲卷飕。
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如何厉害,也无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转,本身自
成一体,排斥外气,杀伤力极强的气劲,所以只能以硬碰硬,与徐子陵硬拚一招。
徐子陵看似终寻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门,可惜只能在石之轩内伤末愈的情况下
施展,因为以石之轩的绝世魔功,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可轻易硬架他的气球,那时徐
子陵由于真气损耗过钜,将无以为继,败得更快。
离石之轩近两丈的徐子陵应指浑体剧震,喷出交战以来第三口鲜血,踉跄跌退
。
石之轩则惨哼一声,脸色转白,往后斜飞,「瞍」的一声穿窗而出,闪后没进
外面阳光普照的天地。徐子陵「咕咚」一声坐倒地上,浑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 ※ ※
徐子陵被启门声惊醒过来,此时体内激汤的真气平复下来,进入逐渐康复的过
程。且闻声整个人轻松起来,因为他辨认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独有的足音。侯希
白推门瞥见徐子陵盘腿坐在地上,厅内处处血渍,大吃一惊,扑到徐子陵背后,手
掌按上他背心,输入真气,骇然道:「甚么人这么厉害,竟把子陵打成这个模样?
」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师外尚有何人?」
「若是石师的话,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这里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