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众,我敢
肯定你今趟来杀我们,拜紫亭是绝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
的人如何处置?」
伏难陀的枯槁容颜不透露分毫内心的密,从容对抗寇仲发出
的刀气,淡淡道:「你们若能杀死我伏难陀,再问这问题不迟。
」
徐子陵皱眉道:「找谁去问?」
伏难陀微笑道:「若你们能把我杀死,龙泉立时军心涣散,
再无力抗拒突厥联军,那时你们要甚麽,怎到拜紫亭不答应。」
两人暗呼厉害,伏难陀提醒两人此一实情,是要迫两人决一
死战,不作逃走的打算。否则两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脱出
他的魔掌。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勉力摧发刀锋透出杀气,不过由於顾忌
体内的伤势,顶多只有平常五成的功力,连自己也晓得不能对伏
难陀构成任何威胁。
冷笑道:「国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伏难陀微一颔首,道:「修行之要,在於内观,那就是所谓
禅定或瑜珈,把自我的心作为观察宇宙的支点和通路,脱离现实
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绝对没有拘束的自在境界,实现真实的自
我,臻达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将所有
问题解决的关键。」
寇仲晒道:「你倒说得好听,但假若在现实生活中奸淫劫夺
,根本不算是个人,就算说得如何动听亦是废话。看刀!」
他口说「看刀」,实际上全无动作,只是加重催发刀气,把
对方锁牢。
伏难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语所惑,继续淡定的缓
缓道:「在宇宙仍处於混沌的时代,没有光暗,没有虚无,更没
有实体,只有『独一的彼』,那就是梵天,万有能发生的一个种
子。若我们不认识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游子,永远不
晓得家乡所在处。」
两人虽对他的人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法」非常动
听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斗志正不断被削弱,可是对方依然不露丝毫破绽,
尤可惧者是这魔僧真的像与梵天合为一体,令一悍勇的他,竟无
法主动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确已达毕玄、石之轩的惊人级数。
纵使两人没有受伤,单对单恐怕也只有饮恨收场之局。
徐子陵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精神缓缓
提升,微笑道:「国师的梵我如一该仍未臻大成,否则怎会给我
察破人在厅内?」
伏难陀面容仍无动静,瞳孔却变缩敛窄,显示徐子陵的话命
中他要害。他刚才本打定主意先攻击寇仲,待徐子陵来援前把寇
仲击毙,以乱徐子陵的心,然後把他收拾。岂知徐子陵竟高明至
看破他的图谋,使他打不响如意算盘。
寇仲立生感应。
狂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黄芒,划过双方间两丈许距离,照伏
难陀面门击去。
徐子陵则朝伏难陀左侧抢去,双手法印变化,牵制伏难陀为
寇仲助攻。
伏难陀一动不动,似是对两人的夹击全不放在眼内。
忽然间伏难陀全身袍服无风狂拂,整座厅堂立即陷进一个风
暴里,最奇怪是所有家俱全不受影响,两人却像逆风艰苦前进,
耳际狂风呼啸,全身如被针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确是骇人听闻。
井中月劈至。
伏难陀像一块木板般微往後仰,寇仲一刀登时劈空,心叫不
妙时,伏难陀在背脊离地只馀尺许之际,忽然把身子扭侧,一足
柱地,身子回弹,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闪电踢来。
寇仲因伤势牵累,根本无力变招,更想不到伏难陀的瑜珈法
厉害至此,完全超离人体结构的限制,刀势已老下,避无可避,
正要硬捱伏难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脚,徐子陵横移过来,硬撞肩
头将他送离险境,宝瓶印下封,力挡伏难陀的杀招。
岂知伏难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挡前不可能地疾缩回去,接着整
个人弹起缩塌陷,双膝屈曲贴胸,双手抱膝,头却塞进两膝间,
活像人球。
这般的防守招数,肯定尚有厉害後着,以徐子陵作战经验的
丰富,应变的灵活,仍失去方寸,不知该选择进击还是後撤。
伏难陀在徐子陵犹豫间「滚」至两人上方处,接着四肢扩张
,左右脚分向寇仲右耳侧和徐子陵面门踢来。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宝瓶气却发无功,必会引发他体内伤
势,两人要挡伏难陀这两脚并不困难,问题是必被伏难陀硬将两
人分隔,那时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凭他可怕的魔功和难以
揣摸的招数,必可重创他们之一,馀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儿
。
寇仲把心一横,闪电疾移,同时矮身避过伏难陀的左脚,井
中月往伏难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见状急忙配合,暗捏内外缚印,表面是双掌齐往伏难
陀切去,只要能接触到对方左脚,最理想是把伏难陀硬从空中扯
下来,至不济也能将他留在半空原处,让寇仲能对他展开刀势。
哪想得到伏难陀冷哼一声,高喧他们听不懂的梵语,接着两
脚收起,变成盘膝凝坐半空,两手往上虚抓,接着就那麽盘坐翻
斛斗,落往厅堂的大门处。
两人骇然转身。
伏难陀从容自若的拦着大门出路,道:「『自我』以生气为
质,以生命为身,以光明为体,以空为性,以梵为本原,遍布一
切,贯通一切,其细小处如米黍,大处比天大,心空大,心万有
大。但在本性而言则毫无所异,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为
关键,如能还梵归一,发见真我,将是两位最大的福份。」
虽同是说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难陀显示出绝世魔功後说
出来,两人的感受大是不同。
事实上两人施尽浑身解数,仍沾不着伏难陀半点边儿,早难
受得要命,负伤的身体更是血气翻腾,差点吐血。
寇仲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来你老哥尚
未达到梵我不二的境界,难怪开口梵我如一,闭口梵我如一,分
明是聊以自慰。」
徐子陵勉强提气,小心翼翼的不触动创伤,心神晋入井中月
的境界,登时感到压人的劲气自伏难陀经叁脉七轮透过小腹发出
,形成令他们呼吸困难、似暴风般的气罩,哈哈一笑,肩膊往寇
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声长啸,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劲下,施出击奇
,朝伏难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两丈的距离下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把伏难陀
完全笼罩在内。
伏难陀一对眼毫起来,双袖拂迎。
生死胜败,将决定在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争取主
动,他们会陷於捱打的局面直至落败身亡。
第六章 各展奇谋
伏难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诡,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
而且战术策略,更是针对两人的伤势,务要两人生出有力难施、
白花气力的颓丧无奈感觉,以削弱两人拼死之心及为生命奋发的
斗志。
高手相争,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这层次的高手,讲究的是气
机交感与气势的对峙,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对方锁,从中争取主
动,抢占上风,决定成王败寇。
但受伤的寇仲和徐子陵由於功力大打折扣,无法办到这点。
伏难陀的厉害处,在於看破两人间不怕为对方牺牲的兄弟深
情,更明白两人合作无间,故以此消耗战术,牵着两人鼻子走,
直至他们力尽不支。
寇仲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气的支援下,把这令
他们必败无疑的形势扭转过来。
眼看伏难陀双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难陀又施奇招,身体
像变成上下两截,上的一截往左侧拗去,枯黑的两手从由内滑出
。有如能拐弯寻隙的两条毒蛇,十指撮成鹰喙状,从外侧绕击寇
仲没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胁;下一截则踢出左脚,疾取井中月锋尖
。
这些本该人体承担不来的怪异动作,他却奇迹似的轻松容易
办到。
寇仲胸前的伤口开始迸裂淌血,这最严伤口传来的痛楚,令
其他伤口的疼痛均变成无足轻重。没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时
面对两个敌人,任何一路的进攻,均可要他老命。
寇仲抛开一切,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无惊无惧,还哈哈
一笑,倏地後退,竟来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开战之始,以之试敌诱敌,但用在交
战正酣之际,还是第一趟。只见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却是无隙可寻,全无破绽。
变化之精奇奥妙,恰到好处,教旁观的徐子陵亦要叹为观止
。徐子陵当然不会闲着,正不断提聚功力,随时接替寇仲,准备
以消耗战对消耗战,因为无论他或寇仲,此时都没有持久作战的
资格与能力。
在伏难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轻撞一记肩头,立时脱胎换骨
地变成另一个人,刀气剧盛,立即将他笼罩紧锁,迫不得不作全
力硬拚。不过这亦是正中他下怀,他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
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应到徐子陵把真
气输入寇仲体内,更知早先不与对方全力作战的高明策略,已成
功大副削弱两人的斗志和信心。所以只要觑机击溃寇仲的攻势,
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际,重创寇仲,那时还不胜券握
。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坏了他的战略计划。
首先,伏难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其次是他
以为寇仲会以他小腹作为攻击目标,故所用招数亦针对此而发,
岂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连番失着,反落下风。
奇变迭生,以伏难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内犹豫。
究竟是变招再攻,抑是後撤重整阵脚。
伏难陀所有动作敛消,一口钉子般钉在地,身子却不断摆动
,似往前仆,又若要仰後跌,怪异至极点。
如此招数,两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诡奇古怪的感觉。
寇仲更感到对方似真的与他所谓的梵天,联成浑然不分的一
股力量,若再向他强攻,等若向整个不可测的梵天挑战。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难陀身前四
尺许空处。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横奕。
井中月带起的劲风狂飙,波浪般往两旁卷涌,螺旋般的劲气
,另从刀锋涌出,朝眼可怕的敌涌去。笑道:「这招大概该叫梵
我如一吧!」
这比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层楼,不但能惑敌制敌,控制
主动,更能在这特殊的情况下破敌。
只要能迫得伏难陀只馀往後倾之势,他这招「天竺式」的「
不攻」势被破掉。
伏难陀果然立定,单掌直竖胸口作出问讯的姿态,化去寇仲
的刀气,朗声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
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丝,如小火星从火跳出,如影
出於我,若两位能明白此义,当知何谓梵我如一。」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渍开始渗透衣服显现出来,哈
哈笑道:「果然是个坚持在战场一边想杀人一边说法渡人的古怪
魔僧,看刀。」
刀化击奇,划过空间,朝对咽喉弯击而去。
若有选择,他绝不会如此仓卒出手,问题是他没有坚持下去
的本钱,必须愈快愈好的争夺主动权。
徐子陵同时配合移动,抢往伏难陀右侧,牵制对方,使他在
分神顾忌下难对寇仲全力还击。
岂知伏难陀闪电後移,退到大门外两步许处,徐子陵的威胁
立即失去作用,只馀面寇仲在气机牵引下穷追不舍的独攻。
叁方面均为顶尖儿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数方面互争雄长,
还在战略、心理各层面上交锋较量,精采处人目不暇给。
井中月的锋尖变成一点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难陀咽喉电射
而去,呼啸声贯耳轰鸣,声势凌厉。
螺旋真劲贯彻刀梢,锋锐之强,气势之盛,谁敢硬撄其锐。
寇仲晓得这一刀是决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许成功,不许
失败。如能把伏难陀迫出门外,他将得以放手强攻,加上徐子陵
,展开联击之术,始有些微胜望。
伏难陀实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为伏难陀除後撤再无他途之际,奇变突起,
伏难陀的身竟像一根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倾来,变得头顶天
灵穴对正寇仲井中月刺来的锋尖。
寇仲当然晓得伏难陀是要借他的宝刀自尽,而是施出能把脆
弱的头顶罩门化为最坚强攻击武奇天竺奇功,不过此时已无法作
出任何改变,事实上他多麽希望能换气改进为退,再看看伏难陀
仆在地上的可笑样子,如若他仍要乘势追势,则让虎视一旁的徐
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伤口和一往无回的刀势
绝不让他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难陀天灵要穴叁寸许的空隙馀暇间,伏难陀斜
仆的身子双腿忽曲,把与寇仲刀锋的距离扯远少许,然後双腿撑
个笔直,才迎上刀锋。
就是这精微的变化,寇仲吐劲拿捏的时间失去准头,差之毫
,谬以千里。
「蓬」!
真劲交击。
无可抗御的力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