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沉吟,道:「我们对敌人的构想是这样的,韩朝安、深
末桓和呼延金是一党,你的杜大哥和许开山是另一党,两批人并
没有联系,却有相同的目的,就是在我们疡愈前翦除我寇仲和子
陵。刚才烈瑕故意陪我们走进宫的最後一段路,正是要令刺杀之
举只能在我们离宫後发生。而你杜大哥对我们的行动计划都若指
掌,故可轻易从中取利。」
可达志像被判刑的道:「真希望你猜错。不过你若猜对,那
杜大哥会诈作引路带你们到深末桓的巢穴,而事实上那却是杜大
哥和许开山设下的死亡陷阱。唉!我真怕面对这可能性,因为我
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亲手取杜大哥的命,我最恨就是被朋友欺
骗出卖。」
寇仲愕然道:「你刚才不是央我放他一马吗?」
可达志颓然道:「我那想到这麽快可揭开谴底?还以为至少
拖个一年半载,甚或永远寻不到真相。」
寇仲同情的道:「待我想想,说不定会想出个能两全其美的
方法,既可杀深未桓,又暂不须与老杜作正向交锋。」
可达志双目电光亮闪,回复他那种从容自信的神态,冷然道
:「方法只有一个。我们定下另一套联络的办法,而深末桓又确
是用飞云弓射出他的箭,我可保证深末桓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寇仲开怀笑道:「与你这小子合作,确省回不少舌气力。我
们尚有一个帮手,那亦是发现你杜大哥去与许开山大吵一场的同
一个人,人称『蝶公子』的阴显鹤,乃中土东北出类拔萃的剑手
,相当了得。」
可达志讶道:「我在甚麽地方听过这个怪名字?」
寇仲助他一臂之力道:「是否听杜兴说的?」
可达志摇头,旋又双目射出奇怪的神色,道:「记起啦!宗
湘花曾向秀芳大家提及这名字。」
寇仲不由别头望往灯火通明的大厅,目光落在宗湘花修长优
美的健康背影,心湖浮现出阴显鹤这孤傲不群的剑客。
他和宗湘花究竟是甚麽关系?
第二章 生死之道
尚秀芳在宗湘花的帮助下打开锦盒子,一枝竹箫出现徐子陵
眼前,纵使他对乐器没有认识,也从其精美的造型与手工上,看
出是箫中的精品,与中土流行的箫形制有异。
尚秀芳又把锦盒上,递往徐子陵,正容道:「徐公子可否为
秀芳把这管天竹箫送予青璇小姐,她是秀芳崇慕多年的人,只恨
尚未有缘拜见。」
烈瑕欣然道:「原来秀芳大家搜寻天竹箫的目的,背後有此
意义。」
徐子陵恭敬地接过锦盒,讶道:「秀芳大家怎晓得我认识青
璇小姐?」
尚秀芳瞟他一眼,抿嘴浅笑道:「今早秀芳因烈瑕公子慷慨
赠送乐卷,往圣光寺酬谢神恩,忽得启示嘛!」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尚秀芳今早到圣光庙是去见师妃暄,
从她处晓得自己是有资格到巴蜀幽林小探访石青璇的人。唉!
师妃暄摆明是想撮合他和石青璇。却不知石青璇对男女间事
已心如枯木,根本没有丝毫兴趣。自己多见她一趟,只是多心伤
一次。
又想起尚秀芳见过师妃暄後,回宫途中往访寇仲,给这家伙
半强迫的亲过嘴儿,当时是听过便算。但现在面对这天生丽质的
动人美女,亲身体会她强大的诱惑力,对寇仲情不自禁的鲁妄行
为,不由生出体谅和「同情」。
当日在成都解晖城堡的小褛内,石青璇在窗台处为他奏萧的
动人美景,重现脑海,那时他也有把石青璇拥入怀里轻怜蜜爱的
冲动,只是没像寇仲对尚秀芳般付诸实行。
尚秀芳秀眸闪闪的瞧着脸容忽晴忽黯的徐子陵,有点促狭意
味的微笑道:「秀芳不是勾起徐公子的心事吧?那秀芳真是罪过
哩!」
徐子陵尴尬一笑,将锦盒收进袖内,心中激起强大斗志,暗
忖今晚定不能给人干掉,否则如何为尚秀芳完成心愿。肯定的点
头道:「秀芳大家请放心,此箫必会送到青璇小姐手上。」
烈瑕却不放过他,笑道:「徐兄尚未回答秀芳大家有关徐兄
心事的问题。」
徐子陵心中暗骂,开始明白为何寇仲和可达志均欲干掉这小
子,因为此二人实在可恶。微笑道:「谁能没有心事?只在肯否
说出来吧!」
尚秀芳幽幽一叹,目光投往仍在平台说话的两人去,螓首轻
点的柔声道:「秀芳懂得笃驭乐器,你们晓得驾驭兵器;但我们
恐怕永远都学不晓如何去驾驭自己的心,那是无法可依的。」
烈瑕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此时拜紫亭偕马吉回到厅内,登时把分作两堆说话者的注意
力扯回他身上去。
拜紫亭先瞥仍在平台凭栏密斟的寇仲和可达志一眼,哈哈笑
道:「尚有一位拜紫亭心仪已久的贵客大驾未临,各位如不介意
,我们再等一刻钟才入席如何?亦可让少帅和可将军多点说话的
时间。」
尚秀芳欣然道:「大王说的贵客,是否指宋二公子?」
徐子陵这才知道宋师道在被邀之列,不过此事顺理成章,因
拜紫亭一向崇慕中土文化,宋师道来自坚持汉室文化正统、南方
最有权势地位的门阀,自然是拜紫亭心仪的对象。但却有点担心
,宋师道究竟被甚麽事缠身而致迟到?
拜紫亭转向傅君嫱、韩朝安和金正宗叁人道:「看叁位与国
师谈得兴高烈的样子,所讨论的必是引人人胜的话题,何不说出
来让大家分享?」
傅君嫱欣然道:「国师论的是有关生死轮回的问题,启人深
思,君嫱获益匪浅。」
尚秀芳兴致热烈微笑道:「竟是有关这方面的事情,真要请
国师多指点。」
徐子陵暗中留意烈瑕,只见他望向伏难陀时杀机倏现,旋又
敛去。
伏难陀悦耳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再度在厅内响起,徐子陵终
可亲耳领教这来自天竺的魔僧如何辩才无碍,法理精湛。
寇仲问道:「宗湘花说过甚麽关於阴显鹤的话?」
可达志坦白道:「除非她们说的是烈瑕那王八蛋,否则我不
会费神去倾听。我依稀记得当时正离开宫门,秀芳大家见宗湘花
特别留意道上的行人,遂问她看甚麽,宗湘花就是在这情况下提
起阴显鹤叁宇。」
不过他对宗湘花与阴显鹤的关系毫无兴趣,随即道:「只要
你和子陵能自保不失,我那方面可安排得妥妥贴贴,既不让深末
桓知道我跟在他身後,又可令…唉!假设杜兴真的如你所说的那
样,我会使他看不破我和你们另有大计。」
寇仲沉吟道:「现在还有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如弄不清楚
,我和陵少极可能没命和你去杀深末桓。」
可达志皴眉道:「甚麽事这般严重?」
寇仲道:「就是崔望、许开山和拜紫亭这叁个人的关系。」
烈瑕待伏难陀说过两句自谦的话後,从容道:「大王可否容
愚蒙先请教国师一个问题。」
徐子陵心叫来了,烈瑕终忍不住向伏难陀出招。若能在辩论
中难倒这天竺狂僧,跟以真刀真枪地击败他没多大分别。因为伏
难陀最厉害的是他的辩才,而他正凭此成为能操纵族的人物。
拜紫亭深深的瞥烈瑕一眼,哑然失笑道:「有甚麽是不容说
的?大家在闲聊嘛!」
烈瑕欣然道:「如此愚蒙不再客套。」
转向正凝视他的伏难陀,微笑道:「请问国师为何远离天竺
到大草原来?」
伏难陀目光先移往徐子陵,微微一笑,再移往尚秀芳,深邃
得像无底深渊的眸神精芒一闪,又回到烈瑕处,油然道:「我伏
难陀一生所学,可以『生死之道』四字概括之。而谈论生死之道
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战场。只有在那里,每个人都是避无可避的
面对生死,死亡可以在任何一刻发生,生存的感觉份外强烈!故
这亦正是最适合说法的地方。舍此之外难道还有比生死之道更诱
人的课题吗?」
可达志大讶道:「宫奇竟会是崔望?真教人难以猜想,我今
早曾见过此人,相当精明厉害,武功方面收藏得很好,使人难测
深浅,确有做狼盗之首的条件,你肯定没看错他的刺青吗?」
寇仲回头一瞥,凑到他耳旁道:「老伏开始说法哩!我们要
否返厅一听妙谛?」
可达志没好气道:「亏你还有这种闲心,伏难陀其身不正,
说出来的只会是邪法。假设狼盗是拜紫亭一手培养的生财奇兵,
与许开山又有甚麽关系?」
寇仲道:「今天我和陵少抓着叁个有九成是狼盗的回纥汉,
他们都自称是烈瑕的手下,由此可知狼盗确属大明尊教的人。我
们想不通的地方,是大明尊教与伏难陀该是敌对的,为何宫奇却
会为拜紫亭办事?此中定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我们最害怕
的,是拜紫亭在宴後派宫奇送我们离开,若我们拒绝,韩朝安定
会生疑,徒添不测变数。」
可达志吁出一口气道:「我现在必须离开片刻,为今晚的事
预作安排,同时设法查证宫奇是否长年不在龙泉。以少帅和陵少
随机应变的本领,今晚定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寇仲提醒道:「你离开时,记紧装出怒气冲天跟我谈不拢的
样子。不!这样太着迹,还是表面没甚麽事,但眼内却暗含杀机
似的。」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放心吧!没有人肯相信我们能像兄弟
般合作的。」
尚秀芳大感兴趣的道:「秀芳尚是首次听到战场是最宜说法
的地方,国师倒懂得选择,现在中土四分五裂,兵荒马乱,大草
原各族更是没有一天的安宁。只不知何谓生死之道?」
伏难陀法相庄严,此刻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只能同意他是
有道高人,而不会联想到他是魔僧与淫贼。
他露出倾神细听尚秀芳说话的神色,颌首道:「生死是每一
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所以关乎到每一个人,无论帝王将相,贤愚
不肖,都要面对这加诸他们身上无可逃避的命运。不过纵然事实
如此,要我们去想像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错觉,
认为自己会是例外,不会死去,遂对终会来临的死亡视如不见。
我们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变这可笑的想法。」
徐子陵暗叫厉害,与四大圣僧相媲,伏难陀说法最能打动人
心之处,是直接与每个人都有关系,平实近人又充满震撼性。比
起来,四大圣僧的禅机佛语虽充盈智慧,但与一般人的想法终较
为疏远,较为虚无缥缈,不合乎实际所需。
此时可达志脸色阴沉的回到厅内,打断伏难陀的法话,先来
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劝劝你的好兄弟吧!大汗对他已是
非常宽容。」
徐子陵还以为他和寇仲真的决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耸
肩作出个无能为力的表情。这比任何装神弄鬼,更能令人入信。
尤其韩朝安等必自作聪明的以为可达志之所以要和寇仲到平
台说私话,是要劝寇仲归附颉利,像刘武周、梁师都等人般作颉
利的走狗。
可达志再向拜紫亭告罪,道:「小将有急事处理,转头回来
,大王不必等我。」
说罢迳自离阁,连徐子陵也以为他是要把与寇仲谈不拢的消
息,嘱手下送出去,其他人更不用说。
可达志离开後,马吉笑道:「该轮到我和少帅说几句话哩!
」
说罢穿门往仍凭栏而立於平台处的寇仲走去。
众人注意力回到伏难陀身上。
金正宗道:「国师看得很透彻,这是大多数人对死亡所持的
态度,不过我们是迫不得已,因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没有人能
改变这结局。与其为此恐惧担忧,不如乾脆忘掉算了。」
伏难陀从容一笑,低喧两句没有人听懂的梵语,油然道:「
我的生死之道,正是面对死亡之道。不仅要认识死亡的真面目,
还要超越死亡,让死亡变作一种提升,而非终结。」
烈瑕淡淡道:「然则那和佛教的因果轮回有何分别?」
徐子陵也很想知道伏难陀的答案,假若伏难陀说不出他的天
竺教与同是传自天竺的佛教的分别,他的生死之道便没啥出奇。
马吉来到寇仲旁,柔声道:「少帅在想甚麽?厅内正进行有
关生死的讨论。」
寇仲环视湖岸四周的美境,淡淡道:「我在思索一些问题,
吉爷又因何不留在厅内听高人传法。」
马吉叹道:「俗务缠身,那有闲情去听令人困扰的生生死死
?跋兄因何不出席今晚的宴会?」
寇仲朝他望去,两人毫不相让的四目交锋。
马吉微笑道:「少帅不用答这问题,那八万张羊皮已有着落
,少帅不用付半个子儿即可全数得回。至於平遥商那批货,则有
点困难,我仍在为少帅奔出力。」
寇仲暗骂马吉狡猾,他和拜紫亭的密切关系,恐怕颉利也给
瞒着,要讨回羊皮和平遥商那批货,只要马吉出得起赎金,加上
有批弓矢可要胁拜紫亭,该是举手之劳。但他偏说成这个样子,
正是「落地还钱」,希望寇仲放弃追究是谁劫去八万张羊皮,不
再为大小姐丧命的手下讨回公道。
寇仲皱眉道:「我想请教吉爷一个问题,就是拜紫亭究竟有
甚麽吸引力,竟可令吉爷心甘情愿陪他殉城。」
马吉色变道:「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