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无视旁人的目光,缓缓转身道:「不信又如何」
纪倩怒嗔道:「不信我就任得你自生自灭,做鬼也要做只后
悔鬼。」
徐子陵移步来到她身前,淡淡一笑道:「无论有你或没有你
在我身旁,他们也不肯放过我,不信可试试看。」
纪倩好像首次认识他般,从新由上至下把他打量一遍,嘟长
嘴儿道:「怎麽试?」
徐子陵迎天打个哈哈,道:「姑娘请随我来」
接着领路前行,专拣横街窄巷走,来到一条行人稀疏的小横
街,突然停下,道:「他们来哩」
纪倩回头一看,笑道:「胡诌,后面没半个人影,你就算下
不了台阶,也不用说谎吧!」
徐子陵迎望睛空,油然道: 「你朝后再看一遍!」
纪倩半信半疑的回首再望,色变道:「兔嵬子!竟敢不把我
纪倩放在眼内。」
四名大汉从后赶至。
纪倩挡在徐子陵背后,嗔道:「你们晓得我是谁吗?」
另一大汉恭敬的道:「纪倩小姐艳名远播,谁人不晓。」
他表面毕恭毕敬,可是话中有刺,暗讽纪倩是个以色相驰名
的妓女。
对上怎麽一个「不 客气」的老江湖,纪倩这小江湖登时语塞
。
先头发言的大汉道:「我们当然尊敬纪小姐,更尊敬莫爷,
今趟是奉蝶夫人之命前来,请莫爷移驾见面。」
另两汉往旁散开,只看其来势,便知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老
江湖。
纪倩终找到说话,沉声道:「若只是请莫爷去见蝶夫人,须
这麽大阵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是?」
先发言的大汉从容笑道:「小人左金龙,在京兆联只是小脚
色,只因联主提拔,才有机会在联主身边办事,难得纪小姐晓
得有我这号人物」。
接着指着说话阴损的汉子道:「他叫李拔,在京兆联亦只是
跑龙套的小脚色,联内粗重的事都是由我们负责,专程来请莫
爷去见夫人,有什麽大阵仗可言,小姐谬奖啦!」
李拔阴恻恻笑道:「纪小姐名成利就,享惯清福,那晓得我
们这些四处奔波,刀头舐血的人的苦处。」
纪倩终于脸色微变,晓得这些恶霸流氓,决不卖她情面。
不知如何是好时,徐子陵油然转过身来,移到纪倩旁,微笑
道:「我们是第二趟见面哩!」
正是这两个人,曾在门后偷袭徐子陵,还把刀子架上他的颈
项。
左金龙抱拳道:「莫爷你好!夫人有急事找莫爷。」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先瞧纪倩一眼,才朝左金龙道:「告诉夫
人,这两天小弟刚好没空,过这两天再说吧!」
李拔脸色一沉,冷笑道:「你好像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徐子陵双目精芒迸射,沉喝道:「着!」抬起右手。
包括纪倩在内,五个人都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见他抬手
的动作似缓似快,令人难以捉摸。最骇人的是明明可在弹指间
完成的迅快动作,却像漫无止境的漫长,当徐子陵终把手提到
胸口的高度,忽然五指移动,做出万千变化,最后变成大拇指
单独向外,往李拔额头按去。
李拔这才惊觉徐子陵是针对他出手的。忙往后撤,人人均认
为李拔可避过这招似是缓慢笨拙的一指头 时,李拔以然中招
,断线风筝的往后抛跌,直挺挺的躺到地上。
附近的行人哗然退避。
左金龙和其余两汉不能置信的瞧着躺到街头的李拔,不知是
否给吓呆了,竟不动手反击。
纪倩把目光从李拔处移往徐子陵,目瞪口呆的瞧他。
徐子陵以微笑回报。
左金龙清醒过来,怒叱一声,掣出佩刀,喝道:「小子在使
邪术。」
另两汉亦取出兵器,联同左金龙把徐子陵和纪倩团团围着,
叱喝作势。
徐子陵摇头笑道:「明知我懂邪术,你们仍要来惹我,是否
活得不耐烦呢。」
举足朝左金龙踢去。
左金龙见他离自己足有半丈,这一脚怎能踢中自己,不过他
非常小心,先喝一声「兄弟上」,其中之一竟挥刀向 纪倩迎
头劈下,务要分徐子陵的心,使他无发施展邪术。
纪倩惊呼一声,自然的往徐子陵靠过去。
徐子陵左手轻抄纪倩蛮腰,后两汉的攻势全部落空,眼睁睁
瞧着徐子陵不知如何轻轻松松的晃到左金龙刀子劈空处,右脚
原式不变的 他小腹处。
左金龙应脚抛跌寻丈之多,爬不起来。
徐子陵顽皮心起,放开纪倩时顺手一带,纪倩娇躯旋转起来
,虽比不上穿上舞衣时旋转的发袂飘扬,但这样一个活色生香
的美人儿在街头妙态横生,仍是引人入胜。
纪倩第一个转身,看到的是徐子陵退到两汉刀锋下,只要刀
在劈下少许,徐子陵肯定小命难保。
到身不由己的第二个旋转,两汉长刀甩手,踉跄倒跌,已是
溃不成军之局。
徐子陵潇 的一个旋身转回来,探手轻触纪倩纤巧的腰肢,
仍有腾云驾雾感觉的纪倩旋势竟像起始般忽然之间地倏地消失
,美眸异采闪闪的瞧着徐子陵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往后退开,既没有加密加快步伐,可是刹那间远抵两
丈开外,微笑道:「姑娘请速离险地。」
纪倩追之不及,踩足嗔道:「人家想向你拜师学艺啊。」
徐子陵转身疾行,声音传回来道:「骗人的技俩,就算不是
存心不良,学之有害无益,请恕在下难以应命。」
纪倩瞧着徐子陵转进另一道横巷,两名被击倒的大汉正勉强
爬起来,亦之不宜留此,踩足去了。
离开风雅阁,寇仲仍在思量青青说李元吉潜返长安,密谋对
付他们的话。
照道理,李元吉会比其他人更肯定他寇仲逃进地底沼洞去,
就算大难不死逃出生天,出口亦要在城外的地底河流出地面某
一远处,短时间休想回城,甚至受了重伤。李元吉只要使人暗
中留意城门出入的人,命守城和在哨楼的卫兵加强警觉,光天
化日下,寇仲休想重返长安而不被发觉。
所以李元吉针对的该是徐子陵。
寇仲记得昨晚才叫徐子陵四处亮相,让清楚他身份的人从而
认定邪帝舍利在他们身上,因为那时并不晓的库下有库这回事
。
想到这里,再没兴趣返回沙府。
徐子陵这一刻在什麽地方呢?
离开打斗现场和纪倩,徐子陵心中暗骂自己太过张扬,不过
刚才被他击倒的四个京兆联好手,看似严重,其实只是被他击
中窍穴,在几个时晨内会神智迷糊,难以向任何人叙述详情,
待他们清醒过来,那时「雍秦」将会消失,不留半点让人追寻
的痕迹。
他忽然生出无家可归的感觉。
在长安这些日子,他总有落脚的地方,列如扮岳山是回东来
客栈,否则便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又或雷九指在崇贤里的「行
宫」,至乎高占道的藏身处,每个地方都给于他「家」的感觉
。但现在却是家不成家,再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宝库则要
到入黑后才能潜进去。
偌大的长安城,仍是那莫热闹和充满新春的气氛,他感到的
只是危机四伏的另一面。与街上其他人相比,他似偌活在另一
个只有仇杀争强的人间世内。
「库下有库」这个误会,使他和 寇仲暂时尽失优势,认定邪
帝舍利不在他们手上的敌人,谁肯放虎归山,纵龙出海。
祝玉妍和赵德言仍未动手,只因弄不清楚为何寇仲能轻轻松
松地返回长安城的地面,所以仍须少时间去追查考虑。
该到什麽地方暂避风头火势?
他发觉自己惯性的来道永安渠旁,心中苦笑,放满脚步,沿
岸慢行。
永安大渠上的舟船往来,回复新春前的频密情况,远方天际
积聚大团乌云,显示另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中,不久后会再次君临
这座早 上白色外衣的名城。
就在此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河面传来道:「小兄弟!可
否登船一叙。」
徐子陵差点魂飞魄散,别头瞧去,身穿儒服,状偌神仙中人的
魔门大邪人石之轩正安坐一 小艇上,悠闲的拨动从船尾探入水面
的单桨,双目闪动这其异的光芒。
徐子陵心中叫苦,如若动手,不用叁数招,石之轩立即可认出
岳山原来是徐子陵的另一个化身,这是徐子陵最不愿暴露的身份。
紧握一下在袖内铸上「雍秦」名号的一对护臂,徐子陵的心才
定下些儿,把心一横跳上石之轩泊往岸旁的小艇,在艇头坐下。
石之轩深深朝他凝视打量,嘴角露出一丝令人难解的笑意,木
桨划进水内,艇子缓缓移动。
蹄声轰鸣。
寇仲心中暗叹,停下步来。
可达志和十多骑突厥骑士,驰至他旁勒马停下,微笑道:「神
医请上马。」
寇仲不悦道:「老子现在没空,有什麽事留到今晚再说吧!」
心中暗懔,可达志像随时可找到他的样子,肯定是一直有他的
人在暗中监视自己,而他们更有一套在城内特别的通信方发,所以
才有现在般被截街头的情况发生。
可达志跳下马来,保持笑容地客气的道:「莫先生万勿误会,可
某只是想 解一下先生在何处发现圣舍利,假偌先生不愿向言帅解
释,我们可找个地方说话,一买一卖,讲的是公平交易,先生好应
解去我们的疑窦。」
寇仲当然晓得此刻动手对他毫无益处,还会牵联常何和沙家,拿
他没发,只好道:「横竖小弟正饿着肚子,可兄有什麽提议。」
可达志道:「福聚楼今天开张营业,可某特别在那里定下台子,
好和先生饮酒谈心,先生请!」
寇仲生出被押解重犯的感觉,无奈上马。
一段在徐子陵头皮发麻,如坐针毡下度过的沉默后,石之轩收回
俯视河水的目光,仰天叹道:「很快就有场大风雪。」
徐子陵不知该怎麽答他才对。
石之轩朝他望来,闲话家常的问道:「子陵为何不留在巴蜀?」
徐子陵早猜到他看破自己的身份,但听他亲口道来,仍忍不住心
内的震撼,深吸一口气道:「我仍为想到要在任何一处停留下来。」
石之轩点头沉重的道:「答得好!答得好!你晓得我是谁吗?」
徐子陵:「本来不晓得,现在知道啦。」
石之轩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转柔,似是喃喃自语的道:「
青璇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石之轩目光倏地变得无比锋利,似能直看进徐子陵的肺腑内去,
平静的道:「你听过她的箫艺吗?是怎麽样的?」
冰寒的河风迎着船头吹来,徐子陵感道背脊寒飕飕的,但一颗心
却热起来,回忆起当日在独尊堡近处听石青璇凭窗奏箫的动人情景,
一时竟浑忘对坐的乃天下武林无不畏惧的混世魔王「邪王」石之轩
,轻轻道:「她的箫曲似是对命运的一种反抗。」
石之轩剧震道:「什麽?」
徐子陵大讶下朝石之轩望去。
在这一刻,石之轩再没有丝毫邪恶阴险的意味,只像一个毕生失
意的离乡游子,在偶然的机会下,听道来自早被遗忘的家乡的珍贵信
息,难以排遣心怀的愁绪。
石之轩双目涌现剪之不断即深刻又复杂的感情,微泛 光,唱道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得与君绝。」
无论徐子陵如何猜想石之轩的反应,仍猜不道他的情绪会激动道
慷概悲歌。
他的歌声疲惫苍凉,把他心内深藏的痛楚以一种近乎自恋和耽溺的
方式释放出来,像一断公告天下的忏情书,充满灰暗艰涩的味道,谁
能不为之动容。
这几句的诗文是说只有高山变为平地,江水枯竭,冬天响雷,夏
天大雪,天地合拢,才能与所爱断绝情义。
如此深情出现在一个亲手设计害死自己娇妻的大邪人身上,份外使
人感道他的矛盾和自责。
徐子陵无发把扮作岳山时心狠手辣的对手,与眼前这神伤魂断,
傲不群,又充满才情,文质彬彬的人联系起来,一时欲语无言。
他首次 会道侯希白说石之轩有双重性格的评语。
寇仲正凭窗下望,赫然见道徐子陵的雍秦正和一个中年儒士乘艇而
过,心内的震骇是非任何语言可以形容。
他直觉感道此人正是石之轩,因他曾从徐子陵口中听过对石之轩衣着
外貌的形容。
幸好可达志坐的位置看不道河内的情景,兼且正在点菜,茫不知寇仲
给吓得出了浑身冷汗,魂飞魄散。
小艇在桥底停下。
为怕惹人注目,可达志的手下在门外散去,没有跟到二楼来。
楼上闹哄哄一片,坐满客人,其中一桌是李密和晁公错,只看李密没
被邀往春狩,可想见他在李阀眼中的地位。
可达志遣走夥计,向寇仲道:「对可某先前的问题,先生有什麽话要
说的呢?」
寇仲此时判断出石之轩对徐子陵暂无恶意,虽仍大惑不解,但心儿总
安定下来,脑筋转到可达志身上,晓的自己若表示出不知库下有库的事,
任自己说得天花龙凤,休想可达志肯信舍利在他手上。只恨自己若说知道
库下有库,仍是不妥,因为李阀方面的人早肯定他和徐子陵没有进入
下一层的宝库,事实亦是如此。
可达志摆明是一言不合,就揭破他的身份,免的他有机会逃离长安。
寇仲从容一笑,压低声音道:「敢问可兄,若我真的是从沼洞逃生,现
在能否和你坐这里喝酒聊天呢?咦!又下大雪哩!」
可达志往窗外望去,一球球的雪花从天上降下,来势比以往大雪更来势
凌厉。
第十二章 惨陷敌局
徐子陵见过石之轩叁种截然不同的脸目:一派邪王本色、辣手无倩的石之轩;佛光照人,
横看竖看都是得道高僧款儿的无漏寺方文;最後就是眼前这内心深藏无尽苦痛孤独的落魄文士
。
大雪像两道 子般把桥底变成一个仿似与外世隔绝的天地,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失去所有实质的感觉。
偶有其他船只闯入;瞬又离开,短暂地把内外两个天地连击在一起。
石之轩低沉的声音又在桥底的封闲空间响起,只听他道:「自从她死後,我从未试过如此
孤独。我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为何我要这般做。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深刻痛苦的自责和懊丧。
徐子凌呆看着他,眼前的一切毫不直实;「邪王」石之轩竟在他面前仁悔自责,说出去包
保没有人相信。
忽然间,他明白到他的破绽是他的而且确对石青璇的生母碧秀心劲了真情,他不是舍弃
石青璇,而是怕面对百青璇。
上乘先天内功最重心法修养,他是因心中死结难解,才便不死印法出现破锭,致败於宁
道奇之手。
而邪帝舍利可能是他唯一补救的方法。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前辈怎样看穿我的真正身份。」
石之轩剧震一下,缓缓抬头,双目悲伤的情绪尽去,代之而起是锐利如刀刃的闪闪邪芒
,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徐子陵心叫不妙;怎料到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就把另一个可伯的石之轩请神般的召回来。
可达志凝望窗外,缓缓道:「大雪总令我想起塞外的风沙;人世间令我心动的事数不出多
少件;可是我却会对着一团龙卷风下跪;为裂破沙原上空的霹雳电闪热血沸腾。在大自然的力
量下,人是那麽渺少。这番心事我尚是首次向人透露,因为阁下不但有资格作本人的敌手,
更是个值得尊敬的硬汉子。」
寇仲微笑道:「原来可兄的饮酒谈心不是说着玩的,让小弟敬你一 。」
两人欣然举 相碰;饮至滴酒不剩,相视一笑,气氛表面融洽无间;但双方均看到对方眼
内暗藏的浓烈杀机。
寇仲露出思索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