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们终须来一次彻底的解决,对吗?”
她的语调不但温柔得像在枕边的喁喁私语,且慢得像把一字一句轻轻的安置在空间里,
令人生出一种非常宁和的感觉。
徐子陵潇洒地挨在门框处,没好气的道:“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婠婠终抬头往他瞧来,轻摇长可及腹、乌光监人的秀发。哲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美
目流盼生波,即使以徐子陵的淡视美色,亦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诱人至极。
只听她樱□轻吐道:“你怎么不问婠婠,为何能于此时此地赶上你们?”
徐子陵耸肩道:“那有甚么稀奇?辟尘弄不垮我们,只好由你们动手,对吗?”
婠婠一征道:“我们总是低估你们两人,幸好以后都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子陵皱眉道:“你再废话连篇,我便去找寇仲!”
婠婠秀眉轻蹙的不悦道:“不要催促人家嘛!我正努力为自己找个不杀你的理由。”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何用这么烦恼。我正活得不耐烦,更想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手
段,即管放马过来!”
忽地脸色一变,撞破舱顶,来到船只的上空。
系舟的索子已被绷断,船只正移离岸旁,顺水流下。
婠婠的天魔劲正自脚下攻至。
***陈家风愤然道:“蛮子就是那些天般的契丹人,他们趁中原战乱,乘机勾结我们
汉人中的败类,组成东海盟,专抢掠沿海的城镇,劫得财货女子,便运返平庐。”
寇仲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厉害吗?平庐在那里?”
陈家风道:“他们骑射的技术都非常高明,东海盟现在的盟主叫窟哥,便是契酋摩会的
长子,擅使双斧,武技强横,我们二当家亦丧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庐在那里,我也不大清
楚,听说似是邻近高丽,乃契丹人的地头。”
旋又叹道:“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来去如风,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没人奈何得他
们。”
足音骤起。
两人循声瞧去,只见陈家风一名手下气急败坏的赶来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心知肚明,若不能先一步逃生,给婠婠缠上,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若他猜得不错,阴癸派因他们再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价值,又怕他们回南方破坏杜伏威
的好事,所以下决心要除掉他们。
不过要杀他们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尤其当两人联在一起时,总能发挥出比两人加起来的
总和更庞大的威力。故此婠婠直跟到这里。待两人分开的良机,才出手对付徐子陵。
久违了的边不负亦从舱门那边的方向斜掠而起,朝他扑至,显是错估了他出舱的方向,
而他舍舱门不走而采撞破舱顶之途,等若把自己的小命从阎皇手上检了回来。否则如在廊道
处遭上婠婠和边不负两人前后夹击,那还有命。
徐子陵在婠婠天魔助及体时,猛换一口真气,生出新力,竟就那么凌空一翻,掠往帆杆
之颠,哈哈一笑道:“失陪!”
婠婠正改向追来,徐子陵像大鸟般腾空而起,横越近十丈的河面上空,投往岸上。
婠婠真气已尽,只好落往杆顶上,俏脸煞白的瞧着他逃之夭夭。
寇仲此时从城门那边像流星般赶至,大喝道:“□妖女有胆便上岸和我寇仲大战三百回
合,待我将你斩开两截或三块。”
帆船放流直下。
边不负冷笑道:「便让你两个多活几天吧!」婠婠忽又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两人颓然在岸边坐下。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一语成谶。宝贝船果然给人抢去,不过我也没资格怨你,因为我
都找不到粮草回来。”
这时陈家风才和一众大汉赶至,人人脸露祟慕尊敬之色。
寇仲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道:“船失掉哩!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江都去吧!”
陈家风尴尬的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两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寇爷和徐
爷。”
徐子陵叹道:“甚么名震天下?船都没有了。”
陈家风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否阴癸派的妖女妖人?”
寇仲点头应是。
陈家风露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道:“天下间只有两位大爷才不怕她们。”
徐子陵失笑道:“赞人也有分寸才行,至少慈航静斋的人便不怕阴癸派,非独是我
们。”
陈家风身后一名汉子竖起拇指道:“徐爷才是真英雄,不矜不夸。”
寇仲道:“你们说甚么都治不了本人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甚么方法弄一点酒菜,吃完后
大家各走各路。”
陈家风喜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大爷请!”
两人怎会客气,随他们回城去也。
第十一章 豪情盖天
陈家风命人拆开菜馆封□的木板,躬身道:“寇爷、徐爷请随便找张台子坐下,我们立
即开灶生火,为两位大爷弄几味地道的拿手小菜,美酒已使人去张罗,立即送ā魿”两人大
感有趣,找了位于正中的大圆桌坐下。
店主因为走了没几天,桌椅仍未沾上尘埃。
寇仲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夕阳斜照下的清冷大街,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安居乐业的兴
旺城市,转眼却要遭受劫难,太可惜哩!”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问道:“甚么劫难?”
一名彭梁会的帮众此时提着一坛酒兴高采烈的走进□内,为他们找壶寻□,忙得不亦乐
乎。
寇仲瞧着酒被注进□内,淡淡道:“听说宇文化骨来哩!”
徐子陵一震喝道:“甚么?”
寇仲忙道:“我是说得夸大一点,该说宇文化骨的人或者会来,却不知宇文化骨是否肯
这么便宜我们送上门来受死。”
那帮众正为他们点灯,闻言大为崇慕道:“寇爷徐爷真了不起,根本不拿宇文化…宇文
化及当一回事。”
寇仲笑骂道:“竟敢偷听我们的密语,快滚得远远的。”
那帮众欣然受落,恭敬道:“小人谢角,立即滚远!”欢天喜地的去了,能给寇仲骂两
句,似已是无比的光荣。
徐子陵双目杀机剧盛,沉声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要给点耐性,待他到来。”
寇仲大笑举□道:“这一□就为娘在天之灵喝的。”
“叮”!
两□交碰,均是一饮而尽。
寇仲哑然笑道:“我们为何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妖女会去而复返呢。”
徐子陵舒服地挨到椅背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油然道:“现在摆明来的只有□妖女和边
不负两人,我们怕他个鸟。唉!我已厌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够胆就放马过来吧!”
“砰”!
寇仲击台喝道:“说得好!”
两人嗅着从后边灶房传来烧菜的香气,看看逐渐昏暗的大街,都升起懒洋洋不愿动半根
指头的感觉。
所有以往发生的人和事,都似是与这刻没有半点关系,遥远得像从未发生过。
寇仲把井中月解下,放在桌上,然后伸个懒腰,连双脚都搁到桌边去,舒适地叹道:
“陵少!你有没有这整个城市都属于你的感觉呢?”
蓦地急剧的蹄声自城门的方向传来,好一会才停止。
两人却是听如不闻,不为所动。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你似乎忘记了宋玉致,对吗?”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是的!我已久未有想起她,除了你外,我对任何其他人的期
望和要求已愈来愈少。宋玉致是真正的淑女,是高门大阀培养出来的闺秀,但她和我们有一
个根本性的分别,就是她是游戏规则的支持者,而我寇仲只是个离经叛道的破坏者。只是这
差异,我们已注定不能在一起。你说我所干的事,所作所为,有那件是她看得顺眼的呢?”
徐子陵默思片刻,缓缓道:“但你有否想过,这正是你吸引她的地方。”
寇仲苦笑道:“对她来说,那只是她深恶痛绝的一种放纵和沉溺,所以她才会痛苦,而
我则感到非常疲惫。我和你都是不懂礼法规矩的人,说粗话时最悠然自得。她却是另一种
人,所以最后我们都是完蛋了,表面的理由只是她的藉口。”
徐子陵讶道:“虽然我觉得真实的情况未必如你所说的那样,但你对她的分析无疑是非
常深入,更想不到你会有这种深刻的想法。”
寇仲叹道:“我已选择了一条没有回头的漫漫长路,其他一切都要抛个一乾二净。
有时真羡慕侯希白那小子,欢喜便与这个美妞或那个娇娃泡泡,闲来在扇上画他娘的两
笔,又可扮扮吟游孤独的骚人侠客,不徐不疾的浪游江湖,隔岸观火。哈!”
徐子陵莞尔道:“有甚么好笑的。”
寇仲拍额道:“我只是为他惋惜,若没有你陵少出现,说不定师妃暄肯垂青于他哩!”
徐子陵没好气道:“又要将我拖落水,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陈家风此时神色凝重的来到桌前,道:“刚接到报告,有一批约五至六百的骑士,正由
彭城的方向赶来,可在两个时辰内到达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失望的眼色,来者当然不会是宇文化及的人。
陈家风续道:“来的定是东海盟的契丹蛮子,我们彭梁会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假若两位
大爷肯出头,我们愿附骥尾。”
寇仲不解道:“你们不是打算开溜吗?为何忽然又跃跃欲试?”
陈家风坐下道:“坦白说,我们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但也自知有多少斤
两。”寇仲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不要对我们有那麽高的期望,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与
江湖决战并不相同,对着五、六百人,即使宁道奇也杀不了多少个。”
徐子陵待他把酒喝完,沉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陈家风抹去□角的酒渍,答道:“只有五十三人。我们已商量好了,只要寇爷和徐爷肯
点头,我们拚死都要和契丹的贼子打上一场。”
寇仲道:“城内现时还有多少人?”
陈家风道:“可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或心存侥幸的人,怕也有数百人
吧:“寇仲向徐子陵道!案你怎么看?”
徐子陵在陈家风的期待下沉吟片晌,微笑道:“我们非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但只能智
取,硬拚则必败无疑。”
寇仲长笑道:“好吧!那就让我们把契丹贼子杀个落花流水,令窟哥知道我中原非是没
有可制服他的英雄豪杰吧!”
接着一拍台面,喝道:“现在先甚么也不理,这一餐我们就到街上去吃,食饱喝醉时,
窟哥怕也可来凑兴!”
***梁都城门大开,吊桥放下。
由城门开始,两边每隔十步便插有火把,像两条火龙般沿着大街伸展,直至设于街心的
圆台子而止。
台上摆满酒菜,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面向城门,据桌大嚼,把酒言欢。
除他两人外,城内不见半个人影,由城门到两人坐处这截大街虽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昼,
城内其他地方却黑沉沉的,形成诡异非常的对比。
寇仲呷了一口酒,苦笑道:“都是你不好,无端端提起宋玉致,勾起我的伤心事。”
徐子陵歉然道:“那我只好向你赔不是,你现在又想甚么哩?”
寇仲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用道歉。我刚才忽又想到,即使和
宋家三小姐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她的幸福仍是不会开始,因为天下的纷乱和战事尚未结
束,每天我都在和人作生与死的斗争,背上负着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重的担子。想到这
些,玉致离开我反倒是件好事。”
徐子陵动容道:“直至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对宋玉致动了真情,因为你还是首次肯为
宋玉致设想,而不是单从功利出发。”
寇仲狠狠喝下手中的酒忍着喉咙正喷火的急喘,好一会才叹道:“若我不为她设想,怎
肯放手,何况我很清楚她对我的防守,就像现在的梁都那么薄弱。”
徐子陵有感而发的道:“我们和宋玉致那种高门大阀的贵女子在出身上太不相同。
若硬要生活在一起,必然会有很多问题出现。”
寇仲笑道:“你是否想起师妃暄呢?她那种出家人修道式的生活,对我来说便像个沉重
和幻梦般毫不真实的天地,枷锁重重,没有半点自由,完全没有理由地舍弃了人世间所有动
人的事物,有啥瘾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与你这俗人谈禅论道,便像对牛弹琴,又或和聋子说话,和盲者
论色。”
寇仲哈哈笑道:“所以师妃暄对小弟看不上眼,对你却是青睐有加,因为你和她是同类
人嘛!哈!请陵大师用斋菜。”
硬夹了大堆青菜□满他的饭碗。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你究竟是何居心,总要把我和师妃暄拉在一起。”
一阵风从城门的方向吹来,刮得百多支火把的□光窜高跃低,似在提醒他们契丹的马贼
群可在任何一刻抵达。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差点忘了问你,李小子的功天究竟如何?”
寇仲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仍伤不了他,便可知他不会差我们多少。”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续道:“我们现在是否正在做些很愚蠢的事呢?对契丹人的真正实
力我们是一无所知,只知连彭梁会都给他们毁了。”
徐子陵断然道:“人有时是会干些愚蠢的事的。只要想想很多你自以为聪明的事,后来
却证实是蠢事,便可心中释然。”
寇仲哈哈大笑,举□道:“说得好!让小弟敬陵少一□。”
徐子陵刚举起孟子,心生警兆,与寇仲齐朝城门瞧去,立即同时心中叫糟。
美丽如精灵的婠婠,正随着一阵风,足不沾地似的穿过敞开的城门,往他们飘来。
此战是知己而不知彼,已属胜负难料。
际此敌人随时来临的关键时刻,若加入婠婠这不明朗的因素,只要到时扯扯他们后腿,
他们恐怕想落荒而逃也有所不能。
婠婠素衣赤足,倘脸带着一丝盈盈浅笑,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坐进两人对面的空椅
子去。
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的目显厉芒,杀机大盛。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击得眼前落单的妖女或伤或死,岂非理想之致。
这可说是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以前尽管口中说得硬,但心知肚明根本没有能力收拾她。
但两人的武功每天都在突飞猛进里,如能联手合击,而婠婠又不落荒而逃的话,恐怕连
婠婠亦不敢否定有此可能。
婠婠以她低沉柔韧如棉似絮的诱人声音淡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你们不肯做君子
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新结交那班彭梁会兄弟。”
两人愕然以对。
只简单的几句话,婠婠便展示出她已掌握了全盘的局势,还包括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他们之所以答应陈家风等仗义出手,并非为了要替只代表另一帮强徒的帮会报仇雪恨,
而是基于三个原因。
最主要是不希望这么一个美丽安宁的古城,毁于一旦;其次就是因异族入侵蹂躏中原而
起同仇敌忾的义愤;最后的一个原因,才是希望能守株待宇文化及这兔子送上门来。在这里
刺杀宇文化及,自然比在他的地头行事容易多了。
可是婠婠这么来捣乱,教他们如何可分心应付?寇仲忙堆起笑容,嘻嘻道:“□大小姐
请息怒,哈!喝□水酒再说,肚子饿吗?斋菜保证没有落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