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两句话。”
徐子陵见他神情严肃,虽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点头道:“卜兄唤我作子陵便可以,万
勿再称作甚麽徐爷的。”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虽已名满天下,可是情性态度仍和以前全无分别,只是这点便没
有多少人及得上。”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暂抛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应付危险。与卜天志并肩朝里坊出口的方
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虚名,有甚麽可凭恃的。卜兄不是和云帮主一道的吗?”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摇头道:“帮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刚处等候
寇爷,看看结果如何。”
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
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
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
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尚秀芳随口答王应玄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
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镜。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
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采,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
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
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於中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
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
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
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甚麽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
“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那里呢?”
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继续胡说道:“音
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
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
采。”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
“娇小姐究竟是那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
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
从这麽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
呢?”
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後不要再
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
自己是那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
要惹姐姐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
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
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甚麽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
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
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甚麽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
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
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於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
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
野。”
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
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弦的空档子,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
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於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
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於他现
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
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案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甚麽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
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麽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
不会忘记。”
接着寇仲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甚麽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麽简单,心中竟
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後,熟络地搭上他的肩
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案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
吧!”
***卜天志浅尝一口後,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份人
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
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你们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据点,自
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
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
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麽反感?”卜天志冷笑道:
“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
甚麽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
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
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於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
萧铣那麽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
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
玉山有一手後,便::”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後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
楚。”
徐子陵的脸色有那麽难看就变得那麽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
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後,便变得非常厉
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於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
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於料理,这样下去怎麽行。”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
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甚麽打算?”
卜天志道:“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希望闯出一番功业来。众兄弟曾多次商议,均认为寇
爷和子陵你们最令我们心悦诚服,所以想请你两人领导我们。”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那云帮主岂非要恨我们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说过?”
卜天志正容道:“这是全体兄弟的意思,那到她来左右。我已约了寇爷待会见面,但怕
他贵人事忙忘记了,所以特在宋金刚处等他。这宋金刚智勇双全,名震北疆。但连他都对寇
爷和子陵你推崇备至,更坚定我们的信心,两位切勿推却。”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从长计议,我们和贵帮主始终曾有过一段情
谊。而我则对名利争斗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们要求的人选。”
卜天志笑道:“我们那会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寇爷这一方的,
对吗?”
徐子陵苦笑不语。
卜天志沉声道:“你实不必为云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萧环两人怂恿香玉山,香玉山
亦未必会追求令姐。”
徐子陵蓦地暴喝道:“甚麽?”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夥计给吓得扎醒过来,幸好此时内没有其他客人,否则会更
令人侧目。
卜天志叹道:“当时我们都很看不过眼。就算要笼络两位爷门,也不须用这种害了人家
姑娘终生幸福的手段吧!”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香玉山有半点薄待素
姐,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章 长桥说禅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於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
下。”
寇仲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叁条小
命一起送掉。”
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
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独孤峰和杨侗,凭甚麽能面对我们优势的军力仍是有恃
无恐?”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
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
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後门进狼了。”
寇仲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甚麽把戏呢?”
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
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
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
寇仲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奸,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
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
前鲁莽说出来。”
寇仲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
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晃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
寇仲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
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
蛋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
事,然後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後就看王
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奸知晓?”
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於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
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
寇仲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
疑。”
虚行之低声道:“寇爷小心。”
语後匆匆回厅寇仲则离府策骑出城。
***徐子陵转入天街,颇有人海茫茫,何处寻觅寇仲的颓丧感觉。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铸成大错,现在连儿子也生了,无论他和寇仲是如何厉害,亦已回
天乏力。
他对云玉真一向没有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恶痛绝,心生卑视。
水性杨花的女人始终是水性杨花,不会改变。
他和寇仲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却屡以最卑劣的阴谋来算计他们,还累及无辜
的素素。
归根究底,仍该从李靖的负情算起。
不知不觉间,来到天津桥顶。
徐子陵凭栏俯视洛河,对身後熙来攘往的车马人流,浑然不理。
他是否该立即折返巴陵,看看素素的状况,可是深心处却又害怕回去,矛盾得想仰天大
叫,以渲抑郁悲痛。
为何世上总有那麽多恩将仇报的人,无论对香玉山或云玉真,他们都是有施恩而无结怨
的。
这叫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所以寇仲要主动出击去争霸天下,亦非全无道理。现在摆明
是强权便是一切,根本没有道德理性可存身之地。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多了个人出来,与他一起朝洛河看望,柔声道;“徐兄为何愁思难
解,一脸悲愤神情呢?”
只从她仙体散发出的芳香气息,便知是雅淡如仙的师妃暄。这绝世美女仍作男装打扮,
说不尽的俊秀儒雅。
徐子陵没有别过来瞧她,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何有人要出家了,因为众生皆苦,一
旦给卷进这人世内,便纠缠不清,只能至死方休。惟有斩断世情,才可四大皆空。不过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