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凛。
以庞玉目下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
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
庞玉竟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
骞的脸门。
现在连盲子都知道庞玉是要速战速决,务要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干。
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才往後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
而右拳则以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
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
聋了,且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
伏骞这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甚麽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
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後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
退往栏干上其中一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连想都未曾想过。
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
至此才知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後刺中伏骞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
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这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
有变化。
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殛,差点便要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
顶,这笔“砸破东西”的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迫
脸门。
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
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蓬”!
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澈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
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
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才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
的伏骞。
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
以输论。
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
伏骞一拳之威,便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庞玉
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亦是难能可卖。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
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刹间去得无影无,人人都有回复轻松的感觉。
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
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众人
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方式跟人动
手过招。
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後,仍敢搦战,登时都要对他作出新估计。
徐子陵和寇仲则脸脸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否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已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
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尤胜乃父,果非幸至。
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
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麽多好对像,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处实非宜於
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
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高
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乾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微笑道:“来日方长,不若我们先行各自
回去喝酒,迟些时再作计较如何?”
若论在江湖上的辈份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
及,他这麽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
他的仪风度,总是那麽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
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後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
会的。”
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後。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後,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
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
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
亦毫不逊色。然後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回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
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後懒洋洋的平和气氛。
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後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
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若给
他见到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妖女和师仙
姑怕都不那麽容易赢得他。”
徐子陵莞尔道:“甚麽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的笑道:“这麽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乌
呼哀哉,哈!”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眼儿,我
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叁小姐
处碰足钉子,於是满腔怨气睡不,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
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甚麽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慧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
到。但现在我只需看叁页纸,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後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
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
阳投到这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甚麽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
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
时,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影长短
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叁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
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
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
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後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
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像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
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
甚麽?”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甚麽人可供他利
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
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
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
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第五章 诡幻多变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後,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曾。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
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
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
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
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
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麽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
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甚麽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甚麽新部署呢?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
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穴,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
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麽样的後果?思索至此。
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
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
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
抵洛阳後,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
诸脑後。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
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於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
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甚麽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从
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
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
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甚麽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
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
谋。
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卵。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大丈夫能
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後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