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才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木棍干掉仲少
时。便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叁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好一会後,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
“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杀我的原
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
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为了甚麽,
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哈!”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
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间事了後,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镖,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
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後,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
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
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
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麽的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
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
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
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叁人同时战死,一则
是携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叁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的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他娘的叁,然後出去杀个痛
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今晚我们绝不
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
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时,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叁个酒,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甚麽?”
徐子陵那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迫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
何?”
跋锋寒凝注那叁只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
就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但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
顿了顿续道:“叁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
子陵是否悟出甚麽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叁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
略,才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
接着指向叁只子道:“我们就是这些子,由於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
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就是心法
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甚麽心法?”
寇仲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就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
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
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把酒斟进子里,道:“今趟洛阳天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
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觉兴奋。”
徐小陵首先取酒,举道:“但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吧!”
二人举互祝,一饮而尽。
然後摔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
对视而笑。
子时终於来临。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谢我?”
前面的跋锋寒到了门外石阶尽头处,停下来笑道:“仲少罕有这麽有礼的哩!”
寇仲叹了一口气,跨步出门,来到跋锋寒旁,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洛阳店的门阶要比
别处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时洛水泛滥,会淹没街道?”
跋锋寒给他引开注意力,沉吟道:“那若我是李密,必会趁雨季结束之前引兵攻打洛
阳,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时到了跋锋寒另一边,展望长街。
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楼房均门窗紧闭,只馀门
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许外流过,浩然壮观,具天汉津梁气象的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
达百步,长逾八里,两旁树木罗列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锋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业不成?”
跋锋寒双目掠过慑人的精芒,目光从石阶移往街心特别以白石板成,再以榴、榆与旁道
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说到底我毕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况凭仲少你的聪明才
智,本身便绰有裕馀,何需区区一个跋锋寒。”
寇仲正游目四视,搜索敌人的影,从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老跋你虽算外人,
但对我国的情况和文化却似乎比我两个更为认识清楚,此事确奇怪之极。”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柔,暗蕴凄伤之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他。领头步下石阶,横过
行人道和车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随在他身後,寇仲满怀感触地道:“昔日杨广在时,若有人敢施施然在御
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杀头大罪。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万民的隔离。不能亲躬民间疾苦的
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没有作声,只盯着跋锋寒雄伟的背影。
踏进御道,跋锋寒转左朝天津桥缓步而走。
寇仲伸个懒腰向徐子陵道:“刚才我谢你,皆因若非陵少你这些日子来戳力相助,我寇
仲该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为了我,绝不会到今天仍去干这种事。”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人世便像一幅拦江的大网,游过的鱼儿没有一条
能溜得过去。我既答应你去发掘『杨公宝库』,便知会有这种种情况出现和必须全力应
付。”
顿了顿又叹道:“但我却从没想过会惹来像师妃暄、宁道奇这类可怕的敌人,现在还有
甚麽好说呢?”
前面的跋锋寒似对他们间的话听而不闻,迳自负手朝天津桥走去。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该早猜到有这种种後果的。偏仍是那麽积极助我,除了是对我尽
兄弟之义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由?”
徐子陵盯着跋锋寒那似若永不会被击倒的雄伟背影,默然举步,好一会才道:“在所有
原因之中,其中一个或者是要为素姐出一口气,要李靖那无情无义的混蛋不能有好日子
过。”
寇仲愕然瞧他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徐子陵会因这理由去争夺和氏璧。
跋锋寒倏然止步,双目神光电射,望往天津桥上。
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第二章 河畔洛神
徐子陵虎躯一震,低叫道:“秦川?”
事实上不用他说出对方的名字,寇仲和跋锋寒也知道前面那人正是化名秦川的师妃暄芳
驾亲临。
在踏出酒破门时,叁人均想过首先会遇上的是谁。
最大的可能性当然是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偕同四大护法金刚与一众大小和尚空庙而来寻
晦气。
其次则是拔鞭相助老朋友的王薄。
再其次便是与慈航静斋有交情的门派,又或刚抵中原的髯客伏骞王子。
但却从没想过首先遇上的会是继宁道奇後,最被推崇的绝代高手师妃暄。
她是如此年轻。
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
若。背上挂着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了她叁分英凛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她具有天下无双的
剑术。
从叁人的角度瞧上天津拱桥中心点的最高处,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
把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强调了她有若锺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
廓。
以叁人的见惯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
但她的“艳”却与绝不相同,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麽自然的、无与伦
比的真淳素的天生丽质。
就像长居洛水中的美丽女神,忽然兴到现身水畔。
纵使在这繁华都会的核心处,她的“降临”却把一切转化作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
幻,动人至极点。
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於这配不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丽如太阳在朝霞里升起,又能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平静。
叁人至此方体会到侯希白对她的赞语绝无夸张。
师妃暄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确非尘世间的凡笔所能捕捉和掌握的。
叁人呆瞪着她,不但斗志全消,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心弦震动的当儿,明丽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丝杂质
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实在不愿於这种情况下和叁位相见。”
整个天地都似因她出现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教人无法走出,更不愿离
开。
在平静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
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比对起神态奇异诡艳、邪柔腻美,仿似隐身在轻云後若隐若现的明月般的,她就像破开
空谷幽林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以寇仲的玩世不恭,徐子陵的淡泊自甘,跋锋寒的
冷酷无情,霎时都被她旷绝当世的仙姿美态所震慑,差点忘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天街静如鬼域,只有河水打上桥脚岸堤的声音,沙沙响起。
在月儿斜照下,四座矗立两边桥头布成方阵的高楼,在街上水面投下雄伟的影子,更添
那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
跋锋寒首先“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道:“师小姐仙驾亲临,为的自是和氏璧的事,
请问准备如何处理?”
师妃暄并没有向他们瞧来,丹红的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的道:“妃暄
离斋之後,从未与人动手,但今晚却可能为了叁个原因,不得不破此戒,你们想听吗?”
寇仲哈哈一笑道:“能令师小姐你破戒出手,实是我叁人无比的荣幸,不过小弟不才,
想破脑袋亦只想到和氏璧一个那麽多的出手理由,请问其他两个原因又是甚麽呢?”
师妃暄语音转寒,冷然道:“其中一个原因,是你叁位已惹起妃暄警惕之心。”
即管以叁人的聪明才智,亦听得不明所以,满脑茫然。
自师妃暄出现後,徐子陵便保持缄默,没有说半句话。
跋锋寒皱眉道:“师小姐可否说得更清楚些?”
师妃暄没施半点脂粉,但光艳得像从朝霞中上升的太阳般的玉容掠过一个无奈的笑容,
轻叹道:“妃暄岂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一统的契机已现,万民苦难将过,故才诚惶诚恐,
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负师门之托。”
寇仲心中一寒,却故作讶然的试探道:“这又与小姐应否对付我们有何关系?”
师妃暄轻扭长秀优美的脖子,首次别过俏脸朝叁人瞧来,美眸异采涟涟,扣人心弦。
接着更转过娇躯,面向他们。
叁人得窥全豹,就若给她把石子投进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
在修长和自然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更是顾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颊的两个似长
盈笑意的酒窝,肩如刀削,蛮腰一捻,纤合度,教人无法不神为之夺。
她的肤色在月照之下,晶莹似玉,显得她更是体态轻盈,姿容美绝,出尘脱俗。
此时她那对令叁人神魂颠倒的秀眸射出锐利得似能洞穿别人肺腑的采芒,在他们脸上来
回扫视几遍後,目光最後定在寇仲处,以平静的语调淡淡道:“寇兄若肯立即把和氏璧交出
来,又或从此退出江湖,我们间一切瓜葛便可一笔勾销,此後各不相干。”
寇仲想不到她忽然变得如此直截了当,且是毫不客气。愕然道:“我是否听错哩?小姐
不是说若我肯退出江湖,便连和氏璧都不用交出来吧?”
师妃暄不理会他,目光转往跋锋寒脸上,幽幽一叹道:“中原还不够乱吗?跋兄为何不
回到域外去?”
跋锋寒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与她毫不相让的对视,眼睛不眨半下,沉声道:“小姐此
言差矣,跋某人要到那里去,从来不会让别人左右的。”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语音转柔道:“这正是你们惹起妃暄警惕之心的因
由;叁位都是胆大包天,谁都不肯轻易卖账的人。从你们踏足洛阳的一刻,立把整个东都的
平衡势力打破,只此一点,已教人不敢对你们轻忽视之。”
接着目光投到默立一旁的徐子陵处,淡然道:“请问徐兄为何要去盗取和氏璧?”叁人
都暗叫厉害。
自她现身桥上,所有主动全掌握在她手里。而他们只能处在见招拆招的下风处。
她的说话更深合剑道之旨,有若天马行空,教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
徐子陵默默与她互相凝视半晌後,然笑道:“听师小姐的口气,似是尽管和氏璧不在我
们手上,师小姐也不肯罢休的了!”
寇仲和跋锋寒都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感到徐子陵正在施以反击,且把握到师妃暄
话语里唯一的破绽。
自遇上师妃暄,他们都有矮了半截和作贼心虚的不利感觉。但假若师妃暄认为即使和氏
璧不在他们手上,却仍要对付他们时,那他们抱的将是完全另外的一种心情。
师妃暄用神打量徐子陵好一会儿,才轻叹道:“用剑来治天下,当然是万万不可;但以
剑来争天下,却似是古往今来的唯一方法。妃暄只好领教一下徐兄的绝艺,看看来自《长生
诀》的奇功,究竟有甚麽玄秘之处?”
叁人那想到她竟急转直下,还出乎意表地挑中徐子陵。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豪气干云地激昂道:“有谁比跋某人更想见识师小姐的剑
法?小姐请先赐教!”
“当”!
一下清脆的钟音,从後方传来,响彻月夜下的无人长街,馀音萦耳,久久不去。
接着一把柔和宽厚的男音高喧佛号,平静地道:“贫僧了空,愿代妃暄出战跋施主。”
叁人听得脸脸相觑,了空大师竟开金口说话了。
师妃暄叹道:“这便是妃暄不得不动手的第叁个理由。只为大师因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