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麽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
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
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
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
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叁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乾
净,剩下的只馀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
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後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
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
然是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
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
“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
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
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後,迎往寇仲
这有若神来之笔,妙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
能力均逊於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
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
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
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
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
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
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於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
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
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
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
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
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馀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
“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
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商秀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
“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叁声“好”後,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案未知在下与跋
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後呢!惫这麽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
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後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
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後。”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
了!还不给我::”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病案埂惫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
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
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
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他人见商秀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叁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
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
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後,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迳自到船尾吞云吐
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叁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後,骆方见商秀、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
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
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馀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
为何那麽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後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
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
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
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
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於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甚麽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房,
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
商秀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案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
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惫“嗦!”
商秀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後,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
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後,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
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商秀截断他道:
“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
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
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於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於某一窍
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问道:“谁是。”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
存亡。”
商秀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第十一章 重赏之下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
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
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後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後,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
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於捱打的局
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
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甚麽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
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商秀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叁教九流各式人物,把叁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
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苦忍英,抓了叁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後昂然去了。
商秀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
对。”
商秀“噗哧”娇笑道!案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
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惫徐子陵道:“平时
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
吧!”
商秀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甚麽事开怀呢?”
商秀娇俏地耸肩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後,还是首次不为甚麽特别
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夥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
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菜後,夥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叁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
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
了。”
商秀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
点。”
徐子陵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