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有点不知再问他甚麽才好的样子,默然不语。
徐子陵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知她对《长生诀》和石龙的关系并无所闻。
商秀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坦然道:“坦白说,像你两兄弟的体格气质,实是世所罕
有,否则老头子亦不会看中你们。不过由於你们错过了练武的黄金岁月,现在无论如何下苦
功,将来亦是成就有限。唉!当厨子又浪费了你们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头子尚未断气,
求他传授某种拿手绝活,我或可酌才录用,你们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对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谢场主指点。”
商秀不知何故默然轻叹,才道:“回去吧!李秀宁该学懂怎样制熏鱼了,柴绍真是那麽
有魅力吗?”
最後那一句令徐子陵听得呆然以对。
寇仲甫踏入房,便伸手指着整齐陈列台面的诸般材料,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这
是佐料,这是酱料,这……”李秀宁打断他道:“没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点了穴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颓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宁移到他身後,轻轻道:“二哥很记挂着你们,常因你们不肯随他打天下而愀然不
乐。今番能再见着你们,真是好极了。唉!你们怎会躲到这里当厨子的?是否因怕了李
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们怕过甚麽人来呢?”
李秀宁欣然道:“难怪二哥对你们赞不绝口,只看你们把所到之处都弄得天翻地覆,便
可知你们的能耐。到现在我才知二哥当年对你们的评价,非是过誉之词。”
寇仲感到李秀宁说话时呼吸的芳香,轻轻飘送到鼻子前,苦笑摇头,移到窗前,呆瞧日
照下院落的动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於有成就了,可是已换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这番话是李秀宁当年说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与柴绍争夺她的芳心
了。
李秀宁见他走到一旁发呆,心中暗叹。
以她的兰心慧质,当年已明白寇仲对她的情意。不过以她的家势才貌,对她倾心的男子
都不知凡几,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见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轩昂俊伟的男子汉,最扣动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
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不过她和柴绍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
她正进退两难,不知该站在原处,还是该移近寇仲,寇仲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你嫁
人了吗?”
李秀宁娇躯剧颤,垂下螓首黯然道;“虽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没有多大分别。”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道:“好!就当你已是别人的妻
子。你或者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欢喜这答案。因为可以使我以後再心无旁骛,专
志为自己的理想奋战。”
李秀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她从未想像过会出现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
道豪气,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威四射的眼神化作无比的温柔,露出一个似阳光般灿烂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齿更
是闪烁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时情不自禁,累公主受惊,万分抱歉。看来今天公主亦志不
在熏鱼,而在能否招揽我们两个小子。而公主现在也该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寇仲影响波动不休的情绪,点头道:“秀宁虽把握到寇兄的
心意,但仍难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转圜的馀地呢?”
寇仲差点由英雄变作狗熊,冲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给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
己一手创办的双龙帮,硬把这股冲动按下,从容微笑道!案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
去很多东西,但亦得回很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伤魂断的日子惫接着大步走到
李秀宁娇躯前,低头深深瞧进这美丽公主的秀眸内,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颤的海样深情,以
无比温柔的语气道:“秀宁或者从未将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来说,秀宁你却是第
一个使我饱尝那种使人彻夜难眠、患得患失,但又无比兴奋的初恋滋味的女子,虽只有一个
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谢谢你。”
李秀宁“呵”的一声娇呼时,寇仲已大步走出房去。
再没有回过头来。
商秀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来到房门旁,见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来,均感愕然。
不待商秀说话,寇仲昂然在两人旁走过,咕哝道:“我要上茅厕。”
第十二章 地下珍藏
寇仲和徐子陵并排坐在後山方亭的石栏上,面对耸峙陡削的崖壁,脚下就是直落百丈的
深渊,流水奔腾不休。
寇仲听毕徐子陵向商秀所撒最新一代的谎言後,抹了一把冷汗道:“幸好我当时说赶着
上茅厕,否则美人儿场主抓起我来顺口一问,我们就要跳往下面去了。”又探头看了渊底的
激流,怀疑地道!案凭我们的功夫,跳下去该不会跌死吧!惫徐子陵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一副看穿了他内心所藏着甚麽的样儿。
寇仲投降道:“你为何不问我和李秀宁间刚才发生过甚麽事呢?”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过长生诀的武功令你变得愈来愈冷酷无情吗?又说可为争霸天
下而不择手段,牺牲一切。既是如此,我还须向你恳求答案吗?”
寇仲拍腿叹道:“陵少今次错了,事实上我的感觉是窝囊至极。因为我竟忍不住问她是
否已嫁了给柴绍那混蛋。想想吧!陵少!假若她答我『仍未嫁人』,我可怎样向她交代呢?
而明知此问只是作茧自缚,我仍要问她。你说这是甚麽一回事哩!”
徐子陵淡淡道:“那她怎样答你?”
寇仲惨然道:“她说的是虽未正式嫁人,但已等若嫁了人差不多。”
徐子陵苦笑道:“那即是说她爱的是柴绍了。这句话确很难捱,亦使我第一次感到你值
得被同情。跟着你如何还招呢?情场上的招式,比战场上生死对决的招式更使人头痛,只不
过伤害的是双方的心罢了。”
寇仲平静地道:“於是我化悲愤为力量,告诉她我毫不介意,还感激她赐我失恋的痛心
滋味;强忍着吻她的强烈冲动,冲出房门去,背着她时,我痛苦得整个人麻木了。”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道:“那你有否躲在茅厕里痛哭流涕呢?”
寇仲愕然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不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徐子陵冷冷道:“因为值得被同情的那人再不是你,而是李秀宁。”
寇仲直勾勾望着对崖,自言自语的道:“我确是过分了点,但当时真有种愈能伤害她,
便愈是痛快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使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仍是很看紧她。”
徐子陵叹道:“於是你就出尽浑身解数,设法在这弹指般短暂的时间内,务要令她忘不
了你。这对她是多麽残忍无辜的事呢?”
寇仲梦呓般道:“杀了我吧!我现在痛苦得要命。”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苦笑道:“我说话太没技巧了!男女闲事就是如此,根本没道
理可言,谁的护体神功强一些,谁就少受点伤害。不适看来你的护体神功很难及格。”
寇仲愕然道:“你还说没有技巧,现在我就只想痛哭一场。”
两人你眼望我眼,接着笑意从两人嘴角扩展,齐声捧腹笑得呛出了苦甜难分的热泪,又
是心中温暖,互相感受着两兄弟间真挚的交情。
徐子陵喘着气拍着他肩头辛苦地道:“你每趟失恋,都是拉着我来搞混,所以我才是真
正的受害者。”
寇仲苦笑道:“为甚麽早有第一次失恋的经验,第二趟仍是这麽难受!且更是厉害
呢?”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麽稀奇,因你爱得她更深了。”
寇仲像完全回复过来,然点头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时间久了,水也可滴穿坚石,所
以现在我的心该是百孔千洞,这叫心内滴泪大法,与鲁妙子的遁去的一异曲同工,因为李秀
宁就是我那遁去的一。即使商秀比她胜上半筹,我心中仍只有她。”
又道:“米已成炊,再也休提。我们下一该怎样下法才合弈剑之道呢?”
徐子陵冷静下来,思索道:“先设法找那荡妇出来。”
寇仲叹道:“若可逐间房去敲门就好啦。”
徐子陵皱眉道:“以你的绝世耳功,要偷听方圆百里内的一把荡声,该不会是甚麽困难
的事吧!”
寇仲失笑道:“真夸张,来吧!”
两人先後跳下围栏,跨步下亭。
快抵游廊时,小娟娜迎面走来,喜叫道:“找你们了!”
商秀在宽敞书斋的一边正襟危坐,捧书细读,似是丝毫不知馥大姐把寇仲和徐子
陵两人带到面前。
隔着一个小花园的对面就是他们初遇商秀的轿厅,当日他们曾为这美女试吃时的娇俏动
人神态而神魂颠倒。
商秀却是暗恨自己。
连她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爱见这两个小子,或者是她太孤独吧!那并非身边有多少人的问
题,而是心境的问题。
她是上任场主的独生女,自幼便被栽培作继承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管治下人就若呼吸
般自然。
人人都敬她若天神,只有这两个表面看似必恭必敬的小子才例外。只从他们瞧自己时大
胆粗野的眼神,便知他们只当自己是个女人。
那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既新鲜又与别不同。
馥大姐禀告道:“两位小师傅到了。”
寇仲踏前几步,双手捧刀奉上道:“宝刀到了!”
看见寇仲那装出来的正经样儿,商秀“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连少见她这种美态
的馥大姐都看得呆了。
商秀见叁人全呆瞪着她,尽力敛起笑容,板着脸孔低骂道:“世上有这麽多宝刀吗?”
又低声道:“馥儿你可退下了!”
馥大姐微感愕然,才退出斋外。
商秀把书本放在身旁小几处,从寇仲手上接过井中月,立露讶异之色,奇道:“想不到
这麽重。”
寇仲陪笑道:“宝刀自是不同於一般凡刀。”
商秀皱眉道:“站得这麽近干吗?”
寇仲尴尬的退回徐子陵旁,只有後者才明白他是有点不舍得井中月。
商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轻抓刀把,秀眸却盯着两人,坦然道:“这把刀虽是毫不起
眼,又似有点,但不知如何,我回来後心中不时浮现出它影子,感到它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来。”
寇仲衷心赞道:“场主真有眼光,不同於一般浅薄之徒。”
商秀早惯了不被两人当作是场主的对话,瞅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来抬奉我。”
“铮!”
井中月从鞘子露出了半尺的一截。
商秀动容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钝更黯哑无光的刀身,但却有种我也从未之见的高古
拙的味儿。”
秀眸射往寇仲,沉声道:“是怎样得来的!”
寇仲耸肩道:“是阿爷传给爹,爹再传给我的。”
商秀还刀入鞘,沉吟道:“那老头儿对这把刀有甚麽话说?”
寇仲微一愕然,才记起那晚他曾谎称携刀去跟鲁妙子学功夫,其实鲁妙子根本从未见过
这把刀。
但不答当然不行,恭敬道:“鲁先生说这是二百年前当时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刀霸』凌
上人的随身兵器,不知如何会落在家祖手上呢?”
“铮!”
井中月被商秀纤美的玉手拔了出来,在身前挽起十多朵刀花,却没有现出寇仲运刀时慑
人的黄芒。
商秀有点失望的持刀细察,不解道:“是否真的生了,但看来又不是污,而只是刀体本
身特有的肉质纹理。”
寇仲见商秀像萧铣般激不起刀子的异采,愈发相信自己才是宝刀的真主,得意地道:
“这是把通灵的宝刀,家祖曾说过有趟遇贼来袭,这把刀竟响个不停来示警哩!”
连徐子陵都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寇仲夸大得太过分,不过亦只有如此,才更使商秀深信
不疑,否则何来家传神话。
商秀白了寇仲一眼道;“吹牛皮!你自己听过它叫吗?”
寇仲苦笑道:“上次贼来时它刚好休息,所以没有叫。”
商秀忍唆不住,发出银铃般动人的娇笑,还刀入鞘,随手往他抛去道:“耍两招来看
看,瞧你有石龙多少成功夫。”
寇仲挺胸接刀,拔刀出鞘,虚劈几刀,无论招数手法,均学自石龙道场的用刀“低
手”,把其缺点破绽学得唯肖唯妙。
商秀掩嘴笑道:“你的表情虽似高手,但手法却稀松平庸,唉!,枉你们还要付钱学
艺。”
寇仲装作不忿的道:“请看我这招『繁星点点』!”
运刀狂舞。
商秀见他用力得脸红耳热,花枝乱顶的笑道:“这样子下去,不用敌人杀你,自己也要
累死了哩!”
寇仲尴尬地回刀入鞘,喘着气道:“刀是攻向敌人的,不用力怎成?”
商秀不再理他,望向徐子陵道:“你又有甚麽拿手本领?”
徐子陵正欣赏她娇笑时艳美无伦的动人神态,闻言如梦初醒的嗫嚅道:“我比小宁更不
行,可以免了吧!”
商秀不悦道:“你好像愈来愈不把我当作场主,不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旋又微笑道:“不看便不看吧!献丑不如藏拙,乃聪明之举。”
蓦地急骤的足音自远而近,大执事梁治的声音在门外道:“下属有急事上禀场主。”
商秀敛起笑容,道:“大执事请进!”两人忙避往一旁。
梁治大步来到商秀座前,躬身道;“报告场主,有为数约二千的敌人,出现在牧场西面
入口叁十里处,该是四大寇的先锋队伍。”
商秀秀目寒芒闪动,冷静地道:“东面入口外可有动静?”
梁治神色凝重道:“尚未有报告。”
商秀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可返回宿处,若没有甚麽事,就不要四处走
动,明白吗?”
两人连忙应是,退出房外。
寇仲关上房门,来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真令人费解,谁都知飞马牧场比
任何坚城更难攻破,为何四大寇竟舍他城攻此呢?定是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沉吟道:“会否只是佯攻此处,目标则是附近的当阳或远安,甚或更远的竟陵
呢?”
寇仲道:“这更说不通,若我是四大寇的参谋,就会集中全力攻打其中一城,引得牧场
劳师远征赴援,再在途中伏击,才是正理。若是兵力分散,来攻牧场的不全军覆没才奇
怪。”
忽哈哈笑道:“鲁妙子发明的理论,最好是用在兵法上,现在我们对四大寇的阴谋,便
欠了这『遁去的一』,只要能把这宝贝的一找出来,则敌寇所为便会各安其位。一切变得合
情合理!他奶奶的,这宝贝一是甚麽家伙呢?”
徐子陵皱眉道:“若那个家伙和内奸都是四大寇派来的人,那他们理该在暗中弄鬼,没
道理这麽明刀明枪来攻的。以牧场的形势而言,里应外合亦起不了甚麽作用。”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
徐子陵喜道:“明白了甚麽?”
寇仲道:“这定是调虎离山之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不再爱我的心上人李秀宁身
上。”
徐子陵虎目神光一闪,点头道:“说得对,只看李秀宁白天才来,那内奸便向外鬼作报
告,外鬼又偷偷离开,便该知与你的梦中情人有关了。”
寇仲双目杀机烁现,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