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魂似乎也已被这无言对峙、于无声处闻风雷的局面所摄走,在一种半迷离的状态中竭尽所能地以自己一呼一吸,以自己所视所闻,乃至所嗅去细细体味其中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滋味。
灵使手中柔韧的枝条忽然微微一颤,随后震颤的幅度不断加大,枝条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弧,看似杂乱无章,事实上灵使却借此破坏了顾浪子向他延伸而至的力的灵气,并以自身无上修为在身前布成了一道再难逾越的气机屏障,使顾浪子的试探性接触无功而返。
顾浪子目光一跳。
灵使嘴角处浮现出的笑意更为醒目!
顾浪子心头刀意已攀至无以复加之境。
虽然未能探明灵使的虚实,但顾浪子亦已不能不出手。
否则,刀意一竭,以灵使心境之高明,必能及时察觉,若是借机发难,顾浪子必败无疑。
一声大喝,顾浪子主动发起了攻势!
“断天涯”破空而出,沉扬顿挫之间,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起伏莫测的弧线,暗合攻与守两种变化,刀势虽然有长驱直入的霸气,却又步步为营,能将攻与守糅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而且各具惊世威力,决不简单。
顾浪子甫一出手,便将天阙六式衍化而来的无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发挥得淋漓尽致。
与灵使之战,他自知毫无保留实力的资本。
灵使与顾浪子已是老对手,乍见此刀势,脱口呼道:“此式定是由‘逍遥千城’洐化而来。”
言语之间,他已以玄奥快捷绝伦的步法倏然前移,竟是毫不避让,以攻对攻。
手中枝条竟穿破如惊涛骇浪般的重重刀气,准确地击在了“断天涯”刀背上,电光石火之间,灵使凭借手中仅有拇指粗细的枝条与“断天涯”数度撞击,因为力度、角度拿捏得妙至毫巅,竟丝毫不落下风。
“无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讲求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后再图克敌制胜,顾浪子之所以先以这一式攻袭灵使,就是先试探灵使虚实,一试之下,顾浪子深感近二十年不见,灵使的武学修为已更为深不可测,几乎已至无迹可寻的超然境界。
“无怪乎灵使敢在发现了我与南老兄弟的行踪后只身而来,而不担心功亏一篑,只是不知他今日又是怎样发现我们的行踪的……”
顾浪子心头飞速闪念间,手中“断天涯”却没有丝毫顿滞,眼见灵使如影随形而至,刀势倏变,一改逶迤曲折之风,双腕运力,“断天涯”自下而上全速斩出,其势之盛,宛如一道黑色弧虹纵贯天地。
是“无缺六式”的第二式:刀断天涯!
一刀甫出,似乎顷刻间已将大千世界生生划为两个截然分离的部分:一边为生,一边为死。
纵是强如灵使者,在这一刀面前,亦不得不暂作退避。
不得不取退势之时,灵使眼中杀机却更甚!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已有多久的岁月无人能将他逼退半步了,虽然在“刀断天涯”前,他毫发无损地抽身而退,且没有丝毫败迹,但被迫退却的事实却足以让灵使无法接受。
“负隅顽抗,只会死得更惨!”
冷喝声中,灵使手中的枝条突然脱手飞出,向顾浪子面门疾射而至。
顾浪子挥刀疾挡,枝条被利可断金削铁的“断天涯”一挡,竟发出类似金铁交鸣般的撞击声,非但未应刀而断,反而向虚空激射而上,直入数十丈高空,其划空而过的啸声惊心动魄。
灵使沉声喝道:“当它落地之时,便是你殒命之际!”
他的声音并不甚响,却无比自信,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这,便是绝对强者才有的压倒性的心灵之力。
有时,它对对手战意的摧残甚至比重创对手更为严重。
但,顾浪子终究是顾浪子,亦决不会如此轻易被摧垮战意,他毫不示弱地大喝一声:“好!就让你我在最短的时间内作个了结!
“请试一试这式‘天地悠悠刀不尽’吧!”
顾浪子如天马行空般掠空而起,人刀合一恍如一体,怒射向灵使!
一股改天易地、吞灭万物的肃杀气势刹那间笼罩了极广的范围,连晏聪、南许许也备感压力。
刀芒暴闪,幻象无数,重重刀影组成一团包含无尽杀机的黑色旋风,一下子将灵使卷裹其中,密不可分、疾不可辨的刀影如涛涛江水般向灵使当头罩下,似乎无始无终,绵绵不绝。
灵使在兵刃加身前的那一刹那蓦然出手!
若是仅凭肉眼,普天之下只怕无一人能够窥破顾浪子这一式“天地悠悠刀不尽”,这一式刀法以快疾绝伦的抢攻使每一个细微变化即使有所漏洞,也因为接踵而至、丝丝入扣的下一变化的惊人杀伤力而完全弥补,真正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灵使却凭借自身对武道奇迹般的感悟,摒弃肉眼所见,而以心灵去感觉顾浪子这一式刀法可乘之机的存在。
“天地悠悠刀不尽”所牵动的气流被灵使在第一时间迅速捕捉,而灵使脑海中立时幻现一道道玄奥复杂的弧线。
那是“断天涯”在虚空中滑行飘掠的轨迹!
就在死神即将吻在灵使颈部的那一瞬间,灵使的嘴角再度浮现出了绝对自信的笑意。
这种自信的笑在这等情形下出现,极具震撼人心的力量,堪称在生与死的边缘如闲庭信步。
这种自信与从容,已是冷酷得可怕——对生命的冷酷!
晏聪、南许许都未曾察觉到灵使在与死神近在咫尺时的神情。
而顾浪子却看得清晰无比。
那一瞬间,一股寒意自他脚下升起,直透心底!从来未将生死放在心上的顾浪子也不由为灵使在生死之间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心度所震愕。
同一瞬间,灵使出手了。
他的右掌竟不可思议地穿透了重重刀影,让人感到他的右掌一定是虚幻的影子,否则面对几可破碎虚空的刀锋,他的右掌又岂能幸免?
但事实上灵使的右掌却的的确确穿透了重重刀影,以快如鬼魅的速度抢在被“断天涯”斩杀之前闪电般直插顾浪子胸前要害!
这一幕,晏聪、南许许都看到了,两人的呼吸齐齐顿滞,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在眨眼之间,形势会如此变幻莫测,急转而下。
除了惊愕,两人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他们已无法作出更多的反应。
一声闷哼。
血光乍现。
两道人影同时倒飘而出。
“断天涯”却是斜向抛射,而不再是在顾浪子手中。
身形甫定,灵使腹部赫然出现了一道惊人的刀伤,那片血光竟是来自于灵使身上!
反观顾浪子,身上并无明显伤痕,谁也不知道灵使的掌势是否击中了他的胸前要害。
“当……”“断天涯”飞出数十丈后,深深插入山岩中,火星四溅。
灵使掷出的枝条射向虚空的去势终尽,开始坠落。
灵使伸手捂了一下腹部的伤口,手上立即沾满了鲜血,他将沾满鲜血的手伸至自己眼前,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眼神,像是对自己的受伤难以置信。
“这一式‘刀道何处不……销魂’如何……”顾浪子话未说完,蓦然喷出一口热血!晏聪、南许许齐齐惊呼,想要上前,却被顾浪子以目光阻止了。
“刀道何处不销魂?”灵使沉声道,“不错。像你这般视刀如命之人,能够超越为刀所困的境界,弃刀伤敌,实是大出我的意料,恐怕这也是‘刀道何处不销魂’的精髓所在吧?”
顾浪子点头道:“天地广袤,决非一己之力所能拥有,故拥有即等于失去,放弃何尝不是另一种拥有?刀道亦是如此!给刀以最大的自由,让它克敌制胜,那才是对刀的最大尊重。”
此时,那截枝条已下落过半,且下坠的速度依旧在不断加快。
“能看透这一点,也不枉你在山野中隐匿近二十载。但现在你人伤刀落,还能凭什么应战?就让本使以‘三劫妙法’送你一程!”
双掌倏合顿错,呈阴阳式交叠胸前,顷刻间一团氤氲之气突然笼罩于灵使身侧,似雾非雾,灵使的身形亦变得模糊不清。
南许许皱眉忖道:“从未听说灵使还有‘三劫妙法’这一修为,恐怕决不简单……”
那团氤氲之气越来越浓,灵使的身形飘然而起,竟无依无靠悬于虚空,情形诡异。
与此同时,那截一直在不断下坠的枝条亦如有了魔力,静悬于空中不再下落。
那团如雾般的气团不断膨胀,色泽亦由白色转为淡青色、青色、暗青色,并席卷向顾浪子。
莫非,这团暗青色的雾团便是杀机之所在?
顾浪子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他要孤注一掷作最后一搏了!
无形杀机迅速以灵使、顾浪子为中心弥漫开来。
插在岩石中的“断天涯”忽然发出惊人的震鸣声,就在顾浪子即将被暗青色气旋席卷的那一刹那,整个身形突如巨鹏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无形,空间的跨越竟在一念之间,而不再受时间的约束。
山岩崩碎,“断天涯”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天射出,以穿云破日之势直取虚空!
人与刀糅合作一处的无匹气机形成一股空前强大的气旋,使十余丈之内的草木翻涌,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瞬息间,顾浪子已在出人意料的高空高擎“断天涯”。
人刀再度合二为一,顾浪子自上而下,凌空劈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虚空,其轨迹简单直接,却暗蕴天地至理,通体墨黑的“断天涯”竟有夺目光芒闪现,顿时犹如神兵天降,气势迫人。
“断天涯”刀身光芒越来越盛,倏地迸发出比裂日更炫目的豪光。
刀势在这一刻蓄至最强!
这惊世骇俗的一刀,灵使是否能够抵挡得了?
虚悬空中的灵使右掌蓦然一扬,一道豪光如电贯出,目标所指不是顾浪子,而是顾浪子手中的“断天涯”。
豪光与“断天涯”自身的光芒全速相接,一声破日裂云的激越铮鸣声后,“断天涯”刀身上的光芒突然消失,变得十分暗淡。
“断天涯”依旧凌空劲劈而下。
顾浪子已察觉到“断天涯”的异变,但此时纵是心中惊愕,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而就在这时,晏聪、南许许骇然发现笼罩于灵使周身的暗青色氤氲之气在极短时间内分化、重组,赫然化为一柄巨大的虚形气刀——“断天涯”!
在顾浪子手中“断天涯”尚与灵使有数丈距离时,那高达数丈、幻虚不定的巨刀已以一泻千里之势冲破顾浪子的刀气之网,一下子贯穿了顾浪子的躯体。
顾浪子大叫一声,仰首倒跌而出,手中“断天涯”赫然碎为千万碎片,其情形与被实体兵刃击中惊人的相似!
顾浪子虽然受挫,但他最后一击的威势却未了,刀势凌空劈过,地面上出现了一道纵贯二十余丈距离的巨大裂痕,尘石飞溅,挡者披靡。
奈何,这对灵使已毫无威胁。
晏聪、南许许目瞪口呆,他们无法相信顾浪子就如此落败了,也无法相信与“长相思”、“九戒戟”、“朝暮剑”并为四大奇兵的“断天涯”竟就这样自武道消失。
眼见顾浪子如断线风筝般跌出,颓然坠地时,晏聪、南许许方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向顾浪子那边掠去。
顾浪子身上没有刀伤,却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脸色煞白如纸,半跪于地,竟无力起身。当晏聪、南许许两人赶至时,他只能勉强吐出二个字:“快……走……”便一下子仆倒在地。
晏聪大叫一声:“师父!”飞身上前猛地抱住师父,心头既惊且哀。
心神恍惚间,隐约听到灵使阴冷的声音传来:“他的五脏六腑已被虚化的断天涯刀气重创,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你们二人正好与他同行!”
此前晏聪对不二法门对灵使都十分崇仰,而此刻却感到灵使的言语说不出的阴戾,毫无宗师风范,反倒更像一个嗜杀魔鬼!
晏聪霍然转身,只见灵使正以快如鬼魅的身法向这边逼,气劲夹裹,出手毫不容情,骈指如剑,直取晏聪要害。
由灵使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似乎早已淡忘了自己曾为晏聪解过围,或者虽然记得,但在他心目中却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此时晏聪是与顾浪子、南许许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必须死!
晏聪心知今日自己已难免一死,将心一横,心道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右手一扬,长剑疾出,剑法快至无迹可寻,唯有剑气与杀气以神鬼莫测的轨迹纵横闪掣,交织成可绞杀万物的攻势,剑势隐含阴戾之气。
灵使一往无回的攻势竟然略略一滞,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哼一声:“大易剑法?”
似乎大易剑法让他想起了什么,招式临时改变,化剑指为爪,径直抓向晏聪腕部,对锐利剑锋竟是视若无睹,其自负可见一斑。
晏聪所用招式既非顾浪子所传,也不是来自六道门,而是其祖父晏道几自创而成的“大易剑法”。数十年前晏道几误入异域废墟,十日之后自废墟脱身而出,得保性命却性情大变,变得暴戾躁乱,返回家中后,便闭门不出,半个月过后,忽然广约九大剑门高手,向他们公然挑战,最终竟以一己之力大挫众剑道高手,从此“大易剑法”成为武道中四项最为玄奇的武学之一。
也正是大易剑法为晏家带来了灭顶灾祸!
晏聪一言不发,剑身曲伸之间如灵蛇幻动,在空中留下无数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弧。
灵使轻哼一声,竟不得不易招再进,大易剑法之精妙由此可见一斑。
可惜双方实力终究相去太远,灵使很快便寻隙而进,一指弹在剑脊上,竟然响起震耳的剑鸣声,晏聪只觉手中之剑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再难把持,剑尖“嗡”的一声颤鸣,竟然反噬向自己的咽喉!
晏聪只需弃剑,自能为自己争取时间,但面对灵使这样的高手,弃剑无疑于自寻死路。
别无选择,晏聪不顾右手整条手臂又麻又痛,虎口亦是鲜血淋漓,以自己全身修为奋力把持手中之剑,与此同时整个身躯亦同时顺势向后倒去。
他清晰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是因为用力过大,他的手指被由剑身传来的灵使的力道生生扭断。
“哧……”晏聪只觉胸前一痛,虽然避过了致命一剑,但反弹回来的剑仍是自他胸前飞速划过,在胸前留下深约半寸的伤口。
晏聪倒抽了一口冷气之际,整个人正好重重斜跌地上,并顺势滑出丈许远。
剑仍在手——但对于一个剑手来说,伤在自己的剑下实是奇耻大辱!
但实力的悬殊使晏聪并无多少羞辱之感。
事实上也根本不容他有空暇顾及这些,他未敢有丝毫停滞,剑身在地上一压,人已借力弹起,想也不想,大易剑法全力倾洒而出。
剑出之后,晏聪才发现灵使并未乘势而进,而是以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方才倒地的地方。
一剑走空,晏聪偷眼一扫,才知那一剑划伤自己的同时,也划破衣裳,使揣在怀中的那幅画像坠落于地,被劲风拂过,正好使之展开于灵使的视野之中。
晏聪当然知道灵使为何对这幅画像如此关注。
因为,画像中所描绘的人的容貌与灵使竟有几分酷似,所不同的只是灵使比画中人年老许多。
晏聪惊讶地看到灵使在吃惊之余,脸上显露出几乎从未在灵使脸上出现过的表情,那是极度的绝望与愤怒!
南许许借灵使分神之际突然发难,向他身后疾扑过去。
灵使心境之高明使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他,南许许出击时,他头也不回,右掌疾出,迎向南许许。
晏聪由南许许能暗中跟踪自己而不暴露断定其修为应在自己之上,虽然无法与师父相比,但灵使也难轻易应付。此时师父已失去战斗力,晏聪决定与南许许联手一搏,希望出现奇迹,除此之外,他们已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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