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殒惊天连拖带拉将小夭扯入屋内,反手将门掩上了。
小夭丧气地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怀抱着那把剑,耷拉着脑袋,在“露天赌局”中一呼百应、意气风发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此地是坐忘城城主殒惊天日常审批宗卷、决断城中大小事务之所,亦是坐忘城权力枢纽所在。屋内北向横置一张长案,案上摆满了四大尉将呈上的宗卷,长案后面是一张酸木交椅,覆以白色虎皮。
殒惊天在这张酸木椅上稳稳落座,在他的身后墙上高悬着数十件兵器,众多兵器呈环状如众星捧月般指向最中间的一件兵器——这是一杆长达一丈四尺的枪!枪身通体幽黑,唯有一点枪尖却是银光炫目,让人难以正视,足见此兵器绝非寻常。
殒惊天轻咳一声,道:“小夭,今天乘风宫内整天不见你的人影,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惊人之举?”
小夭嘟着嘴道:“爹一定是早已让人查清了我一天所做的所有事,却有意试探我说不说实话。”
殒惊天一笑,并不否认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城主的女儿,一言一行都应郑重谨慎,免得让坐忘城平添不安气氛。不二法门灵使追杀战传说一事,与你这小丫头有何关系?何必去招惹事端?昨日贝总管向爹禀告说上个月库房有二百多两银子的账目对不上号,想必又是你做仗义疏财的‘大龙头’所花费的吧?”
小夭见父亲虽然神色凝重,却并无怒意,便放下心来,转换话题道:“若是要爹爹下注,是会赌战传说‘生’,还是战传说‘死’?”
殒惊天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为父没有少管教你,为何你却比一个小子还要顽劣?为父乃一城之主,又怎能理会这等儿戏?”
小夭道:“正因为爹是一城之主,才应博闻天下之事,岂可对这样的头等大事也不闻不问?”
殒惊天轻哼一声,道:“这算得了什么大事?而且也是毫无悬念可言,你设下这种赌局,不知又要让爹赔上多少。”
“如此说来,爹也是认定明日战传说必死无疑?”小夭为自己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话题引开而暗自得意。
“只要不是白痴,就不会把赌注押在战传说能活过明天!此人虽是战曲之子,但与战曲捍卫乐土,力战千异的壮举相比,却是相去太远。此人先是残杀六道门的人,在不二法门灵使已扬言要将他除去之后,竟仍敢潜入九歌城,连杀数人,且伤了萧九歌唯一的儿子萧戒,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是不二法门的力量,已足以让他无路逃遁,何况还有九歌城、六道门的势力?他是插翅难飞啊!”
小夭道:“几乎每个人都是如爹爹这么想的,不过……”
她有意顿了顿,以引起父亲的注意。果然,殒惊天眉头一拧,脸现意外之色。
小夭这才接着往下说道:“……不过,却至少有一个人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赌战传说能活过明日!”
殒惊天“哦”了一声,愕然道:“竟有此事?”
小夭不由有些得意。
殒惊天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也许此人只是寻个开心而已,反正你的露天赌局也是犹如儿戏。”
小夭心道:“爹说得也许不错,但那人说他的剑只值半两银子,而仅值半两银子的剑岂非等同于废铁?不过我若说实话,爹一定更瞧不起我的露天赌局,我便把这把剑说得名贵一点。”
想到这儿,她有意压低了声音,道:“恐怕不会这么简单,此人押的赌注是一把剑,我将他的剑折价为三千两银子……”
殒惊天眉头一挑,沉声道:“三千两银子?”
小夭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不错,这可是一柄不同凡响的剑,折算三千两银子决不过分!”
越往后说,她越感到自己实是不该把话说得这么大,若说三十两银子,也许父亲就不再过问,但说成三千两银子,父亲一定会担心自己上当受骗,要查看自己手中这把剑,那岂不是立即会露出了马脚?
果然,殒惊天神色凝重地道:“让为父看看,究竟是什么剑能值三千两银子!”
“这……”小夭呆住了,怔了怔神,她忙站起身来道,“女儿答应此人在输赢未定之前,既不看此剑,也不将它损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此剑值三千两银子,但与爹的‘神虚枪’相比,也是不值一哂,就不必看了吧……”
殒惊天的目光已落在她手中那柄用布卷裹着的剑上,将手一伸,不容拒绝地道:“拿来!”
小夭恨不能自掌一个嘴巴,无奈之下,她只有苦笑道:“这剑模样乍一看,颇为寻常,必须是行家方能看出它其中的神韵所在。”
殒惊天瞪了她一眼,道:“难道说你的眼力还强过为父不成?”
小夭哑口无言,唯有把剑递上。
殒惊天将剑放在长案上,缓缓展开。
剑,终于出现在父女二人面前!
只看了一眼,两人便同时到吸了一口冷气,神色齐变!
但见此剑通体泛着不同寻常的幽幽黑芒,在幽黑的深处,赫然有十三颗骷髅形的暗印清晰可见,一股邪气笼罩着剑身,让人顿生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殒惊天喃喃自语般低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道为何忽然心神不宁……”
小夭见父亲神色极为古怪,竟显得有些苍白,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但她仍强提勇气,道:“此剑……该……该值三千两银子吧?”
殒惊天以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地道:“也许,它值三万两黄金;也许,它值无数条性命!”
小夭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不安的神色,不由暗感忐忑,而父亲最后那句话更使她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屋内出现让人呼吸不畅的沉寂!
半晌,小夭方轻声打破沉寂道:“莫非,爹知道此剑有非比寻常的来历?”
殒惊天并未回答她所问的,反而问道:“小夭,你知不知道将此剑交与你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夭摇头道:“小夭没有向他打听这一点。”
殒惊天显得有些焦躁地道:“那么你应记得此人体貌有什么特征吧?”
小夭回忆着不久前的情形,边想边道:“此人年约十八岁左右,身材高大,很是……英武。”她搔了搔头,接道:“对了,与他在一起的年轻女子异常美丽,整个坐忘城也决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殒惊天相信小夭这次一定没有说谎,她应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而且,要让一个年轻女子承认另一个女人的美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夭也不例外。她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定是因为那女子的美貌确实已无可挑剔,不可否认!
而这一点,显然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殒惊天郑重其事地将“苦悲剑”重新以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转向小夭道:“从现在起,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关于这把剑的事,无论此人是谁!更不得离开乘风宫半步,为父会派人对你严加保护,若有违抗,爹决不轻饶!至于这剑,暂时放在为父这儿。”
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可记住了?”
小夭由父亲殒惊天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殒惊天这才重新缓缓落座。
他的身躯在酸木椅中挺得笔直,如同他那杆悬于身后墙上的“神虚枪”。他的目光又投注在那已包于布中的苦悲剑上,眼中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小夭连大气也不敢出,父亲并未责备她,反而使她更清楚此事非同小可。
足足过了一刻钟,殒惊天才移开眼神,轻轻击了两掌。
很快,方才曾阻拦小夭的人便推门而入了,向殒惊天施礼道:“城主有何吩咐?”
殒惊天道:“自此刻起,你选几个人时刻守在小姐附近,不得让她踏出乘风宫半步!还有,我要静休,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违者格杀勿论!”
领命者是殒惊天最得力的心腹昆吾,对殒惊天忠心耿耿。领命后,他肃然应“是”,随后对小夭道:“小姐是否即刻回房休息?”
小夭破天荒地在知道自己要被严加看管的情况下没有百般拖延,而是向父亲施礼道:“小夭告退了,爹不要过于操劳。”
殒惊天身了微微一震,勉强展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夜色越来越深。
夜色笼罩着整个坐忘城,赋予了这座城池以无边无际的沉重感。
那高悬于夜空中的星月不知什么时候已消隐不见,整个苍穹显现出一种凝重无比的深灰色,灰色浓得化不开。
唯有虚空的中央有一处亮光,虽然只是淡淡的亮光,但在周围无边无际的深灰色的相衬下,却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那就是一个有着魔力的由光线组成的陷阱,让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到它的身上。
坐忘城的灯火越来越稀少,整座城与浓浓的夜色融作一体。
四周的山峦起伏不定,在天与地之间勾勒出抽象而富有玄机的曲线。山峦沉默,唯有绕过坐忘城的江水在一刻不停地奔流,江水奔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一个巨人压抑着的怒吼。
乘风宫上空的城徽如剑一般,直刺向无限苍穹!那怒冲云霄的雄鹰正好与虚空中唯一明亮处遥相呼应,让人不由萌生一种错觉,错误地感到是如剑般高耸的城徽刺破沉沉夜幕!
秋风呜咽,穿梭在街巷屋舍之间。
此刻已是秋末,秋风刺骨。
坐忘城出奇的寂静,城中每个人都隐隐感到莫名的不安,感到有异常的气息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且越来越浓。
每个人都预感今夜定然会有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
但——
这一夜,坐忘城却一直在出奇的静寂中度过。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过去后,天边开始泛现了鱼肚白,坐忘城的轮廓也渐渐地显现出来了。
不少一夜难眠者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睡意顿生。
“呼……”“呼……”
尖锐的传警哨声竟在这时候蓦然将宁静切割得支离破碎。
此起彼伏,相呼相应的传警声顿时在极短时间内将坐忘城提前由梦中完全惊醒!
这是一个惊愕不安的清晨!
训练有素的四城戍将立即难分先后地将刚刚开启的城门紧闭,且以重兵部署于各主要街口。
一时间,坐忘城杀气腾腾,阴云密布。
紧接着,密如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如风一般穿掠于坐忘城的大街之间!那马蹄声就如同敲击于每个人的心坎上一般!
只听得马上骑士振声高呼:“城主大小姐昨夜被掳,坐忘城即刻封城搜查逆贼!城内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可出城,违者杀无赦!”
呼声不啻于阵阵惊雷,惊得城中所有人目瞪口呆!
城主的女儿竟然被掳?!
连续几天的奔波使战传说等人十分疲惫,所以在伯颂南尉府中留宿的这一夜,他们都睡的格外沉。
直到尖锐刺耳的警哨声蓦然响起,才将他们一下子惊醒过来。
随即,便听到了那飞驰来去的马蹄声,以及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城主的命令。
战传说一下子自睡梦中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也许今日不能按原计划动身前往天机峰了。
虽然外面一片肃杀的紧张,但事不关己,战传说仍是按部就班地穿装好全身,再以南尉仆从备好的温水洗漱后,这才推门而出。
门外长廊上已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歌舒长空、爻意、石敢当、青衣、尹欢等人,以及南尉府的人。战传说一见石敢当便道:“石前辈,恐怕今日难以成行了,也不知是什么人为何要掳走城主的女儿?”
石敢当道:“待我去问一问伯颂老兄弟。”
旁侧几个南尉府的人道:“南尉将军一定早已去督查南城门了。”
石敢当恍然道:“不错,他是南尉将军,城中出了这等大事,他岂能置之事外?”
正说话间,长廊所正对着的花园中有几人匆匆而来,为首的两人是伯颂长子伯简子、次子伯贡子。
二子匆匆赶到这边,先向石敢当施礼问安,随后向尹欢、战传说等人一一招呼问候。
伯贡子昨夜与战传说有些不快,但这时他却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般并未回避战传说,从这一点可看出此子并非只知蛮撞。
未待石敢当相问,伯简子已道:“家父已去督查防务了,昨夜城主之女被掳,全城封闭,要搜查逆贼。石伯父与诸位只好先在南尉府中,等待此事平息后再行赶路。”
爻意奇道:“城主的女儿为何会被掳走?是否因为她……长得十分美丽?”
伯贡子见是爻意发问,微微一笑,道:“并非在下在背后恶语伤人,城主的女儿无论如何也算不得美女!容貌寻常倒是其次,更兼她性情古怪,衣着随便,自称什么‘美女大龙头’,常有惊人之举……掳走她的人,一定是另有缘故,决不会是看中了她的姿色。何况,若只是寻常花贼,如何能闯入城主的乘风宫,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她带走?”
面对爻意,他已有些忘乎所以,不惜直言在坐忘城中地位尊崇无比的城主女儿的缺点。伯简子见状不由暗暗皱了皱眉,不过他亦知自己这个弟弟所说的大多也是事实,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石敢当、尹欢、青衣听完这一番话倒没什么,而战传说与爻意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城主的女儿是一个……自称‘美女大龙头’的人?”
伯贡子误会了他们的意思,笑道:“正是,此大小姐的言行举止不可以常理论之。”
战传说与爻意相视一眼,心中吃惊无比。战传说暗忖道:“没想到那言行古怪的少女竟然是城主的女儿!难怪众人对她十分信任,不会担心她卷走了赌资逃之夭夭。不过,以她城主女儿的身份,倒也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感觉。”
伯贡子道:“虽是全城搜查,不过诸位在南尉府中应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忽闻外面有人高声呼道:“城主驾临!”
众人面面相觑。
“城主万安!”
“城主万安!”
一迭声的问安声由远而近传来,显然是坐忘城城主径自进入南尉府。
少顷,一队人马出现于众人面前,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坐忘城城主殒惊天与南尉将伯颂!
此时,伯颂已身着战甲,显得威武凛然,高手气息若隐若现,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而殒惊天更是神色凝重,目光如炬,眼神深处有一团惊人的烈焰在熊熊燃烧,让人心生难以正视之感。
在他们身后是二十余名乘风宫精锐人马,亦是面无表情。
身为一城之主,女儿却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失踪,无怪乎殒惊天会如此愤怒!
纵是如此,此刻他仍是强捺怒焰,对伯颂道:“伯颂,我率先领人在四大尉将府中搜查,并非信不过你们,而是希望借此告诉全城,本城主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回避搜查!”
伯颂道:“属下明白城主之意,更决不会有什么想法。请城主放心,小姐平时豪爽开朗,甚是侠义,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只要逆贼未出坐忘城,必将束手就擒!”
殒惊天微微颔首,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言罢,他向后挥了挥手,身后的人马立即分作几组,开始在南尉府搜查。
而殒惊天则在伯颂相陪下,向战传说等人这边走来。伯简子、伯贡子兄弟二人,以及南尉府的几人赶紧上前拜见城主殒惊天。
殒惊天的目光却扫向了战传说等人这边。
当他的目光落在战传说和爻意身上时,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却一闪即逝,决不容捕捉。
以他的修为,立即看出这六人当中,有好几个都是绝世高手!
他的脸上自然地显露出惊讶神色,向伯颂道:“没想到南尉府中竟有如此众多的高人。”
石敢当向殒惊天遥遥一拱手,道:“老朽道宗石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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