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邪的三皇咒既未取歌舒长空的性命,亦未使他遭遇尹恬儿的侍从雷大相同的结局,莫非这与哀邪紫微罡气的修为尚未达到七大限之境有关?
这女子的话语虽然迷惑了歌舒长空,但其自相矛盾却瞒不过战传说——死人决不可能对他人道诉自己的死亡!他仔细回味方才听到的声音,终于发现这女子的声音很可能是伪造而成,虽然逼真,却有一丝苍老与沙哑糅合其中。
战传说恍然忖道:“定然是石前辈!他伪作的声音虽有破绽,但因为歌舒长空心智混乱,又被‘西颐’的声音所震撼,就难以察觉其中的破绽了!”
但如此说来,石敢当对歌舒长空鲜为人知的往事岂非甚为了解?而这一点,与石敢当抛开玄流道宗的大小事宜留在隐凤谷是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歌舒长空依旧在自责而懊恼地自言自语,地下冰殿的水位却在不断地上升,战传说的意识不由又重新由歌舒长空身上转移到越来越深的积水中。若是无法突围而去,照此下去,无须多久,即使歌舒长空不再有所举动,他们三人仍是难免一死。想到这一点,战传说不由暗自心焦。
沉吟之际,忽闻耳边再度传来石敢当的声音:“这地下冰殿上面是遗恨湖,现在流入的水就是遗恨湖的湖水。但老夫不知地下冰殿与遗恨湖之间的岩层到底有多厚,合我们之力能否破顶而出?但愿能从歌舒长空口中得知其他退路。”
战传说心知石敢当是以“传音入密”、“心语”之类的方式向自己传话,当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时,“西颐”的声音接着对歌舒长空道:“你在这里已困了近二十年,此刻你已不需再受寒冰制约,为何还不离开地下冰殿,重入武界,实现你多年的心愿?”
歌舒长空“呵呵”轻笑两声,摇头道:“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说到这儿,他的身子忽然晃了晃,显出摇摇欲坠之状。
战传说心中不由为之一沉,暗忖道:“此刻歌舒长空所言多半不假,看来真的是再无别的退路了!”
“你一定是受了重伤,对不对?你不是说只要能练成神功,你就是武界第一人,普天之下,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吗?正是为了这一点,你才与尹夕成亲。可是,如今你岂非又将落得一无所有?真是天命不可违,你能摆脱坚冰的约束,却终是无法离开这冰殿,地下冰殿救了你,亦毁了你!”
歌舒长空缓声道:“我……一无所有?”
“不错,如果你无法从这儿离去,那么你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全是枉费心机!”
歌舒长空嘴角一阵抽搐,他颓然抱着自己的脑袋,嘶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尹欢手中的“长相思”与其说是一件让人侧目的奇兵,倒不如说更似一缕飘逸的清风,一个难以捉摸的梦境。
惊怖流的人悉数倒下之时,“长相思”亦悄然隐没。
每个人都知道“长相思”在尹欢身侧,却没有人能看出“长相思”究竟隐于何处,它仿佛已成了尹欢身体的一部分,密不可分。
惊怖流死者的血仍在缓缓流淌,汇作一处,最后流入了湖中。殷红的鲜血注入水中之后,在水中以复杂不可描述的方式不断地扩散开去,形成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尹欢的神情淡然,淡然得出人意料,仿佛片刻间夺取数十性命与他毫不相干。
“雕漆咏题”趋步近前,道:“谷主,现在是否该前往石殿?”
先前匆匆赶来禀报哀邪闯入石殿一事的人也眼睁睁地望着尹欢,他不明白谷主尹欢何以能在听说石殿遭袭后仍气定神闲。
尹欢淡然一笑道:“你们何必如此紧张?有石老在,定不会有什么差错。环视乐土武界,能胜过石老者,实是无几。遗恨湖中隐有极为重要之物,一向是隐凤谷防范的重中之重,决不可轻易中了他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雕漆咏题”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等待!”尹欢不假思索地道。
他望着已恢复了平静的遗恨湖,脸上有了古怪神秘的笑意:“除了闯入石殿中的人之外,惊怖流袭击隐凤谷的人都已被杀,那么如今我们所应做的,除了等待,还有什么?我们只需等待石老将入犯石殿的人一并除去即可。”
一人道:“可是万一……”
话未说完,尹欢已冷冷地将他的话打断道:“我心意已决。石老诸人的安危固然重要,但隐凤谷数十年的基业更为重要,相信石老亦会赞同本谷主所作的选择。遗恨湖四周加强防范!雕漆咏题,你去石殿那边助冒矢一臂之力!”
众人见尹欢心意再无更改可能,当下只有从命。
自始至终,尹欢从未提及过父亲歌舒长空。显然他是避重就轻,欲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于石敢当身上,使大伙忽视了要不要前往石殿救援与歌舒长空的安危关系最为密切。
真正的雕漆咏题早已被惊怖流所杀,此刻在隐凤谷中的“雕漆咏题”其实是惊怖流“青衣红颜”中的青衣,从不失手的青衣!
青衣奉尹欢之命匆匆赶至石殿。
虽然假借雕漆咏题的身份进入隐凤谷已有数日了,但青衣对石殿内的情形依然一无所知。
若在平时,青衣进入石殿后必然很快露出破绽。石殿中的通道曲折复杂,行走其间,青衣与真正的雕漆咏题之间定有很大的区别。雕漆咏题乃隐凤谷十二铁卫之一,对石殿中的情形应十分熟悉。
但今日青衣却无须顾虑,因为哀邪此前冲入石殿,已予石殿以毁灭性的冲击,青衣大可循哀邪所经过的途径长驱直入。
石殿中的幸存者在冒矢进入地下冰殿之后群龙无首,正茫然不知所措,一部分聚守于正门入口处,另一部分则在石殿四下寻找突然失踪的尹恬儿。此时的尹恬儿如水分蒸发般了无踪影,众人十分惶急。
这时,青衣赶至石殿,他甫一出现,几名隐凤谷弟子立即迎上前道:“雕漆卫,你来了就好,冒卫追踪惊怖流逆贼进入地下通道后,至今未见出来,我等身份低微,不敢犯禁前去探察详情。还有,小姐本是在石殿中,现在却不见其踪影了……”
说话者说到尹恬儿失踪的事时,声音压低了很多,略显怯意,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众人虽不言语,却都不约而同地向青衣身后张望,他们不明白石殿这边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谷主何以只派来“雕漆咏题”一人。
青衣微微颔首,低沉而有力地道:“谷主已妥善部署一切,诸位只需各司其职便可,不必慌乱,倒是小姐的安危令人担忧。”他环视众人一眼,又道:“不知是谁最后见到小姐?”
略略沉默了片刻,一人答道:“我最后见到小姐时,她是在……大少主生前所生的房内……”
青衣心中一动:尹欢的大哥尹缟?
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略作意外地“哦”了一声。
那人继续道:“……小姐进入大少主的房中后,石殿便有人闯入了,之后或许是因为过于混乱,并无兄弟见她离开那间屋子,但我们再去那间屋内寻找时,却无小姐踪影。”
青衣正待让人同他一道前去察看,忽闻石殿中有呼喝声传来!
众人神色一变,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青衣的身上。哀邪强闯石殿时显露的惊世骇俗的修为对众人震撼极大,此刻仍心有余悸。“雕漆咏题”在十二铁卫中虽然排名靠后,但冒矢不在场,“雕漆咏题”自然被他人寄以厚望。
青衣一听呼喝声,立即判断出是门主哀邪在石殿中出现了。青衣不明白哀邪为何要一反事先早已定好的谋略,而硬闯入石殿中,但他很了解哀邪的武功,他相信地下通道中只要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么此人必定是哀邪!
青衣只对身旁的人说了句:“我去看看,你们不要分散,以免被敌各个击破。”言罢他立即循声疾掠而去。他从众人的神色言语中听出他们对哀邪已有惧意,因此自己所说的话必然能打动他们,使自己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此时石殿中更显空荡,青衣长驱直入。
很快,他便接近了厮杀声传出的地方。就在青衣迅速接近时,厮杀声倏地戛然而止,他的脚步不由为之一缓。
就在这时,他忽见一人扶着不远处的一扇残缺的木门门框跌跌撞撞而出,浑身浴血!
青衣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此人赫然是他的门主哀邪!
青衣从未见过哀邪如此狼狈之相,惊骇之际,他下意识地快步上前。
哀邪虽凭借三皇咒重挫歌舒长空,但他自己亦已战至力竭,真力虚浮,伤势非轻,强支着离开地下通道后,甫出洞口进入石殿,立即遭遇守候在外面的隐凤谷弟子的围杀。若在平时,这些人根本不堪哀邪一击,但今日哀邪却好不容易才将围杀他的人悉数除去,自身亦已再添数道伤口。
这时,哀邪感觉到有人向自己接近,心中一惊,不假思索疾抡方才自隐凤谷弟子手中夺来的一柄长刀,自腋下斜斜划出。
他终是宗师级高手,纵是已力竭难支,在下意识状态划出的一刀仍是玄奥莫测,惊心动魄,凭此一刀,足以为他赢得时间!
刀势奇快!
却无功而返!
哀邪凛然一惊,暗忖来者的修为远在方才其他隐凤谷弟子之上,莫非,来者竟是尹欢?
心中转念,他的身形已动,刀走空后的刹那间斜斜倒滑出一丈之距。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举止,但因为是在一刀挥斩、力道已尽之时完成,却于平淡中显示了惊人的实力!哀邪能在重伤后做到这一点,殊不简单。
对手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乘势而进,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门主,是我!”
哀邪本已绷得紧紧的心神立时松弛了下来,青衣易容成雕漆咏题的事他自是知情。但对于雕漆咏题的容貌,哀邪毕竟不熟悉,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不免有了疏忽。
哀邪见青衣敢开口表明身份,便知四周暂无隐凤谷的人,心中稍安。
青衣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道:“门主,你受伤了?”
哀邪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已见识了尹欢的武功,今日你我有无胜算?”
青衣听得此言,立知哀邪伤得极重,否则以哀邪的自负,决不会如此发问。
青衣与哀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以身体挡在过道入口与哀邪之间,这样可保证万一有人接近,第一眼看到的不会是哀邪。他道:“尹欢绝非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门主的武功自然在他之上,但这是在隐凤谷中,而如今红颜又已落入他们之手,依属下之见,门主还是先设法脱身,待我想法救出红颜后,再作打算。”略略一顿,又补充道:“若圣座能出手,也许又另当别论。”
哀邪的脑海中闪过异服女子的身影以及她形影不离的弧形长匣,他暗一咬牙,忖道:“莫非她只愿坐享其成?”
歌舒长空破冰而出,功力大进;战传说的出现;尹欢藏巧露拙,隐藏实力——这一切,都在惊怖流意料之外,以至惊怖流此次行动,已渐显不利。但事已至此,已只有全力一搏。而惊怖流最大的胜算,似乎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异服女子的身上了。
哀邪低声吩咐道:“圣座亦在隐凤谷左近,但不知她为什么迟迟不出手……”正说话间,忽然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由脚步声可以听出来者正向这边靠近,且来人甚众。
哀邪、青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哀邪对周遭情形略加打量,便悄然退入一间房中。
青衣的目光追随哀邪,忽然发现那间房的门前上方竟挂着一串风铃,他的目光不由一跳!
——在这森严的石殿中,怎会有此物?!
未及多想,六七名隐凤谷弟子已出现在转角处,其中一人道:“雕漆卫,小姐就是进入这间屋子后失踪的,谁也没有留意她什么时候离开这间屋子。而雕漆卫的追踪术我们一向十分佩服,相信一定能在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
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所指之处赫然是哀邪方才隐入的那间房子。
青衣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明白这门前挂着一串风铃的房子,就是尹缟生前的居住之所。
隐凤谷弟子越来越近,青衣此时已明白他们见自己在此,误以为他是为追查尹恬儿的下落而来。看样子,他们已准备入尹缟的房内。
青衣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心中已萌杀机!
只要隐凤谷弟子进入尹缟的居所,青衣就唯有将他们悉数除去。
遗恨湖。
“惊”字号水舍外的连廊上,尹欢正独自伫立。
他是隐凤谷谷主,但他竟似乎对隐凤谷的诸多风雨变幻漠然视之。
此时他的目光正投向远处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神色是少有的凝重,而他的眼神最深处,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奇异光芒。
虽然隐凤谷已挫败了惊怖流的进攻,但尹欢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相信惊怖流的实力决不仅止于此。
何况,等待凤凰重现的,决不仅仅只有惊怖流!谁也不知道隐凤谷将因此而需得面对多少对手……
忽然,有极为轻微的“沙沙……”声在尹欢脚边响起,收回目光,低头下望,却并无异常,直到看见湖中一株睡莲的圆叶在微微摇动,尹欢才猛然发现本应是与水面平齐的睡莲叶此时有不少已高出水面少许,而“沙沙……”声响或许就是莲叶与水面相离时发出的。尹欢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睡莲在短时间内迅速长高了?”
但他很快发现事实上是湖水水位在悄然下降,因为不远处有少许水波在涌动。
尹欢顿时明白,湖水在向下渗漏,而唯一可能的去向唯有地下冰殿!
他的神情不惊反喜,眼中奇异的光芒更甚!
这时,一名剽悍精干的隐凤谷弟子在邻近的另一水舍上向尹欢恭身施礼道:“谷主,万斤香木已备齐,在湖岸准备妥当!”
尹欢道:“好!再过三个时辰,我就要焚香火以候凤凰重现!”
“可惜你已没有机会等到凤凰重现之时了!”
一个平淡得不带丝毫情感的女子的声音传入尹欢的耳中,那声音赫然是来自尹欢的上方!
这时,四周响起众隐凤谷弟子的惊呼声、怒喝声。显然,来者是在众人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迫近尹欢的。
让尹欢心寒的是连他自己亦毫无预知!
一个头戴幔笠、身着异服的女子稳稳地立于“惊”字号水舍舍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尹欢,俯视着四周惊愕失措的隐凤谷弟子。
尹欢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中有无尽杀机与万丈怒焰,这与他俊朗的容貌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的理智似乎因朦胧怒火而丧失,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没有人可以凌驾我之上!”
没有回答,只有异服女子的冷冷一笑。
尹欢身形暴起!
身形掠起的同时,惊世奇兵“长相思”已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闪现于他的手中。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长相思”隐于何处,也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出兵器的过程——连异服女子也不例外!
异服女子心神为之一震!
丝丝缕缕的森然气劲自幻化莫测的“长相思”透发而出,看似无凛然之势,却具有超乎常人想象的穿透力!异服女子身下的水舍顿时四分五裂。
异服女子如纸鸢般飘然掠起。
“长相思”在迅速逾越空间距离的同时,其运行轨迹亦发生着不可描述的变化。“长相思”激荡虚空,形成了呜咽般的尖啸声,让人闻之惊心动魄。
寒芒如烟如雾,席卷向异服女子,顿将异服女子下方所有的空间完全封杀。
“相思入骨,最难挥去。”
隐凤谷中人目瞪口呆,为他们谷主所显露的武学惊愕当场。此刻,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真的是平时奢靡浮华、不思进取的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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