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曾梦见当我画够了整整一千张他的画像时,他便出现在我的身边了。那时,我与他天天在一起,又何须再日日画他?”姒伊道。
“小姐很相信梦?”侍女道。
“相信……因为我的梦境总是很美好。”姒伊幽幽地道,“当他出现在我身边时,我竟然可以看见他!”顿了一顿,又道,“昨夜的梦里,我梦见他,他显得有些不开心,可惜,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她说得有些入神,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让冥皇头痛不已、在几股强大势力当中游刃有余的女子,而只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着美好憧憬的女孩。
“小姐夜夜都会梦见他,难怪能画得那么传神。”那侍女道。
“是吗?”姒伊微笑着道,“作画要意存笔端,画尽意在,融化意象,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所以传不传神,与双目能否视物并无必然的关联。若是让我画别的人,只怕是根本无从下笔了。”
话毕,笔锋已落,勾、擦、染、点、描……一气呵成,顷刻间,一个有着大致轮廓的年轻男子已跃然纸上。画极为抽象,难以细辨容貌,却能让人感到这是一个高大伟岸、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
“奇怪,这人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侍女低声道。
姒伊不以为然地笑道:“他只是在我梦中出现过,你怎可能见过他?”
那侍女也觉得自己多半是看走眼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物行自外面进来,他一进来便道:“战传说已离开了天司禄府。”
“哦,他去了什么地方?”姒伊知道物行既然来向她禀报,战传说此行就有些特殊。
“不知他要去什么地方,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连爻意、小夭都不肯告诉,而且,他是在天还没有大亮时就匆匆离开了禅都。”
“他出了禅都?”姒伊大吃一惊,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明白战传说的用意了。照理,有爻意、小夭在天司禄府,他是不会轻易远离禅都的。
……
正如物行猜测的那样,战传说的确没有把此行的目的告诉爻意、小夭,其原因就在于他不想她们为他担心,因为他是要去九极神教昔日总坛所在地与勾祸相见。
勾祸修为盖世,杀人无数,性情不可捉摸,战传说与勾祸相见,可以说是生死难卜,如果小夭、爻意知道他是要去见勾祸,非但会担忧,而且说不定会全力劝阻。
他不想改变主意。
而且,这一约定本就是他与勾祸之间共守的秘密。
这些日子来,战传说一直在为小夭的安危担忧,之后又是赴祭湖之约,与血影一战后,他曾昏迷过一段时间。昨夜战传说记起自己与勾祸还有一个约定,曲指一算,才发现期约已到了。
如果今日天黑之前不能赶到九极神教昔日总坛,就是战传说失信了。
虽然对方是昔日人神共愤的勾祸,但战传说也不愿失信。更何况,勾祸还知道不少关于不二法门的秘密,这些秘密对战传说个人或许不太重要,但对天下人却相当重要,因为今日的不二法门的力量实在太强大。
战传说觉得时间紧迫,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所以他在天还没有亮便起身起程了,临走时他只叮嘱爻意、小夭不要轻易离开天司禄府。
战传说之所以敢暂时离开爻意、小夭,与天司禄昨日告诉他冥皇对自己的态度发生变化不无关系。冥皇态度改变的原因,战传说也能猜出一些。若冥皇不再持除他而后快的态度,那爻意、小夭留在天司禄府还是比较安全的。
要找到昔日九极神教总坛所在并不难,在九极神教总坛,大大小小不知发生了多少战斗,上演了多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它曾经与禅都一样,备受万众瞩目。
战传说一路向南,再向东,雷厉而行,不敢有所耽搁。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战传说终于立足于滔滔赤河西岸。
赤河是人工开挖引水形成的河道,此举是在九极神教势力最盛时完成的,勾祸便以这条人工开挖而成的河道为 第一道防卫九极神教的屏障。
说来也巧,就是从赤河开挖通水之后,九极神教的势力开始哀退。有人说这是因为勾祸开挖此河,就显示了他起了固守自封、不再进取之念,一个失去了进取心的强者,是很难保持自己的霸业的。
也许,这只是巧合,却有好事者将两者牵连在一起,作牵强附会的解释。
赤河本是无名之河,勾祸 第一次大败时,乐土各族派全面进攻九极神教的总坛,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双方死亡无数,这条河的河水皆被染红了。
这一战,以九极神教惨败告终。众人杀尽负隅顽抗的九极神教弟子后,还不解恨,又放了一把火将气势恢弘的九极神教总坛烧得一干二净,最后连赤河也将之用土重新填上。
很难说此举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它只是一种极端情绪的宣泄方式罢了。
如果没有南许许,这场灾难也许就这样结束了。
但,事实却是南许许奉其师尊遗命,救起了勾祸。
勾祸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势力再次壮大,很快他便重新夺回总坛,并在原址建起更具规模、更有气势的总坛。
与此同时,勾祸也做了一件其实并无多少意义,但在他看来却不能不做的事,那就是将被填埋了的赤河重新开掘。
当昔日的河床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们惊愕地发现,河床的岩石竟然已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有人说这是被鲜血染红的。
但鲜血染红这些岩石,何以经久而不褪?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当清冽的河水再一次冲刷河床时,河水被河底的岩石映成了一片血红色,仿佛在滔滔流动着的,不是河水,而是鲜血!
赤河之名,由此而生。
当勾祸第二次被击败,九极神教第二次被攻破时,又有人建议将赤河填实。但这一次,却被九灵皇真门的乙弗弘礼阻止了。
乙弗弘礼道:“此河虽不吉祥,却可告诫后人。”
赤河因为乙弗弘礼这一句话而保存下来了。
此刻战传说立足于赤河西岸,只见河水暗红如血,残阳斜照,水声呜咽,让人心生怆然之感。
目光越过赤河,便可见九极神教的总坛遗址了。
木质的梁、柱可以烧去,但残壁断垣仍在。无数的房屋一层层地向后铺开,延绵不绝。黄昏的光线很是暗淡,所能看到的九极神教总坛只是一个大致情形,这反而可以遮掩它的破败,只大致地勾勒出昔日的轮廓。
曾让乐土武道为之色变的一代魔主,此刻会在哪儿等候他呢?
战传说收回了目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飘然掠过赤河,走近九极神教总坛。
九极神教的总坛建在一座坡度不大的山上,成百上千的建筑呈翼状向两侧展开,就像是一个巨人欲拥抱天地苍穹。
九极神教的总坛正面所对的,是一马平川。
所以,九极神教的总坛虽然地势不高,却有睥睨众生的气势。
步入山门,可见路旁有巨大的已折断成数截的石柱,当年,甫入九极神教的总坛,便可见一对石柱相对耸立,高逾十丈,直指云霄,何等气派!
战传说的目光却未落在这两根已断了的石柱上,而是落在了路旁的森森白骨上。
森森白骨处处可见,尤其是在道路的两侧。
这些尸骨一定是九极神教弟子的,他们是失败者,所以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殓,只能暴于荒野。
走近了,才真正地知道九极神教的破败与苍凉。路边,断壁旁长出了杂草灌木,此季已是深秋,草木枯萎,处处显示着凋零肃杀。
那些尸骨散于各处,姿态不一,他们都是在残酷厮杀中倒下的,所以才会如此。
虽然没有亲历数十年前的那场风雨,但战传说能想象得出当年的血战。甚至就是现在,在这样的沉寂无声中,战传说恍惚中仍依稀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空气被利刃破空而过的声音搅得一片嚣乱。
数十年前,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却又有几人知道自己为什么抛头颅、洒热血?风里来、雨里去;生里来、死里去?!
战传说的心头有些沉重。
他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来九极神教总坛的初衷,没有留意勾祸什么时候会出现,而只是在默默地走着。
天色越来越暗,黑暗把战传说与周围的一切慢慢地融合在一起。
仿佛,他不是这片空间的闯入者,而是本来就是属于这片空间。
战传说甚至“看到”那些森森白骨重新站起,重新有了血肉,活生生地立着,执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他们的目光疯狂而又冷漠,无数的乐土武道中人向他们冲杀过来,兵器交击声、鲜血抛洒时划过虚空发出的像风一般的声音……让人齿寒!
空气中有一种微甜的血腥气。
九极神教弟子不断倒下,倒在血泊中,疯狂厮杀的双方谁也不看战传说一眼,而战传说就在他们之间默默地走着……
“哇……”一声鸟鸣,一只乌鸦自一具尸骨旁振翅而飞,飞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战传说从幻觉中被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九极神教总坛的腹地了。换而言之,如果九极神教没有覆灭,那么这儿就是其核心地带。当年九极神教势力如日中天,慑于九极神教的淫威,有不少族派依附屈从于九极神教,那时,勾祸的一道道指令由这儿传出,可以说是一呼万应,风光无限。
而今天呢?
这里显然很可能是曾经的主殿,它四周皆是以巨大而方正的岩石砌成,所以,大火根本无法将它彻底毁去。看得出,它的部分墙体虽然毁去了,但这并不是被火烧毁的,而是被砸毁。
战传说步入了这间仅余四壁的主殿。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勾祸!
主殿的北向中央有一张巨大的以玉石雕成的交椅,虽然被毁的面目全非了,但它的模样仍在。
此刻勾祸正静静地坐在那张面目全非的交椅中。
“你来了?”
勾祸的声音传入了战传说的耳中,或许确切地说是传入他的心里,因为勾祸真正的说话声嘶哑古怪,不堪入耳,这是勾祸以内息传出的声音。
“我来了。”战传说应道。
此时此刻,战传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是在与一个现实中的人对话,而是在与已经流逝的岁月交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来了?”
晏聪对站在门外的灵使道,此刻,他正在万圣盆地一处很偏僻、很不起眼的屋子里,屋子的主人已不知去向。自从前些日子大劫主进入万圣盆地后,万圣盆地不少人就搬迁逃离了。谁都知道大劫主比当年的勾祸更可怕,勾祸可以借任何理由杀人,而大劫主杀人却不需要任何理由。
晏聪要见灵使,又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与灵使特殊的关系,所以便选择了这间屋子。
“是。”灵使道,然后他走入了屋中,反手将门带上。
晏聪开门见山地道:“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主人请说。”灵使道。
晏聪道:“今日我与天司杀、地司危、萧九歌、蓝倾城五人一起对付大劫主,结果却久攻不下,反而是我们这边伤亡惨重,尤其是蓝倾城,甫一交手,便被大劫主击杀。大劫主修为之高,实是惊人!更可怕的是他的绝学‘黑暗气诀’再配合他的黑暗刀,可以吸纳他人的力量为己用,这使他几乎未战便立于不败之地了,但是——最终,他还是败了。”
“我已听说是主人将他击败的。”灵使道。
晏聪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地方,我自忖绝对没有一刀击退大劫主的实力,但事实上我非但做到了,而且还毁去了他的‘烈阳罡甲’!当时,我忽然觉得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所击出的那一刀之威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不知这种力量由何而来,也不知它对我究竟是利还是弊,所以虽然当时我已占据了优势,却还是没有全力截杀大劫主,任他逃脱。我担心那超越我能力的一刀,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如果久战下去,或许会有危险。而大劫主显然不知这一点,他以为这就是我的真实实力,所以他知难而退了。当时,我显得很从容自信,并非我有击败大劫主的十足把握,而是因为拥有强大的心灵力量后,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疑惑与不安、惊惧,所以,我才以自信示他,让他更相信他已无法击败我。”
顿了一顿,晏聪接着道:“我想知道的就是我为何会忽然变得更为强大?”
灵使视他为主人,对他绝对忠诚不二,所以晏聪可以对灵使毫不隐瞒。
灵使想了想,道:“三劫妙法的力量来源于‘天、地、人’三劫,是以称之为三劫妙法。如果可以从天劫、地劫、人劫中吸纳力量,就可以变得更为强大。主人的变化,应该是源于这三种可能性中的其中一种。”
“天劫、地劫、人劫?”晏聪低声道,他很快想到了在玄天武帝庙中与大劫主那一战之后的遭遇。当时他眼看就要亡于大劫主之手,却因为天电忽至,紧接着又是九幽地火喷发,大劫主才没能对他下手。正是那次遭天电相击之后,他的修为再次飞速激进,一举击杀了鬼将,否则若以他刚练成‘三劫战体’的修为,未必能够杀得了鬼将。
灵使接着解释道:“练成三劫战体只是将躯体的承受力提高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就有如大海与湖泊不同,海可以容纳万川,而湖泊却不能。”
灵使不愧是宗师人物,对武学的分析可谓是深入浅出,辟析入里,晏聪又天资甚佳,立即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经历玄天武帝庙那一场遭遇后,他会变得更为强大。
如果不是拥有三劫战体,只怕他早已在那天电击中时灰飞烟灭,但拥有三劫战体的他却因此而因祸得福,吸纳了天电可怕的力量。
“天电是天劫之象,可以导引晏聪修为的提高自是在情理之中,但在落日峡谷‘灭劫’一役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为何也会如此?”晏聪既是自言自语,又是在问灵使。
“那就应是人劫造成的。”灵使道。
“人劫?”晏聪道,“此话怎讲?”
灵使道:“我听说落日峡谷一战,被大劫主所杀的,不下二百之众,二百余人亡于一旦,此即为人劫。落日峡谷地形狭窄,死亡冤气郁积,正是形成人劫之气的绝佳条件。”
晏聪微微变色道:“怎会如此?”心头一阵狂跳,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功力的突飞猛进,竟然是得益于两百余人的被杀。
灵使是绝对不会骗他的,那么也就是说这的确是事实了,而这样的事实,对晏聪来说,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灵使却继续道:“所以,当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正是三劫战体能达到最高极限的最佳时机……”
晏聪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晏聪心道:“若是这样,那我的修为要达到最高境界,岂非要以天下苍生的幸福为代价?我不愿如此啊!”
他心头有些不快,便转移了话题,道:“这些日子来,你可查到了天瑞甲的下落?”原来灵使与晏聪分手之后,一直在查找天瑞甲的下落。以灵使的地位身份,可以指使诸多不二法门弟子相助,成功的机会要大一些,所以晏聪指派灵使去办这件事。虽然暂时晏聪还不知天瑞甲对他有什么用处,但既然天瑞甲是大劫主垂涎之物,又有非比寻常的来历,若能得到,总是一件好事,至少比落在大劫主手中强。
灵使道:“我只查出羽老得到天瑞甲后,是向坐忘城方向逃去,但却没有进入坐忘城,而是继续向东。”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进入坐忘城?”晏聪很疑惑地问了一句。
“因为坐忘城中也有不二法门的人,如今坐忘城的新任城主就是不二法门的人,羽老模样丑陋古怪,他若进入过坐忘城,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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