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淡淡地道:“你,就是哀邪?”
哀邪并未因她的直呼其名而动怒,他平静地道:“正是。”
神秘女子身着一袭红黄相间的裙袍,式样极为独特罕见,在皆着黑衣的惊怖流属众中显得极为醒目,而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竟亦能凌驾于让武界中人闻之色变的邪道高手之上!
异服女子轻哼一声,道:“本座听说惊怖流可如水银泄地一般,在乐土武界无孔不入,没想到却是虚有其名,竟容得他人随意接近!”
哀邪哈哈一笑,道:“哀邪只是不愿在圣座驾临时杀人而已,其实方圆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无不在我惊怖流掌握之中。由此向西五里处,有一药农;向东南方向七里处,有一樵夫,他们皆已准备离去。除此之外,在离此二十丈外,尚有一人一犬……”
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随即接着道:“既然圣座不愿他人接近,我便让人将他们一并杀了!”
异服女子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哀邪向其身后属众轻轻挥了挥手。
立即有三道人影自三个不同方向飞掠而出,其中有一人,便是直取追猎银狐的猎人这边。
本已因过度惊吓而浑身发软的猎人眼见一黑色身影以快如鬼魅的速度逼近,不知由何处生出一股力量,腾地跃起,向来者疾射一箭后,也无暇看是否射中对方,立即转身逃命。
但仅跑出三步,便倏觉后背一疼,一股凉意直透胸膛。他猛然低头,赫然发现刚才射出的箭此时竟已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低低地哼了一声,这猎人如同被伐倒的朽木般向前轰然倒下,无声无息。
猎犬狂吠一声,向那人影疾扑而去。一道寒光闪过,立时身首异处。
哀邪对左近发生的事并不去留意,因为他知道结果决不会出乎他的意料。哀邪向异服女子道:“自从惊怖流老门主亡故后,惊怖流面临重重危机,不得已之下,才将这乱葬岗内部掘空,作为隐身之处,请圣座移步至地下殿堂说话。虽然此次为迎圣座,惊怖流皆现身相见,但我等早已作了部署,惊怖流隐身于此的秘密,仍决不会为他人发现!”
谁会料到在渺无人迹的乱葬岗的地下,竟有如此结构缜密、气势恢弘的殿堂?
这在象征死亡的坟场中建成的地下殿堂,也正显示了惊怖流惊人的生命力。惊怖流就如同一颗充满神奇邪魔力的种子,即使历经了干旱风雪,只要未被空气摧毁,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它照样能疯狂地滋生蔓延。
正殿中,异服女子与哀邪相对隔席而坐。纵是在这地下殿堂内,异服女子依旧未曾除去头顶幔笠。她身上所着衣袍式样奇异,显得十分宽大,背上背着呈弯弯弧形的黑色长匣置于她身前长席上,黑色的长匣长约八尺,泛着幽幽冷光,竟不像是金铁铸成。
异服女子道:“哀邪,凤凰重现隐凤谷之日将至,主公对此很是心切,有关隐凤谷的事进展如何?”
哀邪身为惊怖流一门之主,身负不世之技,面对这异服女子直言相问,竟能不怒!他道:“一切进展顺利。隐凤谷本就安插了我惊怖流的人,谷内情形如何皆为我所掌握。在武界销声匿迹近二十年的歌舒长空果然未死,而是隐身于隐凤谷地下洞穴中,只是那地下洞穴具体情形如何,尚不得而知。近二十年来,歌舒长空从未离开过地下洞穴,据说他是身患不治之症,不能行动自如所致。”
“身患不治之症?”异服女子重复了一句,随即轻哼一声。
哀邪立时察觉到了什么,道:“难道圣座知道其中另有内情?”
异服女子缓缓地道:“歌舒长空定非患了不治之症,而是在习练武学时不慎反伤自身。”
哀邪道:“无论是什么原因使歌舒长空困于地下,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便是歌舒长空已再成为我们进入隐凤谷的阻力。今日的隐凤谷谷主声色犬马,奢靡无能,沉迷于声乐中,毫无当年歌舒长空之雄心,而且与其胞妹不和,其属下对他亦暗怀不满,所以也不足为虑。剩下的唯一劲敌只有一人,此人并不属于隐凤谷,但却与隐凤谷上下共处了近二十年,连隐凤谷弟子亦只知称其为‘石老’,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而早在数十年前,此人就已是武界万众共仰的人物,唯有他才是如今我惊怖流最大的对手!”
“此人不属于隐凤谷?那么,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异服女子道。
“当年玄流三宗之一的石敢当!”
五十年前,玄流至高无上的天玄老人归天后,玄流经历了一段风雨动荡的变故。内部分裂,一时派系林立,争战不休,最终玄流分化为三宗:术宗、道宗、内丹宗。道宗之主便是石敢当,只不知为何石敢当在二十年前忽然从江湖中消失。
玄流乃正道中最大门派之一,石敢当身为玄流三宗宗主之一,在江湖中地位之尊崇可想而知。为何以其地位之尊,竟会甘心默默无闻地屈就于隐凤谷中?
异服女子沉默了片刻,道:“据说中原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的玄道修为已臻逆化五行、虚化神奇腐朽之境。石敢当寄身于隐凤谷,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他也是在等待凤凰重现的时机?”
哀邪道:“据我所知的情况,石敢当在隐凤谷行事低调,平时很少过问隐凤谷中的事。他之所以留在隐凤谷中,是因为他对歌舒长空有一个承诺,答应为其办三件事。”
这一次,未等异服女子发问,他已接着道:“至于石敢当为何要对歌舒长空许下这个承诺,却是不得而知了。”
异服女子道:“那么,他们对石敢当有何应对之策?”
哀邪道:“我已让人设法离间隐凤谷谷主尹欢与石敢当之间的关系,使尹欢对石敢当存有戒心,此事已有成效。”
异服女子忽然轻轻一笑,淡然道:“其实,对付区区隐凤谷,根本无须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她的言语中,隐然透着一丝狂傲自负之气。
哀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莫测的光芒,但仅在刹那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以平缓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照神的传人!”她的声音轻缓,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惊人力量。
在清欢阁的正堂中,尹欢约见了被隐凤谷称为“石老”的老者,十二铁卫中除已死的古惑外尽皆在场。
石老是否真的如雕漆咏题所言,是当年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
如果是,那么他定是作了易容乔装,否则以石敢当的赫赫名声,纵是隐身于隐凤谷深居简出,也瞒不过世人的耳目。
尹欢正视着“石老”道:“石老,有人告诉我,‘石老’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当年玄流三宗中的道宗宗主石敢当石前辈,不知此言可属实?”此言甫落,正堂内鸦雀无声。
“石老”目光一闪,略作沉默,轻叹一声,缓缓点头道:“此人所言不假,老朽正是石敢当!”
尹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了,他道:“石前辈乃正道中备受尊崇的一宗之主,为何甘愿屈就于隐凤谷中?莫非……石前辈留在隐凤谷中另有深意?”
十一铁卫已对“石老”承认自己是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已很是吃惊,一时难以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事实,此时听尹欢如此发问,心中又不由暗自嗟叹。叹尹欢骄妄自恣,石敢当乃正道前辈高手,备受世人尊崇,尹欢此言近乎暗指对方有所图谋,实是太过狂妄失礼。隐凤谷十二铁卫一向忠贞不贰,但此时亦难免心感寒意。
唯有雕漆咏题脸上毫无表情。
石敢当怆然一笑,并不动怒。他缓声道:“依谷主看来,老朽有何深意?”
尹欢道:“在下不愿妄加猜测,只是想到若是玄流道宗的人知道失踪近二十年的宗主石前辈竟是在隐凤谷中,只怕会与隐凤谷发生争端,不知石前辈是否想到了这一点?”
“老朽正是顾及这一点才易容乔装,以免为隐凤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石敢当道。
石敢当身为一宗之主,定然自重身份,决不肯轻易乔装易容,虽然不知其内情究竟如何,诸铁卫仍是不由为石敢当感到英雄气短。
石敢当站起身来,目光凛然,宗师风范显露无遗。他正色道:“谷主,老朽曾坦言相告,老朽之所以留在隐凤谷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曾对你父亲有一承诺,而无其他图谋。此事即是为他保隐凤谷二十年平安,二十年期限一满,届时自会离开隐凤谷。”
尹欢道:“石前辈能为一承诺耗废近二十年光阴,诚信至此,实是让我辈自叹弗如。照在下看来,当年家父与石前辈之间的约定,本就有不妥之处,亦让在下深感内疚……”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尹恬儿的声音:“二哥所虑不无道理,所幸爹已决定只要石爷爷为爹办妥最后一件事,二十年之约便立即中止。”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尹恬儿出现于正堂前。众人对尹恬儿所说的事都颇为好奇,急欲知道老谷主歌舒长空要石敢当做的事是什么。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最先发问的人竟是雕漆咏题。
雕漆咏题向尹恬儿施礼后道:“请问老谷主要石前辈办的是什么事?”
尹恬儿道:“我爹要石爷爷助他一臂之力,以救陈籍性命!”
石敢当乍听此言,顿有茫然不解之色,他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怎会……如此?”
莫非,他为歌舒长空要他办的事是为“陈籍”而大感意外?
独处坚冰中的歌舒长空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与他人同处于一个狭小空间中。
石敢当在尹恬儿的引领下,进入冰殿,虽然他居于隐凤谷已有十数年,且多是在石殿中出入,但进入冰殿却还是头一遭。
尹恬儿与石敢当素来亲近,她见石敢当身形枯瘦,唯恐他难以忍受冰殿苦寒,便让隐凤谷弟子为其备好皮裘厚衣,却被石敢当制止了。
此刻,石敢当安然立于冰殿中,脸色如常,毫无异状,尹恬儿这才放心。
石敢当望着冰台中的歌舒长空、战传说二人,神情复杂,显是被勾起百般思绪,一时间冰殿内静寂如死。良久,石敢当长长喟叹一声,道:“歌舒长空,果不出我所料,你并非身染不治之疾。”
尹恬儿一怔,愕然失声道:“石爷爷,我爹的确是身染重疾,唯有以寒冰方能保顽疾不会发作……”
话未说完,便被歌舒长空的声音打断了,他道:“恬儿,他所说的确是事实。爹之所以一直未告诉你真相,是担心此事为世人所共知后,会给隐凤谷带来灾难。”
石敢当沉声道:“歌舒长空,以你的禀性,既然愿让我进入此地,说明你已有绝对的信心突破此境,是也不是?”
“不错!我虽受此厄难,但在我的精心安排下,总算既保全了隐凤谷,也使自身虽困于冰殿却未遭不测,但今日我歌舒长空却非欲为此事与你相议。与我同在冰台中的年轻人名为陈籍,不二法门托付我儿尹欢为其疗伤。因为此子曾救过恬儿,所以我想见见他,在冰殿中,我见他难以抵御严寒,便让恬儿将御寒心诀传授于他,不料因急于求成,此子真气逆岔,性命堪忧!今日要救他性命,凭借你的‘星移七神诀’,合我之力,方能成功!只要你办妥此事,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全部兑现,从此你我互不相干。”
尹恬儿忖道:“久闻‘星移七神诀’乃玄流三大绝学之一,但因为此绝学唯一传人——道宗宗主在武界已销声匿迹近二十年,所以从未能有机会一睹绝学真相。没想到石爷爷就是失踪了近二十年的道宗宗主。石爷爷心地善良,休说与爹爹早有约定,即使仅为救陈籍,他老人家也定会出手,看来我今日可大饱眼福了。”
孰料石敢当却未急着应允,他道:“歌舒长空,虽然你被困于冰殿中已有近二十年,但我知道你的武学修为定然已臻更高境界,陈籍小兄弟究竟有何不妥,连你也无法相救?”
歌舒长空道:“我本亦自认为可以将他救醒,没想到辨他内息,已逆乱纠葛,若仅以内家真力,非但无法救其性命,反而会使他情形更为不妙。我久闻‘星移七神诀’分为阴、阳双诀,阳诀固然是克敌制胜的不世奇学,而‘星移七神诀’之阴诀却更为玄奥,依此绝学,可使他人与自己异体同息,然后借导纳自身内息真元的方式,控制对方,为其理顺逆乱的内息。”
石敢当道:“既然如此,我愿以‘星移七神诀’一试,但愿能将他救起。”
歌舒长空却阻止道:“若是当时便由你出手相救,自然可将他救醒。但在此之前,我已把自身功力灌入他体内,实不相瞒,我隐身于这冰殿中近二十年,自身真元功力已充满了寒劲,若是此时以‘星移七神诀’使他的内息与你相融,那么他体内的玄寒之气必将作用于你,其时你一方面要全力调理自身内息以求导理对方,同时又要受此玄寒气劲侵蚀之苦,稍有不慎,就会祸患无穷。此举太过冒险!”
尹恬儿不由担忧地看了看石敢当,见石敢当疏眉微蹙,立知父亲所说不无道理,才使石敢当踌躇不决。
果然,石敢当轻叹一声,道:“所谓奇则不厚,以‘星移七神诀’的阴诀为他人疗伤扶正,实属奇道。一旦有何差错,我与这位小兄弟可是要一亡俱亡了。”
尹恬儿心知石敢当平时看似寡言孤僻,其实古道热肠,而且今日看来,他对大家之所以寡言少语,与他同隐凤谷复杂而尴尬的关系有关。既然他这么说,就定然事有棘手之处。
她想到“陈籍”之所以会成如此模样,定是因为自己将其领来冰殿之故,不由很是为他的安危担忧。尹恬儿的目光投向冰台深处,依稀可见战传说一动不动的身影。
歌舒长空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一策,既可救此子,又不会让石宗主有危险。”
石敢当清瘦的脸上有了一丝疑惑之色,他道:“是吗?”
歌舒长空道:“石宗主是玄流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武学修为之高,自不待言。只要你以‘星移七神诀’作用于这冰台上,我再设法将此玄门气劲聚于冰台中央,使自身与陈小兄弟达到异体同息之境,他体内的玄寒真气对我丝毫无损,而我则可逐步调匀其内息,一旦他的内息顺畅,剩下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歌舒长空所言不无道理,因为调理自身内息人人可为,这非“星移七神诀”的独到之处。“星移七神诀”的独到之处在于能以强大的内家修为产生玄道气场,此气场犹如神、元之廊桥,使双方互融互通,虽异体而同息。只要石敢当能以惊世骇俗的玄流道宗旷世修为为歌舒长空营造一个“星移七神诀”气场约束下的空间,歌舒长空极可能能凭借自身的不世修为救下战传说。
石敢当犹自有些犹豫,歌舒长空催促道:“虽然此策并非十全十美,但除此之外也再无他策可行。何况此举最稳妥之处就是即使救不了此子,至少你我二人都不会有所损伤,此后再图他计亦无不可。”
虽然双方相隔着重重坚冰,但石敢当仍是由歌舒长空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急切。
他有些感慨地道:“看来近二十年来,你的性情已改变了不少——好,我答应你!”
歌舒长空如释重负地道:“恬儿,你暂且退出冰殿,在入口处为爹爹及石宗主守护吧。事关陈籍小兄弟的性命,你要多加小心,不可让任何人惊扰!”略略一顿,又补充一句,“包括你二哥!”
尹恬儿依言退出。
对于歌舒长空、石敢当、尹恬儿三人之间的对话,战传说皆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无法动弹,亦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清楚地知道在此之前,歌舒长空虽将其真力输入自己的体内,但自己非但未因此而感到寒劲入侵,反而因为那股真力的缘故,使自己已不再如初入冰殿中那样感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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