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叫喊,除了提醒他之外,更是在向同伙传讯。
果然,此人接着又大声道:“戈壁岔道众多,大伙万万不可走失,即刻向我所在之处靠拢!”
战传说一面竭力约束因受惊而难以控制的坐骑,一面大声道:“快快下马,否则最终必会被……啊……”
一团枯草竟鬼使神差地被吹入他的口中,将他的话打断了。而他的声音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甚至连与他同乘一骑那黑衣骑士亦未能听清。
战传说猜知众人若不下马,那么即使有再高的修为,也会因马受惊而走散。他想自己先跃下马去,无奈身后之人的手臂犹如铁箍,一时根本无法挣脱。
正自惶急间,“轰……”的一声,战传说身下的坐骑慌不择路,而且此间四周早已黑暗如夜,竟一头栽入一沟壑之中。
战传说腰间的手臂一紧,在被马匹压于身上之前,已被身后那黑衣骑士拦腰抱住,滚向一侧。
战传说的腰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蓦然有金铁交鸣声传入他的耳中,不由微微一怔。但金铁交鸣声很快又消失了,他的耳中再度被风雨声所充斥。
但战传说坚信那绝非自己的幻觉!
因为就在他听到金铁交鸣声的同时,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微微一震,显然此人极可能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
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中,竟会有这种声音!若说是刀剑无意中磕碰时的声响,更绝无可能,因为若非全力相击,寻常金铁交击声根本无法穿透这遮天蔽日的风雨声。
此时此刻,他们的视线、听觉都已大打折扣。
正自思忖间,蓦闻一声短促而动人心魄的惨叫声突然响起!那声音竟与战传说相距不过丈许,战传说心中之震撼难以言喻。
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大惊之余,未及细细分辨,血腥之气已然消失。
一切似乎与片刻之前已无任何区别。
但战传说的心情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他暗忖道:“难道,方才那一声惨叫,竟是有人被袭杀?”
若是如此,被袭杀的是不是不二法门中人?而袭击者又是何人?
却闻身侧那人高高呼道:“边二弟可在?”
声音在风雨中遥遥传出。
“高大哥,我在此!”东向三四十丈外有一个粗哑的声音应道。
被称做“高大哥”者正是不二法门一行六人中最具威望的高辞!
高辞随即又高呼道:“百消……百消!”无人应答。
话音未落,战传说倏觉右腿奇痛无比,不由痛呼出声。伸手一摸,赫然一支利箭透其右腿而过,所幸未伤及筋骨。
高辞在他身侧大声骂了一句,手臂一紧,已挟战传说凌空掠起,斜向射出数丈开外。
再度落地时,高辞伸手捂了捂战传说的嘴,又将其身子向下按了按,其用意显然是要战传说静伏于此,勿暴露行踪。
随即战传说腰间一松,高辞已与他分开。显然,高辞已确定同伴遭到了袭击,而且袭击者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准确地发动攻击,显然有不俗的内家修为。
战传说手捂伤处,感到伤处除疼痛之外,并无麻痒感,心中略略放心。他在风雨中吃力地睁大了眼睛,眼前却一片灰暗,仿若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的存在。
倏地,十余丈之外蓦然闪现无数火星,万点火星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随即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直灌入战传说耳中。
借着那道光弧,战传说惊愕地发现两个缠斗作一团的身影,其中一人显然是不二法门的人。
光弧一闪即逝,使战传说所见到的一切宛如发生在梦中般不可捉摸。
战传说静静地匍匐在地,风渐渐地减弱,雨却渐渐加大。他的伤口被污水浸泡着,奇痛彻骨。
战传说的双眼终于能隐约辨物,他看到朦胧的雨幕中,一骑快马向他这边飞驰而来。从衣饰来看,此人应是不二法门的人,其身向前紧贴于马背,整个上身犹如一张绷紧的弓。
战传说见此人来势太猛,正待闪开之际,忽然神色剧变。
只见马上骑士突然拦腰而断,上身犹如一段朽木般高高抛起,而下半截身躯则毫无生命感地自马背上滚落。
那马悲嘶一声,在极小的范围内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随即转向另一侧飞驰而去。但只奔离少许距离,不知何故突然毫无征兆地轰然倒下。
战传说目瞪口呆,此刻他方知道原来生命竟有如此可怕的结束方式。
人亡马倒之后,战传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稳稳地立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的右手横握着一把长得异乎寻常的刀,刀身雾气缭绕,难以看真切,雨水尚未滴在刀上,便已被横溢的刀气所激化为水雾。
战传说感到危险在向他逼近,他不知眼前此人是否已留意到他的存在。
就在此时,有两个黑色的身影飞速迫近那身材高大伟岸之人。与此同时,战传说的身后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被高辞称做“边二弟”的黑衣骑士疾驰而至,急切地向战传说高呼道:“快上马!”
不二法门在武界中地位何等尊崇,从未如此惊惶过。战传说再不犹豫,双掌疾拍地面,人已借力飞身掠起。
被称做“边二弟”之人长臂一伸,已将战传说右手扣住,借他一带之力,战传说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那健马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划出一道极小的弧线后,已飞驰而去。
此时战传说已无法分辨方向,只听到耳边的呼呼风声,恍惚间也不知跑出多少路。那健马在经历长途跋涉之后,本已筋疲力尽,如今又驮载二人疾奔,终于支撑不住,速度渐缓,直到最后四蹄一软,猛然栽倒。
战传说二人在泥泞中滚出老远方停住,这时,战传说才感到姓边的黑衣骑士腹部黏湿一片,显然已受了重伤。
风雨渐止,夕阳却已落山,天地万籁俱寂,这种寂静使先前可怕的情形反而不真切了。
将战传说救出之人名为边荒,他将自己的伤口作了包扎后,声音低沉地道:“小子,你们父子二人有什么仇家?”
战传说沉默了片刻,道:“这不会是我父亲的仇家所为。”
边荒见他语气如此肯定,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躁怒,他嘶声笑道:“信口开河!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普天之下,还没有什么门派敢与不二法门对抗!”说到这儿,他伤口处一阵抽搐的剧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战传说的右腿因失血过多反而有些麻木了,他道:“因为如果出手者是我父亲的仇家,那么我们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边荒一怔,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时,却听战传说道:“有……金疮药吗?”
“你也受了伤?”边荒有些吃惊地道。
“腿上中了一箭。”
边荒伸手在战传说的腿上摸索着,当他触到那支箭时,战传说不由呻吟出声。
边荒沉声道:“此箭是查出今夜袭击者的线索所在……你小子还算走运,没有伤及筋骨。忍一忍,我帮你取出!”
战传说感激地道:“多谢了。”心中思忖道:“不知其他人情况如何?”
秋夜本已凉飕如水,边荒与战传说又被雨淋了,寒意更甚。但在这荒凉的戈壁中,二人只能背靠背紧紧相依着,以尽可能地保存热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竟升起了一弦如眉弯月,月光依稀暗淡。
边荒抬头望了望天空,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已是戍时末了……高大哥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来找我们了。”他的声音更显沙哑,而且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战传说不知该如何搭话。
少顷,边荒又道:“袭击我们的似乎只有一人……乐土还有什么门派有如此可怕的攻击力?”
他只是喃喃自语而已,战传说一介少年,又能告诉他什么?
战传说也抬头凝望那一弦眉月,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低声道:“这并本非前往古庙的方向!”
边荒显得有些不悦地道:“那又如何?此刻折回,也许会正好与对方相遇……”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我被杀事小,坏了不二法门的声望事大。不二法门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落空过!我边荒决不辜负法门元尊的期望!”
提及元尊,边荒心中豪气顿生,不安之情一扫而空。
战传说迟疑了片刻,道:“据说,即使是不二法门的人,也只有极少数人能见到元尊……真身?”
边荒并未因为战传说此言而愤怒,道:“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即使是在这边陲荒野,边某的一举一动,他老人家也定能明察秋毫!”
战传说心中不以为然,让他不解的是边荒说这一番话时,是那般的坚信不疑。
极度的疲惫竟让战传说、边荒就在这较为隐蔽的角落中沉沉睡去……
清晨,战传说醒过时,见边荒正在离他十几步外盘膝而坐,其脸色极为苍白,眉头微微皱着。见战传说醒来,他看了战传说一眼,嘶声道:“若不能在今日天黑前找到……古庙,只怕我就永远也无法离开这片戈壁了。”
战传说一怔,不明其意,便很快又醒过神来,知道他是决不会半途而废,但其伤势却让他无法再支撑太久,故有此言。
战传说心中一热,不由脱口道:“我不想再寻那座古庙了。”
边荒冷冷一笑,道:“我边某是奉四大使者之命而来的,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你半途而返!”
说到这儿,他不由一阵剧烈的咳嗽。
战传说用伤腿吃力地支撑着身子,抬头借日头辨别方向后,踉跄而行,边走边道:“此去大概有两个时辰的路吧。”
边荒脸色阴郁,默然无言。
大概半个时辰过后,两人在迂回曲折中走了不知多少路。一直默不做声的边荒忽然开口道:“你我所走的路是否有些不妥?”
战传说闻言止步,略显不安地道:“我也感觉到了……按理我们所走的方向并未有错,但此刻似乎离古庙反而更远了。”他那仍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了茫然与忧虑之色。
边荒以复杂莫测的眼神看了战传说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以似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道:“走——吧!”
此刻,边荒已明白他的五位同伴定然未能幸免,腹部的伤口在不时地提醒着他所面临的是极为可怕的对手。当时虽是在黑暗中,他却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致命的一刀的凛然杀机。
若不是他的坐骑恰好在同一时间一个趔趄,他定已被一刀斩于马下。
思忖之间,他忽然发现战传说竟止步不前,怔怔地望着前方。
循着战传说的目光而望,边荒的神色亦突然一变,仿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本就清瘦的脸上更显消瘦如刀背。
在他们的正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废墟,断壁残垣延绵不绝,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视野。
高低错落的废墟显得苍凉肃杀,在无声地诉说着神秘的往事。天空中的太阳高悬于废墟之上,显得那般的孤独。
阳光苍白如纸,照耀在犹如噩梦般的废墟上。
不知为何,战传说忽然感到有股凉意自脚下升起,并很快弥漫于全身。他以有些失声的声音道:“是我的幻觉吗?”
“异域——废墟?!”
边荒似乎并非在回答战传说的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废墟,眼神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乍听此言,战传说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异域废墟”是一个在乐土流传很广的传说,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传说。据说在远离禅都的西北荒漠之中,有一片神奇诡异的废墟,在这片废墟中生活着具有神奇力量的人,他们永远与世隔绝,而且对外界的人永远怀着莫名的仇恨。
所以,进入异域废墟的人,没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无论是无意中进入其中的,还是拥有绝世武功而强行闯入的。
既然从未有外人活着离开异域废墟,自然外界的人对异域废墟一无所知。戈壁荒漠如此广袤,异域废墟就如同其间的一片幻魔之境,人们甚至无法确定它的真正位置所在!渐渐地,世人对这片废墟忌惮莫深,接近废墟,便如同接近死亡。
战传说当然也曾耳闻有关异域废墟的种种传说,他万万不曾料到自己曾数次前往的古庙竟与异域废墟相距如此之近!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更是万般疑惑,不知先前是父亲与自己皆阴差阳错与异域废墟失之交臂,还是因为异域废墟本就如同世人所说的那样缥缈无定,不可捉摸。
但眼前这一片废墟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尽管荒芜残破,但无论如何亦不可能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幻变无定。
废墟之中没有人影,只有残垣断壁无声耸立。
但在这样一个荒漠中,如此大片废墟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奇迹,足以让任何人去思忖在成为废墟之前,它曾有过怎样的辉煌。
战传说只觉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这不仅仅是因为面对传说中可怕的异域废墟而萌生的惊惧之意,更多的是因为他感觉到来自这片废墟予他的莫名威压。
倏地,战传说听到身后有异常的响动。猛地回首,赫然发现地面上正有一道不断隆起的直线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边荒延伸,仿若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贴着地面飞速前进。
战传说为如此诡异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边荒亦愕然木立,待他猛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时,立即于第一时间反手拔刀!
刀光甫现,地面下的“蟒蛇”亦于同一时间破土而出——竟是一根长达十几丈的鞭索。
若非亲见,没有谁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长的鞭,更不会相信如此长的鞭竟可挥洒自如,快若惊电。
长鞭跃空而起——几乎是同一瞬间,边荒陡觉右腕一紧,倏而剧痛,他手中那柄已追随他三十多年的刀蓦然飞起。
与他的刀相连的赫然还有边荒已断下的右腕!
边荒尚未感觉到断腕之痛,那根长得不可思议的鞭已如毒蛇般缠在他的颈上,其速之快,避无可避。
边荒心中掠过极度的绝望与惊惧,他残存的左手本能地抓住了长鞭。
但这已丝毫无济于事,他的咽喉处发出可怕的“咯咯……”之声,只觉周身的力量在刹那间突然被彻底抽干了,他的身躯如掏空的布袋般颓然倒下,喉间鲜血若泉喷涌。
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此刻竟无法抵挡对手的遥遥一击!
战传说的心倏然下沉,如坠千年冰窖。
他的双脚在电光石火间闪电般各自踏出一步,正是其父与千岛盟刀客千异决战时,曾在他脚下神灵般乍现的步法。
这扑朔迷离、妙至毫巅的步法使他暂时避过一劫。长鞭鞭梢犹如一支利箭般自他的右肩长驱直入,在他的右肩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战传说仅能凭着本能避过一击,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在这神出鬼没的长鞭下得以幸免。
他的思绪因此而出现了短暂的完全中断,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光弧在离他四丈远近的地方蓦然闪现。
在此之前,战传说决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黑色的光弧,但此刻他却亲眼目睹了那黑得夺人心魄的光的弧线!
黑色光弧以超越常人思维的速度与线路向战传说直逼而来,当战传说感觉到一股冷风拂过他的身躯之时,在他身侧倏然响起如炸雷般的爆响声!战传说只觉胸口一闷,如被重锤猛击,他的身子顿时斜斜跌出。
踉跄跌出数尺之外,战传说双脚错步,终止住身形。
抬眼望去,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极度的惊愕之色。
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稳稳地立着一个身材高大、伟岸如山的人,其乱发披散于两肩,身着一袭极为罕见的黄褐色的衣衫。这本是一种流俗之色,但着于此人身上,竟有着出人意表的别样气度。
他左手握着一只宽大的刀鞘,右手所握的则是一把宽且厚的刀。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