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眼中光芒倏闪,足见此刻他心头之惊愕。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此刻,他连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殒惊天既然能点破这一点,就必定早有应对之策。
“哈哈哈……想不到我终究是栽在一女流之辈的手中!”黑衣人的声音嘶哑森然,“但你们若想杀我,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战传说剑尖遥指黑衣人,傲然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付出代价!”
屹然若山,锋芒毕露,大有千军辟易之势!
黑衣人冷笑一声,忽然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一扬手,瓷瓶高高飞起,直入夜空。
“我倒要看看谁的毒更为霸道!哈哈哈……”黑衣人大笑声中,已飞身至七八丈高的瓷瓶突然碎成无数,瓶中所盛的液体在潜于瓶内的内家真力的作用下,化作无数极为细小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
“小心有毒!”殒惊天一下子想到南尉府因毒而亡的数百人命,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脱口大呼。
即使殒惊天没有提醒,黑衣人的言语间也早已有所暗示,瓷瓶爆碎的那一刹那,众乘风宫侍卫皆本能地作出反应,向后退出数步!
战传说如怒矢般标射而出!
黑衣人的毒计非但没有吓阻战传说,反而激起了他无边的愤怒。
贝总管赠与他的摇光剑已毁于千岛盟大盟司之手,此刻他所持的只是一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剑。
但由战传说使出,此剑却俨然有了惊世骇俗的风采。
剑芒一闪!
黑衣人忽然感到战传说手中的剑有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似乎凭空消失了,待对方的剑再度出现于他视野中时,战传说连人带剑已不可思议地迫进他一丈之内。
剑在战传说臂腕的运转下,划过一道夺人心魄的弧线,疾斩黑衣人的侧腰。
战传说已看出对手腰部不甚灵活,便攻其薄弱。
如此快疾绝伦的攻击,如此刁钻无比的角度,顿使黑衣人可以回旋的余地变得极为狭小。
黑衣人豁尽全力举剑格挡!
“锵……”的一声,双剑相击!黑衣人由于是强行封阻,用剑之势颇为不畅,这使他的力道打了折扣,加上身中毒针,本就气血渐滞,毫无回旋余地一拼之下,连人带剑被撞得倒滑出数步。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战传说“无咎剑道”的第一式擅于改击的“止观随缘灭世道”向黑衣人席卷而去,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止观随缘灭世道”更具威力,其攻击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剑势犹如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一浪高过一浪的无俦剑气顿使黑衣人疲于应付,恍惚间只觉自己犹如溺水之人,身陷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危险。
斗转星移间,战传说已将黑衣人迫得一退再退!
黑衣人一声沉喝,倾尽自身所有修为,狂攻数剑,勉强暂时扼止了战传说如水银泄地般的攻势后,故技重演,试图以术法力挽颓局。
“月值使者,随法随敕,乞赐神盾,急急如律令!”咒语声中,夺目光盾再度重现。
战传说一声长啸,冲天掠起,凌空斗然折身,身剑合一,如长虹贯日般疾射而下!
双方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迅速接近距离。
“轰……”一声闷响,战传说的剑赫然洞穿了光盾,由内家气劲凝成的光盾立时溃不成形。
黑衣人绝望之中,尚不忘作最后一搏,长剑斜撩,试图荡开战传说的剑。
“噗……”血光乍现!
战传说的剑势已非黑衣人所能阻挡,他的剑在击溃光芒之盾后,继续长驱直入,一下子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的动作一下子僵硬停滞了!
很快他便失去了重心,几乎全身的重量全是由战传说的剑在支撑着,他的双目变得格外突兀,兀兀地盯着战传说。
战传说后撤两步,迅速抽出自己的剑。
黑衣人向前踉跄着走了一步,晃了晃身形,终还是无力地向前仆倒过去,颓然倒在地上。
顿时欢呼声四起!
战传说这才想起黑衣人掷出的毒液,忙向四周望去,却见众乘风宫侍卫已皆安然无恙,既高兴又意外,不由向殒惊天望去。
殒惊天明白他的意思,道:“大概瓶中所盛的并非有毒之物,甚至也许就是可以解南尉府中毒者身上之毒的解药,他这么做是试图制造混乱,以寻找脱身之机,同时也毁去了解药。”
战传说暗道一声侥幸,若瓶中真的是毒物,那恐怕又将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这些日子来,坐忘城中连遭不幸,诛杀此人可谓是坐忘城久违的胜利,而且是在危机重重之际,因此倍显重要。黑衣人手段歹毒,他的死让众侍卫感到大快人心!
殒惊天上前扳转黑衣人的尸体,揭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巾,终使其真面目暴露于众人眼前。
这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与他生前锐利强悍的眼神倒有些不相称了,唯有右脸颊部分一块榆钱大小的淡黑色胎记很显眼,年逾五旬。
殒惊天长叹一声,道:“果然是术宗的人,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术宗与坐忘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因为石敢当的缘故,使坐忘城与道宗联系密切,但按理这不应成为术宗仇视坐忘城的理由,即使术宗之人心存忌恨,也不至于大施毒手,一举毒害南尉府近四百人。
殒惊天道:“此人是术宗排行第三的高手,名为戚七,因为脸上这道胎记,不少人暗地里称他为戚漆,真名之‘七’为‘七星捧月’的‘七’,戏称的‘漆’字则是‘墨漆’的‘漆’,字不同而音同,听起来当然无法分辨。不过由此可见武界中人对他的为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否则以戚七的修为,加上术宗在乐土武界的影响,断不会有人对他有戏谑之辞。只是先前只听说戚七心胸狭隘,谁会想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
末了,他又语气沉重地道:“但愿,戚七的所作所为与术宗并无关系。”
殒惊天实在不愿再树一个强敌,术宗与坐忘城向无夙怨,若突然将矛头直指坐忘城,就很可能是受了冥皇的唆使。
依不二法门与冥皇的祭湖盟约,不二法门的入门弟子、非入门弟子都不得与大冥王朝为敌,冥皇立此盟约的意图是为了尽量减少武界诸门派对大冥王朝的威胁,尽可能少让武界中人插手大冥朝政。但若是冥皇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有意主动与武界中人联手,又另当别论。何况由于当年悔无梦有与不二法门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故对玄流弟子约束极严,决不许门下所属与不二法门有染,玄流是众多门派中被不二法门渗透最少的门派之一。纵是在玄流分裂为术宗、道宗、内丹宗后,这一情形仍未有多少改变,所以“祭湖之约”对术宗、道宗、内丹宗的约束力并不大。
殒惊天的担忧自在情理之中。
这时,天渐渐地亮了。
落木四应允的十日宽限已过了一天。
这个清晨的阳光很明亮。
但这样明亮的阳光带给白中贻的只有烦躁。
虽然他一直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中,但他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如果有人仔细看他的眼神,就会发觉让他静坐房中几近于是一种酷刑,而他也是在勉力坚持着。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安、躁动,还有绝望。
房门敞开着,就像是在恭候着贵客般敞开着。白中贻像是不愿看到外面的阳光,因此他是侧身对着门外的。
门口处光线忽暗。
白中贻缓缓转过身来。
是石敢当!
本就瘦得惊人的石敢当此时看上去更是苍老枯瘦,让人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萧萧秋风中的枯枝。
石敢当静静地站着,阳光自身后投在他的身上,反而让他的五官容颜变得不甚清晰。
白中贻一下子便感觉到了什么。
或者说,他早已预感到了什么,只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白中贻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石敢当方道:“你在等人?”
“我知道你会来的。”像是答非所问。
石敢当却知道不是。
石敢当道:“三百九十七位坐忘城战士,还有黄书山……我不能不杀你!”
“我知道。”白中贻道。
“我有许多的疑惑:你为什么要与术宗的人相勾结?为什么要杀黄书山?为什么要对南尉府下毒手……但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我真相的,所有的真相都只能在你死后再慢慢查寻……唉,我本以为黄书山对蓝倾城的不满有失偏颇,本以为我可以不再过问道宗的事,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了!也许今日的道宗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石敢当道。
白中贻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道:“老宗主,你错了,虽然我知道今日我已难脱一死,但我却仍会把真相告诉你。”
石敢当十分惊讶地望着白中贻——这是真正的极度的吃惊!
白中贻缓声道:“你的猜测没有错,道宗的确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甚至,应该是已经名存实亡!与术宗相勾结并非我的本意,而是蓝倾城的意思,而蓝倾城其实早已是术宗的傀儡,术宗已控制了整个道宗,只是道宗普通弟子并不知情罢了。”
石敢当的身躯晃了晃,只觉得白中贻的声音就像是来自遥远的冥冥之境,很空洞,很不真实。
白中贻继续道:“……术宗控制了蓝倾城后,再借蓝倾城之手瓦解道宗的势力,对于决不会屈服于术宗的人,蓝倾城就逐步削弱此人在道宗的地位,而对于容易把持的人则加以重用。到如今,就算蓝倾城公然宣布要听命于术宗,只怕道宗也没有几人挺身而出反对了。”
“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重用的?”石敢当缓缓迈进一步道。
“我是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境地的。最初我渐渐受重用时,并不知情,在蓝倾城成为宗主之后,道宗内部一直存在着明争暗斗,尤其是一些从前为老宗主倚重的旧部对蓝倾城常有不满,而当时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嫉妒蓝倾城,所以每有冲突,都是旗帜鲜明地拥戴蓝倾城,不知不觉中,我成了道宗的一名旗主,也就在这时,蓝倾城向我透露了真相!当时,我的吃惊程度决不亚于老宗主!但同时我也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除非我能舍生取义,蓝倾城决不会让我在知道真相后再脱离他的掌握,他必然早已做好了预备,一旦我不屈从他的意思,唯有一死!而我死后,蓝倾城照样可以在道宗物色其他人……最终,我声称无论如何永远效忠于蓝倾城,当时我想在道宗内部与我遭遇相似的一定还有其他人,他们也未必真的甘愿随蓝倾城一起屈从于术宗,我唯有设法拢络更多的人,才有摆脱蓝倾城的可能!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随后蓝倾城就告诉我一件事:我的身上已中了一种名为‘缠绵’的毒,此毒是日积月累逐步加诸于我身上的,平时无碍,当他告诉我真相时,也就是我体内的毒将要发作之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而蓝倾城给我的解药只能让我保一个月的平安,以后也是如此——这种手段,我听说武界中也偶尔会有人利用,但却万万没想到平时道貌岸然的蓝倾城会对我使出这样的手段!
“我既无法做到不畏生死,揭穿蓝倾城的真面目,唯有听任他驱使,平时只能自我安慰:蓝倾城身为宗主,连他都可以不在乎道宗的前景,我又何必为他担忧?人心真的很奇怪,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地习惯了自己不光彩的角色,加上蓝倾城一直只是暗中与术宗来往,从表象看道宗与往日并无什么区别,以至于我甚至淡忘了此事。即使偶尔想起,我也是暗自思忖若就保持现状,对道宗似乎也无极大损害,世人不知真相,亦不会鄙视道宗;若是与蓝倾城对抗,一场内乱反而会使道宗元气大伤——我也知道这种想法其实是苟且偷安,自欺欺人,但道宗所属只怕与我想法相似的人为数不少!”
他的表情告诉石敢当,刚才所说的这番话毫无虚假做作。
但他又为什么要把这惊人的内幕一五一十地告诉石敢当?
白中贻眼中的绝望、烦躁、不安的神色此时反而渐渐消失,变得平静了许多,他接着的叙说对石敢当而言是字字惊心的往事:
“没想到我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有一天也被打破了,那正是坐忘城的人前往天机峰告之蓝倾城老宗主你在坐忘城的那一天。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蓝倾城之所以只将他的真面目展现于如我这般被他牢牢控制的人面前而未明目张胆地对术宗曲颜卑膝,是因为他一直不能确知老宗主是否还在乐土,是遭了不测还是隐居某处。他深知老宗主在道宗的威望,如果他太早显露无遗,那么一旦老宗主得知此事重返天机峰,蓝倾城未必能稳操胜券。只有利用老宗主还不知真相的机会,杀害老宗主,蓝倾城才能真正地无所顾忌!”
“如此说来,你们来坐忘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这一介老朽了?”石敢当无限悲愤地道,如果蓝倾城仅仅是因为担心他重现武界而对自己在道宗的地位构成威胁,才图谋加害于他,那他恐怕还不至于如此悲愤。
“蓝倾城知道伯颂与老宗主交情非比寻常,当然不会选择在坐忘城出手。蓝倾城让我等进入坐忘城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坐忘城的局势,以便可以让卜城尽早攻入坐忘城。”白中贻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石敢当既怒且惊。
他自认为在隐凤谷的近二十年岁月已让他心如止水,再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他轻易动容。
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如有熊熊烈焰在燃烧,在狠狠地吞噬着他的心、他的灵魂!
痛,刻骨之痛!铭心之痛!
白中贻面对石敢当的疑问,答道:“蓝倾城自身与坐忘城并无怨仇,他这么做也是奉术宗的旨意,而我早已怀疑在术宗的背后,还有一股更为强大可怕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们。否则,道宗、术宗、内丹宗三宗势力一向相差无几,何以蓝倾城会被术宗牢牢控制?而且术宗本身与坐忘城同样没有旧怨,或许术宗也是受他人指令而行!”
石敢当沉默了良久,方道:“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一切说出?”
“因为我自知必死无疑,休说老宗主一定不会放过我,就算我能回到天机峰,蓝倾城也不会放过我。戚七是术宗排行第三的人物,他死在了坐忘城,而我却活了下来,这是术宗所不能接受的,故蓝倾城必须给术宗一个交代!而且,戚七一直认为他在坐忘城的行踪是不可能会被人发现的,但结果他却死了,术宗的人甚至可能会怀疑是我出卖了戚七。”
戚七能进入坐忘城并隐藏下来,直到昨夜才暴露行踪,此事本就有些蹊跷,仅凭客居南尉府的白中贻的策应,是很难做到的。
可惜,石敢当心中思绪万千,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可疑之处。
“虽然在进入坐忘城之前,我已知道此行的主要目的,但对具体事宜却并不清楚,蓝倾城告诉我进入坐忘城后一切依戚七之令而行。黄书山被杀的那天,戚七让我设法引开南尉府中人的注意力,我照办了,没想到他是要借机杀黄书山黄旗主!黄旗主自蓝倾城继宗主之位后,一直意志消沉,终日借酒消愁,恐怕其武道修为已是不进反退了,否则戚七不会那么轻易得手!我曾意识到所谓的搅乱坐忘城的局面竟是要杀害道宗自己的兄弟,而且是曾为道宗立下汗马功劳的旗主,难免有些寒心,没想到紧接着戚七又毒杀了南尉府的三百九十七条人命,当我见南尉府不断有人倒下以至于整个南尉府中皆是尸体犹如人间地狱时,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戚七若不是疯了,就是毫无人性的魔鬼!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只是,我未曾料到死亡会如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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