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佬!
如果说在乐土人的心目中,武道至高无上的象征是开辟武界神祇时代的“玄天武帝”的话,那么拥有至高智慧的便是神祇时代的智佬。
只是无论禅术曾有过如何辉煌的过往,毕竟它只存在于一个遥远的传说中。
而众人眼前的爻意仅是一年轻女子,怎么可能通悉禅术?
虽然在乐土境内乃至千岛盟仍有不少关于禅术的典籍,不少人收藏有智禅珠,但关于禅术的典籍有若天书,其中经要聱牙诘屈,深玄诡秘,曾有不少自命天赋异禀者试图解悟,结果却穷经皓首,也一无所获。百余年前,尚未分裂的玄流出现了一个非凡人物,即石敢当的师祖天玄老人之前的玄流主人悔无梦,当时世人皆谓悔无梦的心智天赋无人能及,悔无梦是玄流历代主人即位时最年轻的一个,在悔无梦的影响下,玄流出现了最鼎盛的局面。当时除了不二法门外,无一门派能超越于玄流之上。但悔无梦心气太傲,纵是已有常人望尘莫及的辉煌,仍不能忍受玄流屈居不二法门之下的现实,而要想超越犹如神明般的法门元尊却难比登天!最终,悔无梦选择了一条奇径:他要悟透业已失传的禅术,凭借禅术蕴念玄机无穷、洞彻天地的玄能,使自己的修为完成质的突破!
孰料,一代天骄竟在苦悟禅术数载之后心殚力竭,稍一不慎,走火入魔后魂归天国。
从此,世人对禅术渐渐敬而远之,极少有人再奢望能使已失传的禅术重现,即使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亦是徒耗岁月而已。
而关于禅术的种种典籍,因为禅术的玄奥莫测,反而具有了别样的吸引力。在禅术已失传的今天,关于禅术的种种典籍却并未减少,只是虽然诸种典籍或大同小异,或大异小同,或自称“唯一孤本”,或称“惊世珍本”,但孰真孰假,却无人知晓,而且拥有种种典籍者也多半是将它束之高阁。
至于智禅珠,则更成了乐土显贵,乃显示知书达理、富有智谋的象征,纵是对禅术一无所知者,也必会将之珍藏。
智禅珠沦落成一种点缀物,恐怕是智佬所始料不及的。
殒惊天虽对爻意的智谋十分赏识,但若说爻意通悉禅术,则殒惊天无论如何亦难以置信。
孰料爻意竟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道:“正是。虽然爻意对禅术知之甚浅,但亦已至可‘夺断’的境地,要查清此事,尚不足为虑。”
推究智禅珠的禅术虽已失传,但关于禅术可分为射覆、夺断、纪世三种境界这一点,却是人皆尽知,所谓“射覆”,乃禅术中最低境界,可以借推究七七四十九颗微智珠猜物;而“夺断”之境,则已是可以推究过往,卜测将来,而所能推究的范围自是因修为智慧高低而不同。但无论如何,在今人看来,能达到“夺断”之境,已是神人!
至于“纪世”之境,则已可洞悉天地万物生灭更迭的真谛,其中真正的玄奥,已非他人所能想象。
据说悔无梦曾达到“夺断”之境,但因他最终走火入魔魂归天国,谁也无法确知这一点。
除此之外,则是连能达到“射覆”之境者亦未曾有所闻,更勿论“夺断”之境了。
但爻意的神情却不像在说笑——况且事关坐忘城危机存亡,爻意也不会等闲视之。
殒惊天如牙痛般轻轻叹了口气,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石敢当、战传说二人的心理与他人却不相同,因为他们两人皆知爻意有着非比寻常的来历——她来自于遥远的神祇时代,且贵为公主。
而最高智慧的象征——智佬正是属于神祇时代!所以,战传说、石敢当的心态是将信将疑。
石敢当乃玄流道宗昔日宗主,而玄流与禅术曾有的一段渊源使玄流中人对禅术留意更多,石敢当年轻时也曾对禅术典籍有所涉足,于是道:“老朽也曾观摩禅术,不过生性愚钝,一无所获,现有不解之处,想请姑娘赐教。”
“石老宗主客气了,爻意勉力而为便是。”爻意道。
石敢当道:“所谓‘老变少不变’作何解?”
爻意道:“九为老阳之数,六为老阴之数,以七为少阴之数,以八为少阳之数,即九、六智禅珠为动珠,可变;七、八是静珠,不可变。”
石敢当随即又道:“何为‘拆’?”
“智禅珠两动一静为‘拆’。”爻意道。
“那何为‘重’?”石敢当不知不觉中神情显得有些激动了。
反观爻意,却是风平浪静,笑意盈盈:“‘重’乃智禅珠万变之源人皆尽知,但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欲借智禅珠洞悉古今之变、人之兴衰、物之更迭,便不能为‘重’所困,所谓沧海广大,尽隐于一粟之中。能在‘重’与‘独’之间挥洒自由,让心意如尘埃,如氤氲,无凭无藉无己无物,方是‘重’之真谛。”
石敢当微微合上双眼,像是在默默地回味着爻意的这番话。
战传说、殒惊天、贝总管等人无不是如坠云里雾里,一片茫然。
唯白中贻似也被爻意的话深深吸引,眉头紧锁。众人想到白中贻乃道宗的旗主,在此之前对禅术多半也有所涉足,所以才会被爻意的话所吸引。
半晌,石敢当方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肃然而立,向爻意深施一礼,恳切地道:“姑娘真乃神人,老朽曾揣摩禅术数载春秋,却始终不得要领,而姑娘却分明是高屋建瓴,实不知强过老朽多少筹!”
爻意忙还礼道:“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
她虽说得谦逊,但能得道宗老宗主如此夸誉,至少说明她对禅术决非一无所知。
殒惊天的失望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怀期待,当即吩咐慎独去取坐忘城收藏着的智禅珠。
殒惊天为了让爻意能安心推演智禅珠,特意为她择选了一雅洁小屋,搬去屋内的一切杂物,只留下一方暖席与一张长几,屋子的四角各燃一烛台,将此屋映照得灯火通明。
爻意跪坐几前,手托香腮,默默沉思,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俏美而圣洁,一蹙一喜之间无不动人心弦,室内只有一小婢伺候。
长几上,置放的便是隐含至玄的智禅珠。
七七四十九颗智禅珠静静地躺在一只檀木镶金的盒子里,旁边则是用来推演智禅珠的“微盘”。
微盘为规则的八边形,形近八卦,将微盘八只角任意一只角皆与另外七只角以红线相连,如此红线在微盘盘面上将共有四十九个交错点,其中最中央的交错点共有四条红线交错于这一点,此点即为禅术推演中十分重要的“重”点。
除此之外,尚有三条红线交错成的点八处,即“串点”,以及两条红线交错而成的“同点”。
四十个“同点”,八处“串点”,一处“重点”,加上八只被称做“独点”的外角,即组成了幻变无穷、饱含天地间最高智慧的微盘。
“串、同、重、独”点皆被凿出了小凹洞,凹洞为米圆形,打磨得无比光滑,大小正合适放置智禅珠。
智禅珠共分七色,每一色各有七极,分别象征天、地、人、时、意、物、气七大限。
沉思良久,爻意纤美之手探入檀木盒中,玉指轻拈一枚泛着幽幽红色光芒的智禅珠,悬皓腕于微盘上方,却久久不落。
红色的智禅珠暗合七大限中的“天”,红珠与她白皙的玉指相映,竟有了几分美感。
外室与内室以垂帘虚隔,殒惊天、战传说等一干人皆静候于外室,当智禅珠被拨动的声音响起时,众人的心便提了起来。
智禅珠久久不落。
众人悬着的心也久久不落。
终于——
“啪……”一声轻而脆的响声中,爻意手中的智禅珠稳稳地落在了一“串点”上。
烛光的火苗跳跃了几下,变得更亮了。
听得落珠之声,外室的一干人不由得相视一眼,皆有暗舒一口气之感。
第二章 禅意巧解
半个时辰后。
珠帘轻响,内室的小婢掀帘而出,向殒惊天禀道:“爻意姑娘要小婢告诉城主,她已推出凶手的确是在南尉府中,而且此人乃一中年男子。”
殒惊天忙道:“爻意姑娘还说了什么?”
“她只告诉小婢这些。”那小婢道。
殒惊天沉吟了片刻,挥了挥手,道:“你进去吧。”
小婢退回内室后,殒惊天背负双手无声地来回踱步,心中真可谓是千头万绪,难以言表!一方面,他对智禅珠的博大精深早有所知,所以对爻意充满了期待;另一方面,当爻意真的有所成效时,殒惊天反而感到心头极不踏实,反反复复地思忖着同一个问题:难道智禅珠的推演真的能查出真相?若是因此而误杀了好人,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自在,那可真的是有苦难言了……
非但殒惊天满腹心思,其他人亦是神色凝重。
又过了半个时辰,珠帘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出来的却不是小婢,而是爻意。
爻意显得有些疲惫地歉然一笑,道:“我有些累了,虽可再支撑,但只恐会因心神劳疲而导致推演失败。”
推演智禅珠极耗心力,这一点人皆尽知,殒惊天忙道:“既然如此,留待明日再推演不迟。”
众人亦无异议,当下相继离开了乘风宫。
战传说本待回南尉府,临走时却被爻意叫住了。
爻意望着他,道:“你送我去红叶轩吧。”神情依恋。
战传说当然不能拒绝。
“好……好的。”他似乎有些口吃了,爻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示出这种依恋,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当然,同时亦有甜蜜的感觉在心头荡漾开来。
当众人离开乘风宫时,已是午夜了。
今夜,坐忘城的夜色显得格外苍凉。
白中贻住在南尉府的最西首,他与同来的十余名道宗弟子本拟定今日由坐忘城西门出发,折返天机峰,但南尉府惊人惨剧发生后,石敢当劝阻了他们的这一打算。
石敢当的意思很明显:在南尉府蹊跷死亡三百余人的时候离开坐忘城,无论如何都有瓜田李下之嫌,倒不如留下来再逗留几天,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回天机峰。白中贻应允了。
南尉府一片萧索,一方面南门面临卜城人马的威胁,需比往日留驻更多的战士,加上近四百人的死亡,偌大的南尉府显得格外空荡,路口处的几盏灯笼泛着昏黄的灯光,倍显凄凉。
白中贻乃道宗旗主,伯颂为他单独一人安置了一间屋子。
白中贻与石敢当、伯颂一起回到南尉府后,便在前院分道而行了,因为各人的居所不在同一处,石敢当住于东首,白中贻住于西首,而伯颂则在内院。
当白中贻轻轻地推开门进入屋中后,正待反手掩上门,动作却忽地僵住了。
屋内有人!
虽然屋内一片漆黑,但白中贻凭直觉察知了这一点,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半晌,他才以极低的声音道:“是……你?”
“不错,是我!”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白中贻十分熟悉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却又有某种神秘的魅力。
白中贻像是大为释怀地长吁了一口气,反手把门掩上了。
仅有的一点惨淡月光也被阻隔在门外。
“不要点灯。”那略显嘶哑的声音道,“今日你去乘风宫,殒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你放心地说,任何人走进此屋二十丈之内,我都能及时察觉!”
“看样子殒惊天已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了,竟将希望寄托于所谓的禅术上。”白中贻仍是尽量将声音压得低如蚊蚁。
“你还不配低估殒惊天!”那嘶哑的声音冷冷地道。
白中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只是这也被黑暗所完全掩盖了。
但他终还是很恭敬地道:“是。”
“正因为禅术已失传,殒惊天将希望寄托于禅术上,才更显非同寻常,因为殒惊天决非昏昧无知之辈!”顿了顿,那个嘶哑的声音继续道:“莫非推演禅术者是石敢当?不,不可能!若是石敢当,倒真的不足为虑了。当乐土人都认定禅术已失传时,若说其实还有人通晓禅术,那么此人必然不是久负盛名的人。”
白中贻低声道:“的确如此,此人是与陈籍关系密切的那位名为爻意的女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感受:“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女子极不寻常,似乎……似乎是我永远无法捉摸透的。”
“噢,竟然是她?”隐于黑暗中的人语气也颇显惊讶。
两人沉默了颇久的时间,那人向白中贻道:“你将具体的情形说说,休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白中贻便将进入乘风宫后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的记忆力甚是惊人,竟将石敢当与爻意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而且言辞条理清晰,不快不慢。
“这爻意果然非比寻常!”那略显嘶哑的声音低声道,“看来,你我不能不有所举措以应对了。”
“白中贻唯命是从!”白中贻的语气既恭敬又隐含着少许的畏惧。
“嘿嘿嘿……”黑暗中传出一阵如夜鹰般的冷笑,其声低哑而冷酷。
白中贻只觉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四更时分。
乘风宫内今夜负责巡视守夜的侍卫仍在警惕地留意着乘风宫内的风吹草动。自南尉府的变故之后,乘风宫的防范比平时更为严密了。
此时,已是接近黎明的时候,夜色反而更深了。
也许是天色将亮,人的精神渐渐有所松弛,巡守的侍卫中有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一个粗犷的声音严厉地喝道:“精神点!出了事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呵斥者是乘风宫侍卫中的一名“上勇士”。
被呵斥的人并不畏他,嘿嘿一笑,道:“老骆,你不知道我素川是越打哈欠越精神吗?这会儿我精神得只想哼一曲小调。”
“呵呵……”几名乘风宫侍卫同时发笑,包括那位姓骆的上勇士。
就在众乘风宫侍卫哄笑声中,一道人影以难以捕捉之速如轻烟般从他们数丈外的地方飘然而过,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远处几棵玉桂的树影下,此人一袭黑衣,极难被发现。
而玉桂树的正前方,便是殒惊天、战传说、爻意等人白天议事处的正门。
两名侍卫就在离正门不过三四丈远的地方来回走动,庭院中的青草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响声渐渐地接近玉桂树这边,在离玉桂树仅丈许远的地方复又折回,如此反反复复,时间便在这样的反复中一点点流逝。
两名乘风宫侍卫谁也没有发现玉桂树下的人影。
此人似乎与斑驳的树影已融作了一体,甚至,他就如同一棵树般,无呼无吸。
在这种默默等待中,他显示出了惊人的耐心。
直到夜空中出现了一只盘旋着忽起忽落的夜鸟时,他才无声地笑了。
两名侍卫再一次走到玉桂树前,复转身折返的那一刹那,忽闻夜空中响起一声尖锐而凄厉的鸣叫声,他们蓦然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就在他们的视野捕捉到一只夜鸟摇摇晃晃地向远处疾飞而去的身影的那一刹间,陡觉后背忽然同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轻得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他们却无声无息地向前倒去。
但没容他们失去知觉的身躯倒下,已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然后那双手将两名不知死活的侍卫轻轻放下,其小心翼翼之状就如同置放的是极易破碎的珍玩。
随后,便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向那正门走去,双掌抵于门上,一股吸力将门闩与双掌牢牢相吸,借此上提——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以同样的方式将大门重新关闭后,此人已置身于空荡荡的大堂中。
随即便见一抹幽光在黑暗中显现,并不断地延伸,直至达到数尺长短。
赫然是一柄出鞘的剑!
剑身的幽幽光华成了大堂中唯一的光线来源。
借着幽幽剑光,可以看到北首低垂的珠帘将内室、外室虚隔开来。
身形高颀者毫不犹豫地掀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