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战传说便在铁风的东尉府休息了。
由于心中有事,战传说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入睡。
此时,已是月隐星稀,曙光将临时分了。
醒来之时,天已大亮,战传说起床洗漱,不久有东尉府府卫进来道:“陈公子,爻意姑娘来了。”
战传说忙匆匆洗完脸就出了内室,到了外堂,果见爻意已在,依旧是那么的光彩照人,飘逸如仙。
战传说本以为自己见了爻意会有许多话要说,但此时他却一句话也记不起了,只知笑望着爻意。
爻意见状,不由莞尔一笑,道:“我是从小夭口中得知你回了坐忘城的,一打听,你未去南尉府,便猜知应在东尉府了。”
战传说心想:“大概是殒城主告诉小夭的吧。”口中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南尉府见石前辈,你与我同去吧。”
……
一路上,因为卜城兵临城下的缘故,街巷间少了平时的繁华热闹,多了许多紧张的氛围,不时有坐忘城骑士在大街上奔驰而过,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
在任何一条街巷,都能看到乘风宫殿宇之顶那只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飞向无限苍穹的雄鹰。战传说见到这只雄鹰时,竟感到它的身上平添了无限的悲壮之气。
长街空寂,行人寥寥,秋风拂动着爻意的裙摆,让人感到这美绝人寰的女子似将乘风而去……
战传说无意间留意到爻意的绝世风姿,竟然痴了,恍惚间已忘却这些日子来一直挥之不去的种种烦恼。
爻意见他只是默默地与自己并肩而行,却不发一言,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战传说一怔,回过神来,随口道,“我在想石前辈……”
“想石前辈?”爻意听他这么说,很是意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倒挺挂念石前辈。”
战传说只有把谎言继续说下去:“我在想石前辈是昔日道宗的宗主,坐忘城已派了人前去道宗,按理,道宗也应有人来坐忘城迎接他们的老宗主了。”
“道宗的确来了人。”爻意道,“但就在前夜,来的一位道宗旗主却莫名被杀了。”
战传说大吃一惊,不由停下脚步:“什么?在坐忘城内被杀?凶手何人?”
他心想道宗的人在坐忘城被杀,石前辈定是前后两难,处境尴尬了。
“据说是什么术宗的高手,但谁也没有在城内发现所谓的术宗高手的踪迹。”爻意道。
战传说点了点头,道:“如果凶手真的是术宗之人,那么的确很难查到此人,哪怕明白他就是隐身于坐忘城也是如此。我曾听父亲说术宗擅于法术,常人很难窥破其中玄机,而能杀害道宗旗主的人必然是术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唉……术、道、内丹三宗皆源于玄流,彼此间却纷争不息,我总猜测石前辈之所以会在隐凤谷中隐身近二十年,与三宗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无关系……”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由蹄声之急促足以推测来者骑速之快!
转瞬间,三骑已在前方十字路口出现,并继续向乘风宫方向疾驰而去!由马上骑士的衣着来看,是南尉府的府卫。
战传说两人皆暗吃一惊:三名南尉府府卫如此匆忙,难道说南尉府又有突变?
眼见那三骑疾驰如电,几乎撞倒了一行人,两人的心弦也一下子绷得极紧,若非十分火急之事,南尉府府卫决不会在自己的城内如此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
眼看三骑就要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消失于前方路口时,蓦闻“啊……”地一声惨呼,其中一名骑士突然翻身由马背上跌落,在街面上滚出一段距离后,竟一动不动地仆身倒在地上,而他的坐骑则已冲出老远。
战传说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几乎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名府卫一定是受到了暗处的袭击!
但奇怪的是,由于战传说惊讶于三名府卫的异常举动,故他的目光一直本能地追随着三名府卫,如果说有人在暗处袭击三名府卫,连战传说也无法事先察知的话,那么攻袭者的修为岂非已高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这时,已冲出一段距离的另一名南尉府府卫又折了回来,但他的同伴却再未折回,战传说猜测那人是继续赶路了。
那名折返而回的府卫还将那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匹一齐牵回了,他翻身下马之后,将倒于地上的那名同伴抱起。战传说见被抱起的那名府卫双手双脚无力地垂下,顿知此人若非死亡,就至少已昏迷过去了。
他心头一沉,与爻意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向那边赶去。
但见那府卫将同伴抱起后,将其俯身向下横置于马鞍上,随后在马臀上用力拍了一掌,那匹健马便向着南尉府的方向而去了。
“那名兄弟怎么了?”战传说、爻意匆匆赶至,急忙问道。
那府卫猛地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们,但见他满头大汗,双目充血,眼中闪着近乎疯狂的怒焰,看样子似乎要向战传说二人大发雷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向他问话的不是普通坐忘城战士,而是南尉府的贵客,就算他识不得战传说,却不可能不认识爻意。
看得出此人是以极大的克制力才保持了相对冷静的语调,但他的声音仍是低泣而嘶哑,足以显示出其心头之沉痛:“他——死了……”
战传说、爻意的心齐齐一沉。
他们很想再问些什么,但对方的痛苦神情却让他们不忍心继续问下去。
倒是那府卫自己接着道:“他是中毒而亡的,在我离开南尉府时,府中已死了二百多人,现在,也许已更多!我们是奉命向城主禀报的!”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迅速翻身上马,猛地抽了一鞭。
战马吃痛,立时如箭般射出,只留下他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我也会倒在前去乘风宫的路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话音因距离的拉远而变得有些模糊,但战传说却听得十分真切,更是如闻惊雷!
南尉府一片萧瑟、肃杀。
进入南尉府,一眼就可以看到在府中空场上摆满了尸体,最早毒发身亡的人还放在木板上,后来连卸下的门板已不够用,只好在尸体下面铺些草垫了事,而此时仍不时有人倒下。
南尉府中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匆忙而沉重。
当战传说、爻意进入南尉府目睹眼前的情景时,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爻意美如星辰的眸子蒙上了忧伤之色,眼眶湿润了。
战传说为她的忧伤所感动,心头泛起怜爱的柔情。
爻意下意识地抓住了战传说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凉。
战传说感受到了爻意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虽然她有着传奇的身份,有着历经了常人永远不会体会到的曲折往事,但她终究是女人。
在这一刻,也许她将战传说视作了她的“威郎”的化身。
战传说的心情竟然很平静,连他自己也暗自奇怪。
他只是轻轻地道:“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的。”
爻意点了点头,向他感激一笑,又很自然地抽回自己的纤手。
这时,正好伯颂由后院走出,见了战传说二人,便向他们走了过来。伯颂显得精力憔悴,双目深陷,整个人几乎已变了形。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对伯颂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伯颂没有与他们寒暄,而是直言关键处:“现在南尉府已有三百二十余人毒发而亡……”
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惊变来势太猛,让人措手不及,当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已有数十人遭了不测……”
这时,有人一阵小跑赶到伯颂身前,禀报道:“南尉大人,郎中已剖析了连大江的身躯,查出他的胃中有毒。”
伯颂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借此吐尽胸中郁闷之气,随后他向战传说、爻意二人道:“已可断定是有人在水井中投了毒。”
若伯颂所言是真,那么这一发现显然可谓是一大突破。但在伯颂的脸上却未见有丝毫的轻松,相反,在哀伤中又增添了无比仇恨与愤怒。
伯颂接着向那人下令道:“封锁南尉府取水的三口井,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也许可借此查出蛛丝马迹,同时速速将之禀报城主,让其他三尉府也多加小心!”
“是!”那人领命立即离去了。
伯颂以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连大江在未有毒发迹象之前,就告诉老夫万一他毒发身亡,就将其遗体剖开查个究竟……如连大江这般主动要求的人,共有二十余人……二十余人中有五人现在已遭了不测。”
他每说几句话,就要停顿片刻。的确,面对如此惨烈的事,仅是叙述,也要有足够的坚强。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若是查出凶手是谁,我定寝其皮、食其肉!”
在战传说二人的印象中,伯颂是一个憨厚长者,如今却由他口中说出此言,足见他是何其愤怒!
战传说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插话问道:“不知石前辈无恙否?”
伯颂道:“石兄也中了毒,只是他内力深厚,很快就已将体内之毒逼出。不过,这也显示出凶手用毒十分高明,否则以石老兄弟的经验阅历,焉能不察?”
听说石敢当也中了毒,战传说吃惊非小,后来才放心下来。
“石老兄弟正在为人驱毒,现在既已查清毒源,剩下的事就是尽量多救几人,陈公子、爻意姑娘,恕老不能相陪了。”言罢正待离去,却被战传说拦住了,战传说道:“在下理当尽帛薄之力。”
伯颂想了想,道:“也好,请随我来。”
直到日暮时分,南尉府的风波终于渐渐平定了,已有一个多时辰未再有人毒发。
至此,南尉府已共有三百九十七人毒发身亡!
举城为之震动!
平时,南尉府的人主要在三口井中取水,当夜他们便在其中的一口井中发现了被人投毒的迹象。
坐忘城内虽然大大小小有十几口井,但事实上所有水井底下的水层都是相互连通的,因此其余的水井也很可能会渐渐地被波及。
若在平日,八狼江水尚可取用,但那一场暴雨使八狼江暴涨不少,上游的污物也被冲带而来,江水已污浊,饮用八狼江水有引发瘟疫的危险。
故殒惊天当即下令暂时封住城内十余口水井,并连夜在与西门相接的山腰处掘井,这里的地势比被投了毒的水井高出不少,不会有危险。但也因为地势较高,掘井成功取水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在新的水井尚未掘成之前,城内只能以贮存着的水暂作维持。
往日根本不成问题的用水,如今却成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城池临江,故城内少有贮水,估计所有贮水只能供数万城民两日之用。
入夜时分,殒惊天约见了战传说、爻意两人。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贝总管、幸九安、伯颂、昆吾、慎独、石敢当、白中贻亦相继受约到了乘风宫。殒惊天对战传说、爻意颇为看重,邀约他们共商大事是情理中事,而白中贻、石敢当、战传说、爻意同为坐忘城之客,自是不能厚此薄彼。
昆吾的伤势终于已恢复大半,战传说与昆吾彼此都有好感,但却也未多加交谈,南尉府的惨变如一团阴影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殒惊天待众人都入座后,环视了众人一眼,声音低缓地道:“如今坐忘城的局势诸位都明了,正所谓内忧外患交相困扰,殒某能力有限。今日请石老宗主、白旗主、陈公子、爻意姑娘来,是望诸位能不吝赐教,如何才能找出真凶。”
伯颂先将他所查知的情况告之于众人,其实凶手几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
听罢,昆吾沉吟道:“依我看,投毒者的身份尽管扑朔迷离,但却并非毫无端倪。”
众人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目光齐集于昆吾身上,只等他说出下文。
昆吾道:“此事有两种最大的可能,一种是凶手对伯尉将怀有仇恨,所以矛头直指南尉府;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针对的并不仅仅是南尉府,而是整个坐忘城。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凶手出没之地很可能就是在南尉府,这样才符合常理。”
昆吾说得很委婉,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所谓“出没之地”其实应是居住之处,只是昆吾不愿使伯颂有更大的压力罢了。
昆吾的推断并未止于此,他接着道:“依我之见,第一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事实证明水中毒物固然毒性极强,但对于有一定的武道修为的人来说,却并不能形成致命危机。换而言之,这对伯尉将是不会有威胁的,所以昆吾便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昆吾的一番话,一下子将范围缩小了许多。
幸九安道:“此人的用意如果是针对整个坐忘城,那么就不能不与卜城兵围我城的事联系在一起。南尉府一日之间折损数百人,其结果不仅仅是战斗力的直接损伤,而且将影响士气,甚至由于凶手一定是隐于城中的,更会造成大家彼此间的相互猜忌,这才是最可怕的。”
贝总管插话道:“陈公子已探明卜城的人马只有万余,卜城仅凭万余人就围我坐忘城,这不能不让人起疑,若不是落木四太狂妄自信,那就是他另有妙招。而所谓的‘妙招’,最有效的莫过于在坐忘城内寻找契机,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神色倍显凝重:“先前地司杀能出人意料地知道关押甲察的地点就显十分蹊跷,莫非在坐忘城中,隐有冥皇的亲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头微震,回首前些日子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再联系卜城出人意料的轻举冒进,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慎独担忧地道:“若是如此,那么落木四应允按兵十日的动机,恐怕就是别有用心了。”
殒惊天目光倏闪!沉吟了片刻方道:“你是说落木四有可能只是在等待潜伏于坐忘城内的人制造混乱,削减坐忘城的力量,所以按兵十日其实只是他的一个计谋?”
慎独缓缓点头。
殿内忽然静了下来,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有时,潜在的危险远比正面的威胁更可怕!
若说坐忘城内安插有冥皇的亲信,那么除了殒惊天、战传说、爻意等有数的几个人之外,坐忘城内绝大多数人都有可能是冥皇所安插的人!
甚至包括此时在场的人!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唯有爻意恬然自若。
殒惊天察觉到了,不由心中一动,忙道:“爻意姑娘可有高见?”
爻意淡淡一笑,道:“若城主信得过爻意,爻意倒有一个办法可为城主查明此事。”
她的笑容美丽动人,在恬淡中显现出自信,让人在折服于她神韵天成的魅力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的话。众人似觉有一缕清风自心头拂过,阴云为之一扫而空。
战传说亦讶然相望。
殒惊天难掩喜色地道:“殒某自是信得过爻意姑娘,愿洗耳恭听。”自小夭告诉他爻意关于卜城兵力的推断,而战传说返回坐忘城后又证实了其推断后,殒惊天对爻意的冰雪聪明已是十分佩服,此刻听她说可以查出真相,当然就信多疑少。
爻意美眸一轮,道:“城主能否找到智禅珠?只要有智禅珠,爻意可让一切水落石出。”
“智禅珠?”殒惊天一怔,“难道姑娘要以禅术推论真相?”殒惊天一脸的吃惊。
而昆吾等人的神色则由期待变为失望。
谁不知道禅术是早已失传了的卜测之术?
尽管相传禅术之博大精深不在堪舆术、梅花易数之下,禅术的最高境界即可洞悉天地玄奥,察辨世事沧桑,但它却没能如堪舆术、梅花易数一样流传下来,而只存在于乐土人的传说中。传说中将禅术发挥至最高境界的人即为武界神祇时代的——智佬!
如果说在乐土人的心目中,武道至高无上的象征是开辟武界神祇时代的“玄天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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