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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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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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落木四、单问来说,还有一层担虑就是左知己是来自冥皇身边的人,此时若言语间有所差错,就非寻常可比。

单问虽是一动不动地坐于原处,但他的双手却已涔涔汗湿。

终于——

左知己打了个哈哈,道:“我终于明白殒惊天何以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逆乱之举了。”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因为他本就已无所顾忌,冥皇意欲讨伐殒惊天,也决非偶然!”

落木四也觉得战传说所言有些夸大其词,但顾念战传说对卜城之恩,他还是斟酌着字句委婉道:“泛泛虚指,乃我辈所不屑为之,落某愿闻其详。”

战传说心知落木四怀疑自己责讽冥皇之言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当下道:“在下与殒城主相识不过十数日,其中也不过数面之缘,说有交情,其实仅是战某敬重他的性情为人而已。”

随后,他便将前些日子在坐忘城发生的诸多事宜大致向三人叙说了一遍,其过程虽然曲折离奇,但由于战传说亲历了这些事,所以听来不会让人感到太过离谱。

听罢,左知己抚掌大笑道:“精彩,精彩,左某几乎也相信战公子所说的故事是真的了。”

战传说只觉怒意由心头“腾……”地升起!

他强抑怒焰,沉声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决非故事!”

“哦?那依战公子看,冥皇何以要因为劫域哀将被战公子所杀,就要对坐忘城大动干戈?难道说在冥皇的心目中,乐土的安宁、皇室的大业还不如区区劫域重要?!”左知己直击战传说最薄弱的要害处,他指出的这一点,正是连战传说、殒惊天等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以至于若非甲察亲口承认是奉冥皇之命击杀殒惊天,连他们都不敢确信自己的推断。

战传说道:“其中详情,日后自有水落石出之时,至少冥皇欲置战某与殒城主于死地是不争的事实!”

“何以见得这就是不争的事实?”左知己道。

“甲察身上有‘十方圣令’,而且甲察自己也亲口承认了此事。”

“‘十方圣令’又能证明什么?甲察身上有‘十方圣令’,是因为‘十方圣令’是甲察私自盗取的,谁都知道拥有‘十方圣令’可以办到一些以一己之力难以办到的事,甲察身为皇影武士,私取‘十方圣令’并非没有可能。冥皇察觉这一点,便让地司杀追缉甲、尤二人。司杀府执掌司杀大权,追缉甲察乃天经地义的事,但坐忘城却强加阻挠,最后地司杀大人虽然除去了甲察,但却付出了二百司杀骠骑的代价!坐忘城阻挠地司杀大人行分内之责,岂非公然与大冥王朝分庭抗礼?”

“甲察是为了杀殒城主而来,坐忘城怎会为了他而得罪冥皇?!”战传说已有些激动难耐,仿若在他眼前的已不是卜城三大首领,而是冥皇本人。

“说来说去,能证明甲察、尤无几曾试图刺杀殒惊天的只有坐忘城的人或甲察、尤无几本人。前者的话自是难以让人完全信服,而让凶手自己证明自己是凶手,岂非也是十分荒谬?何况殒惊天在两大皇影武士的攻击下,却还安然无恙地活在世间。而有关二仪门的说法……嘿嘿……”左知己干笑几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战传说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气极之余,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直直地望着左知己。

他的目光让左知己有些胆寒,这时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言语间也许犯了一个错误:不该过于激怒战传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既有力挫大盟司的实力,那么他的愤怒无疑将是十分可怕的!虽然此时是在卜城大营中,且左知己对自己的武道修为也一向很自信,但这些却已不再能如往日那样让他从容不迫。

战传说缓缓地站起身来,道:“在下之所以对诸位说这一番话,并不是担心坐忘城无法抵挡卜城人马。只是此事是由在下杀了劫域哀将而起,我不愿看到卜城、坐忘城为此而无辜地付出许多性命!既然诸位信不过我,那么再见之日,我与诸位将是敌非友!虽然我本非坐忘城中人,但殒城主陷身此事本就是为了我,我自当为坐忘城竭尽全力!”

单问心中暗叹一声,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看样子此事已无法挽回了。

左知己慢悠悠地道:“战公子就想这么离去吗?”

战传说目光与他的目光正面相迎,哈哈一笑,道:“如何?莫非左城主还想将战某强行留下不成?”明知自己此刻置身卜城大营中,势单力薄,但战传说却殊无惧色。

左知己的神色微变,虽然对战传说的修为有所顾忌,但战传说这种毫不掩饰的挑战性目光仍是让他难以接受。

落木四及时插话道:“战公子,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至少今夜你仍是卜城真正的朋友!嘿嘿,一个敢公开宣称自己杀了劫域哀将的人,一个敢在卜城大营中承认自己已是坐忘城朋友的人,仅这些,就足以让我落木四佩服之至!我相信你不会是一个对我等有虚妄之语的人,但所谓的‘冥皇暗中依照劫域旨意行事’的说法实在太不可思议,就算我落木四能相信,卜城万民也不会相信!你力挫大盟司,于卜城有恩,于乐土有功,落某今日便答应你十日之内决不攻城!这也是我力所能及的极限了,但愿你在十日之内能找出真正让世人心服口服的证据。那时,纵是拼着舍弃这城主之位,我落木四也会撤兵卜城;若是十日之内一切如旧,那么落某也只好依冥皇之令而行了。”

未等战传说有何表示,左知己已先忍耐不住道:“落城主,冥皇给我们的期限也只是十五日而已,从离开卜城至今,已过去将近一半的时日了,若再拖延十日……望落城主三思……”

落木四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地道:“不必了,到时若冥皇怪罪下来,一切罪责皆归于我便是!”

单问忖道:“冥皇若真的怪罪下来,就是没有落城主这句话,也一样是会归于他一人,左城主是来自冥皇身边的人,冥皇岂会怪罪于他?”

左知己对落木四的性情已是十分了解,知道已劝阻不了他了。

战传说虽然不知十日期限内能否如愿以偿地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有宽限之日总比没有好。他已见识了卜城军容之盛,知道就算最终无法攻下坐忘城,凭其惊人的战斗力,也将会给坐忘城带来巨大的灾难。

心意已定,他便道:“多谢落城主,无论如何,我定会竭尽全力向你证明坐忘城、殒城主是无辜的,告辞了!”

言罢,他先后向落木四、单问施礼告退,连左知己他也待之以礼。

单问多少有些遗憾,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传说掀帘离去。

正自惆怅间,忽闻落木四道:“单尉,你送他一程吧,以保他一路通畅,免受盘查。本当由我送他,但若是被坐忘城知道卜城落木四亲自送他,恐怕会有误会。”

单问明白这是城主的一番好意,答应一声,便追了出去。

当单问离去之后,落木四轻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若既得罪了不二法门,又同时得罪了劫域,那此人很可能一辈子都休想有安宁之日了。而若是在得罪不二法门、劫域的同时,还与冥皇作对,那么他就肯定永无宁日了。”

左知己默不做声,像是在琢磨着落木四的这一番话。

落木四接着道:“但能在如此年轻时,就被不二法门、劫域、冥皇同时视作非除去而后快的人物,则定然决不简单!”

左知己道:“正因为感到他太复杂,所以我才处处小心,这样的人所布置的假象,最为逼真。不二法门的公正严明天下皆知,他们公开追杀战传说,不会毫无道理的。何况战传说还是战曲之子,有这样一层特殊的身份,不二法门更不会贸然行事,在不二法门的追杀之下能活下来,这不能不说是奇迹。就在不久前还有传言说战传说已被一个名为‘陈籍’的人所杀,而刚才战传说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你我面前,看来此事之错综复杂真可谓是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啊!回首数十年来,也只有南许许与战传说能够在不二法门约定的追杀期限后还活着!”

“南许许?莫非就是那个被称做药疯子的南许许?”落木四皱了皱眉道。

“正是。”

“南许许求医已入魔道,连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也出手相救,他与战传说……终是不同。”落木四显然不愿将战传说与南许许相提并论。

左知己也不与他在此事上多加争执,转而道:“据说战传说初现时,是在我们的营帐左近,当时我军扎营之处与坐忘城尚相距四五十里,战传说却在那儿出现,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吧?”

落木四相信左知己的猜测不无道理,但两军对垒之际,互相派出人手探听对方的底细岂非再正常不过?所以落木四对左知己提到的问题并不在意。

现在他所担心的是如何挨过十日,冥皇一旦得知自己迟迟无动于衷,必然会以种种手段施加压力,自己能否应付得了?

何况卜城部属未必都能理解他的决定!

战传说尚在卜城武备营的时候,就已是夜间,随后的一番波折,加上由武备营赶到落木四大帐有四五十里,虽有战马代步,却也花去不少时间。所以,当他离开落木四的大帐,在单问的相陪下穿过卜城大营时,已是子夜了。

单问行到辕门处就止步不前了。

所谓辕门,是指行军驻营时,在营前以两辆战车相对竖立,拱立如门,故称辕门。由于卜城对马车进行了改良,以致他们的辕门显得格外庄肃,在辕门两侧分列十数杆大旗,旗上绣着红羽之鸟,正是卜城城旗,红羽鸟即精卫鸟。

卜城人一向视精卫鸟为神鸟,他们一直相信一种说法:在比武界神祇更遥远的时代,此处本是汪洋大海,后来这片陆地是在精卫填海中造就的。关于“精卫填海”的传说,乐土人人皆知,事实上在与“精卫填海”源于同一时代的传说还有许许多多,但千万年的时光流逝,无数次争战纷纭,分分合合,连山川江海都已在类似于武界神祇时代的神魔“断世之战”中发生更易,沧海化为桑田。“断世之战”毁灭性的威力造就了今日的“异域废墟”,也使本属异域的千里生机勃勃的草原化为荒漠。乐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灾难,在每一场巨大的灾难面前,万民的生命脆弱如风中之烛,生存成了每个人的唯一念头,许许多多美丽动人的传说在一次又一次的浩劫中被冲淡,直到最后完全消逝于乐土人的记忆之外。

而“精卫填海”的传说之所以传流至今,与卜城对精卫鸟的推崇不无关系。精卫鸟的不屈不挠与卜城人的坚毅有一种暗合。

战传说向单问辞别,单问不无感慨地道:“但愿重见之日,不必刀枪相见。”

战传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大步向坐忘城方向走去。单问立于辕门,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卜城大营的最前沿与坐忘城相距不过二三里,很快,战传说便已到达坐忘城前。

当他进入坐忘城一箭距离之内时,城头各垛口处出现了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战士,百余张强弓劲弩直指战传说,但却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击,显然是见战传说只是孤身一人前来,才忍而不发。

城头上立时有人高喝道:“来者何人?”

战传说大声应道:“在下陈籍,烦请城上的朋友打开城门,让我入城。”坐忘城人只知他叫“陈籍”,因此战传说没有报出真实姓名,一问一答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城头上亮起了更多的火把,大概是想将战传说看清,但这些战士都是东尉将铁风的部属,几未与战传说有任何接触,而此时夜色昏暗,战传说又是由敌营而来,因此谁也不能确定来者是否真的是“陈籍”,事实上就算是,也没有人敢擅作主张大开城门。

有一战士颇为机智,想起一事,忙向城下道:“陈公子,白天卜城攻城已撞坏了城门,你稍等片刻,我们试试看能否打开,否则只好另图他策了。”

战传说也理解他们的难处,他们这么说其实只是想缓一缓时间,以迅速向铁风或殒惊天禀明此事。当下战传说便道:“无妨,有劳诸位了。”

以他的武道修为,掠上城墙决无困难,但如此一来只怕就有藐视戍城战士之嫌了。

在等待中,战传说的目光向四下里扫视,因为他所立之处已在坐忘城弓弩射程能及的范围内,所以四下望去,见到的皆是尸体,情景触目惊心。

凝固了的血迹,毁坏的攻城车,被焚的旌旗,犹自泛着寒光的铁甲与兵刃,以及昏淡的月色,共同交织成一幅凄凉的画面。

身前、身后各有雄兵万众,但此时战传说却是置身一片冷寂之中,一股莫名悲怆爬上了他的心头……

果不出战传说所料,等了一阵子,城头上传来了铁风的声音:

“陈公子在此时此地出现,实是出人意料!”

入城之后,虽已是子夜,但战传说也顾不得是否冒昧,便去乘风宫见殒惊天,他要尽快将落木四答应罢战十日的事告诉殒惊天。

铁风陪他同去乘风宫的途中由他口中得知此事后,却并不显得如何兴奋,而是不以为然地道:“他们就算没日没夜地攻城,也未必能撼动我坐忘城分毫!”

铁风的态度倒出乎战传说的意料之外,他不知这是因白天一战使东尉府属众折损了百余人之故。毕竟是自己朝夕与共的部下,铁风对卜城之恨陡增不少。

虽是深夜,殒惊天却并未入寝,见了战传说,他显得很是高兴。而对战传说如何离开坐忘城,离开坐忘城又有什么经历,怎会自卜城大营方向而来之类的疑问,他却只字不提。

数日不见,殒惊天已憔悴了很多,但浑身上上下下仍是收拾得干净利索。

战传说主动将在卜城大营的遭遇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大盟司的事时,殒惊天格外地加以留意。

听罢战传说的叙说,殒惊天由衷地道:“真是有劳陈公子了。”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有十日和缓的时间,自是好事,但真的要向世人揭开真相,又谈何容易?甲察、尤无几已亡,死无对证,仅凭‘十方圣令’一物,的确无法服众。”

铁风一语道破天机:“其实就算能让落木四相信我等所说的真相,又能如何?落木四不愿攻城,冥皇自会另择他人代其之位率领卜城人马攻城,退一万步说,卜城上下因拥戴落木四亦不愿攻城,冥皇还有须弥城、九歌城、九畴关、风占关的人马,禅都内更是有对冥皇忠贞不二的力量,谁能担保天下人都如落木四这样能明辨是非、顾全大局?所以,事情的最终症结其实并不在落木四,而在于冥皇!”

战传说本是抱着也许能促使局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兴奋之情而来的,铁风的话顿时如向他当头泼了一瓢冷水,让他一下子从兴奋的巅峰跌落下来,偏偏铁风所说的几乎无可反驳。

战传说心头的失落可想而知。

殒惊天其实早已想到了铁风所说的这一切,只是他不忍看到战传说太过失望,因此没有说破。

铁风继续道:“城主,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公示天下与大冥王朝决裂!冥皇不是称我等为逆贼吗?那我们就做一回叛逆者,免得空负一个逆贼之名!”

“铁风,你自图心中痛快,可曾想到这样一来,老城主的一番苦心却要付诸东流?”

“这……”铁风语塞。

殒惊天道:“我等也不必现在就灰心丧气,有十日宽限总比没有的好,大家慢慢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铁风与殒惊天又商议了一阵东城防务的事,便与战传说一起离开了乘风宫。

当夜,战传说便在铁风的东尉府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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