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良骏唇角微微绷紧,视线一瞬不瞬凝在她身上。
她不以为忤,反而走上前一步:“像你这样的人,活到现在应该还没遭遇过挫折吧?家世好,长相好,很多东西你根本不需要努力就有人送到你面前。你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会对你不屑一顾,这人恰好又十分的漂亮,而且还是良骁的女人,又不为长辈接受,所以也就不必在意伦常了是吗?赢了我就是你的战利品,输了也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小玩意。”
良骏目不转睛盯视她。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有多恨你母亲?或者你早就明白,却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给点宠爱给点好处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良骏,我可不糊涂,我活的清醒着呢。如果我要爱,也只会是良骁的,你永远不可能。”
他并不比良骁温柔,与她也没有七年相处的感情,作为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她的下场会好么?
庄良珍清清楚楚道:“不是所有的小猫儿都喜欢你手里的小鱼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五爷,您慢走。”
干脆而利落,这个女孩子确实活的比任何人都清醒。
橘园的风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然而良骏的脸上并无被人当场揭穿的狼狈,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才徐徐道:“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抿紧唇角,转过身,顿了顿,终于迈开脚步,唯有心口缓缓的裂开一道缝隙,初始酸涩,然后一点一点的扩大,最终化为啃噬般的剧痛,摧心折肝。良骏但觉目中一切模模糊糊,似有水汽氤氲。
庄良珍在亭中伫立片刻,转而顾目环视一圈:“看够了,好玩么?”
西宝和小蝶对视一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原来他们都知道良骁就在附近。
何时来的庄良珍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附近。
树影深处果然传来一阵轻微响动,良骁负手走了出来。
他望向她淡笑:“你做的很好,他应该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
可惜不是痛在良二夫人身上。庄良珍面无表情别开脸。
都到这种程度,倘她对良骏的感情还一无所觉那也太迟钝不堪,可即便那是真情又如何?难道因为他喜欢她,她就得喜欢他吗?
这般决绝并非是为了让良骏死心,她是为了自己,害怕再这样下去会……会忍不住利用他。
她也是人,满怀仇恨的人,若是有一条从天而降的捷径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心动,可若为了仇恨堕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那也不值得,良二夫人还不配她这么做。
西宝等人见良骁举步迈入亭中便纷纷找事做,尽量腾出一些空间,唯恐被殃及。良骁脸色说不上太好看。
其实原本从旁观察那个备受打击,失了三魂六魄的良骏,他心情莫名的愉悦,转瞬又想到,有什么可开心的,她不喜欢良骏也不代表就喜欢他多一点。
也意识到如果珍珍利用这一点报复他,那一定是灭顶之灾,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说到底咬牙放她走也只是权宜之计,但她若是一转头就喜欢别人,那也……那也实在是……无法想象的。
他不禁讪然一笑,纵然百般纠结,却有一点令他刮目相看,珍珍依然是个好姑娘,光明而磊落,未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哪怕利用动了真情的良骏可以达到各种目的,哪怕这样做可以连他一并收拾了,她却没有动摇。
良骁立在她身后,轻声道:“珍珍,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不想再弄脏自己。”庄良珍淡淡道。
“你是对的。”他轻轻拥住她。
不再是敷衍小孩子的语气,而是真正的赞许。庄良珍默然垂眸。
良骁却忽然雀跃起来,臂膀又稍稍用了点力气,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等这些事情结束以后,我便与他们分家,从此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再不用给痛恨的人请安,看痛恨的人脸色,我们可以写一本自己的族谱,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好不好?你不想生孩子……也罢,我们俩也可以很好。”顿了顿,似乎又怕她拒绝的小声道,“把我爹也接回去吧,他一个人也很不容易……”
她并未给予他回答,也没有少女应该有的动容,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夫妻俩立在亭中絮絮低语,旁人自是不敢靠近的。
却说老太君那边已是怒容满面。
下人回禀,五爷又去见了二奶奶。
从应下这门婚事开始,她就在着人联系苗疆的巫医,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长途跋涉,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个颇有手段的家伙,此人擅长制造迷人心窍的药物,其中一味真言散威名远播,据说服食一段时间后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细作都将知无不答,任人摆布。
可惜配这副药的方子十分难得,又要耗费大量时间,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疏忽,那么服药的人可就不是问啥说啥而是直接变成白痴。
且这位巫医性情古怪,并不十分好相与,能遇上他并请他出山实在是机缘巧合,也是一番不小的赌注。
老太君拍桌下注,等着真言散出世那一日。
她这个人一向有耐心,所以才有今天,也正因为舍得赌注,胜利才往往站在她身边。就看庄良珍有朝一日敢不敢面对赌输的下场。
好事成双,就在良驰金殿提名那日,苗疆传来了好消息,真言散也已在护送途中,想到这里她不由哼笑几声,一直以来她的多番忍让和沉默就是为了等这一日。
但这件事除了老太爷,老太君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了经书第三卷,且看庄良珍还有什么资本与她讲条件?
此时良二夫人便坐在老太君下首掩帕哭泣。
老太君烦躁道:“你跑我这里哭诉有什么用,腿长在五郎身上,他想去见那祸害我还能怎么办?眼下只要他同意去应天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等他回来之时,祸害的坟头草都两丈高,你担心什么?”
是呀,她担心什么?不管怎样五郎都是男孩子,若真有什么也是庄良珍吃亏,她怕什么?只要死不承认,那祸害就算变出了一个大肚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她不甘心啊,恶心啊!良二夫人感觉两只手和两只脚都被人束缚,明明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出口恶气,却一下也不敢妄动。
但是责打自己的孩子,那她也是万万下不去手的,在她眼里五郎只是因为太年轻了,才被人诱惑,不管做什么都不是他的错。
事已至此,老太君便合计着后天离开祖宅回京都,听说那祸害还跟良驰动过手,千万别再动出什么猫腻了,且等真言散送至京都再收拾她也不迟。
翌日却发生了一点变故。
原来这段时间负责盯着庄良珍的姚管事亲自尾随她去了趟野荆谷,结果还不到半日便独自提前跑了回来。
一路是快马加鞭,脚步如飞的窜进了鲁国公的院子。
他平素以稳重示人,又是个经过风浪的,何曾这样失张失致。
鲁国公见他满头大汗,连句话也说不完整,两只小小的眼睛却光芒闪烁。
“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这般没规矩,发生何事?”他不悦道。
姚管事扑通跪地,指着野荆谷的方向,喘息道:“青骢马,我见到了青骢马,真的有青骢马!”
你说什么?
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我说青骢马啊!是真的,跟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在哪里看到的?”
“野荆谷。不,就在二奶奶身边,玩的可欢了!!”姚管事气喘如牛。
第110章 二更()
金乌西坠,载着庄良珍的马车缓缓驶入祖宅,她如往常一般平静的走向竹汀院,却见月洞门两侧立着两个鲁国公的人,客客气气上前请她去上房问话。
却说来到汇星堂的上房,只见一溜瘿木太师椅上已经坐满了人,老太爷和老太君以及良二夫人这三个,此外还有族长等人,不过他们在此只是为了凸显事情的严肃以及重要性,话语权方面还是没有太大存在感,于是气场的存在感便更低了,不曾给庄良珍造成太大的压迫感。
鲁国公比往常亲切许多,甚至还亲自开口命人上茶,这让庄良珍受宠若惊,欠身道:“孙媳不敢,满堂都是长辈,哪有孙媳坐下的道理。”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老太爷要你坐,你就坐吧。”老太君笑的格外慈祥。
大家本就不是同路人,如此虚假反倒更显刻意,倒不好继续下面的话,于是鲁国公轻咳一声,整容道:“孙媳,叫你过来确实是有件大事要与你商量。”
孙媳?这可是他第一次承认她是孙媳。庄良珍暗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请老太爷明示。”
当然是要明示的,此等大事哪里还容藏着掖着。鲁国公无比严肃的目视庄良珍:“此前我等长辈虽应允你孤身来到此处,但心里并非没有一丝挂念,所以才指了人在此对你多加照顾,这段时日姚管事对你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吧。他是府里的老人,几乎算得上半个主子,就连我也会给他三分薄面,却因我一句吩咐,始终毫无怨言的以你为重,今日他见你抛下二郎又出远门,不禁有些担忧,这才带着几人跟随而去,这才知你去了野荆谷,对不对?”
说的真好听,跟踪便是跟踪,怎地就成了照料,说的她一个正经主子还要对一个下人感恩戴德似的。庄良珍只管在心中冷笑,并不多言,微微点头,称是。
“你身边那匹一岁左右的小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沉声问。
“您说玉青啊,孙媳无意中救过它,却不料它通人性,记着我的恩情,碰巧那片地方景色怡人,孙媳便借着游玩的机会见一见它。”
那何止是通人性,简直就跟她养的一样。鲁国公面上不显,又道:“我们既身上一家人,这件事便也不瞒你罢,那匹马还有个别名叫青骢,灵性非比寻常。它原是我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因为一场意外遗失,如今重新现身也是我们的一番造化,既然它认你,你便将它带回来吧,这里所有人都会善待它。”
老太君补充道,“有了它,五百年以内再无人能超越江陵良氏。孙媳,你如今可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便一并说出来吧,老太爷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庄良珍不解道:“可是玉青说它的母亲是被一群恶魔杀死的,它们是野马,不曾被人豢养过,缘何又变成了咱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
“你懂什么,一匹马的话怎能当真。”良二夫人不耐道。
“二夫人此言差矣,马可比人诚实多了。”庄良珍笑道。
鲁国公一拍桌子,瞪了良二夫人一眼,这才放缓了语气对庄良珍道:“事实如何长辈们心里清楚,你只管照做去吧。”
庄良珍目露惶恐,呐呐道:“还请老太爷息怒,孙媳怕是不能这么做了。玉青是野马,不喜被人拘束。”
“什么叫拘束,不过是一匹马,哪里懂这些,你若喜欢,也可过去照料它。”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劝说庄良珍快些将玉青骗回江陵马场。
庄良珍也是个犟的,一直不愿答应,只说那是野马,有灵性,人不能强迫它做不愿做的事。
气的鲁国公脸色铁青,放肆,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他一发怒,众人便战战兢兢,庄良珍似乎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红着眼恳请老太爷收回成命。
怎么可能收,这些人都快恨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也是邪了门,怎地他们想要什么,什么便在庄良珍手里!
最终不欢而散,鲁国公便将良骁喊至书房叙话。
得知娇妻如此不识抬举,良骁似是无言以对,继而垂下眼皮,直到鲁国公开口催促,他方才说道:“珍珍是厄蛮族,信奉神驹,不敢做任何伤害马的事情,她如此也是情非得已,要不这样吧,我亲自去劝一番试试。”
也好。鲁国公重重的哼了一声:“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这么久以来,她在鲁公府兴风作浪,可曾有人为难过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现在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若还拿乔,那也别怪我们无情,我是不敢动她,但动她身边的人……”
话只说了一半,眼底精光毕现。
也不知是他的威胁还是良骁的劝说起了效果,百般不愿的庄良珍迫于压力,总算点头。但这头点的也委实勉强,据说第二日就开始为两个贴身大丫鬟相看人家,难道她以为将人嫁出去便会无事?
此举虽然可笑,却让老太君高兴不已,只要还有在乎的人便是好事,怕就怕滚刀肉什么也不在乎啊!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翌日天不亮,鲁国公便命人陪同庄良珍浩浩荡荡前往野荆谷,说是陪同,多半是怕她半路反悔,甚至还将春露和慕桃留在祖宅。
一行人,以一种半强迫的手段逼迫一个女孩子骗回了一匹马。
有史以来,良驰第一次为自己的家族感到羞耻。
虽然他觉得庄良珍这个人顶讨厌,但这么做也实在是……有违圣贤之道。
良三夫人笑了笑:“你且好好读你的书吧。从前不告诉你一些事是为了让你耳朵清静,如今告诉你,是让你了解这世上的人心。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放着大好的家族人脉不利用,反而甘心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大概是因为惧内吧。这话良驰没敢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房的三老爷年轻时还有一两个通房,娶了良三夫人就甚少去其他屋里睡觉,最后年纪越大是越不敢去了,竟比那少年夫妻还黏糊。
良三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怅然若失道,“因为我们不争啊。也不是争不过,而是争过了看上去像是得了好处,其实却要失去更多的东西。自从你们大伯父疯掉以后,你爹便看淡了许多东西。但我们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是不是?只要是为了你跟妹妹们好的,娘自然还是会尽力争取的。只是关于庄家的事你就不要再打听。毕竟那个庄良珍也什么好的,你跟她吵架,无非是污了自己。”
良驰哦了声,讪讪一笑。
第111章 三更()
青骢马现身,总算让陈氏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谢兰蓉比陈氏还高兴,这样一来她的后半生也算有依仗了,不必再看良二夫人脸色。
果然这几日良二夫人对她是越发和颜悦色,甚至煞费苦心的为她安排了一次接近良骏的机会,可惜她实在感激不起来,只巴望这个毒妇不得好死。
这种赏赐对谢兰蓉而言实在是侮辱。
因为良骏压根就看不上她。
她在房里等了一夜,只等来下人一句“五爷掌灯时分已经离开江陵”。
他是她的夫君啊,却连招呼都不打只让下人给她留了这么一句话。
世上还有比他更薄情的男人么?
谢兰蓉诅咒他此生为情所困,永远得不到所爱。
咒完了又觉得一片荒唐,那种人哪里会爱人,为情所困委实有些不大现实,还不如咒他一辈子娶不到婆娘。谢兰蓉万万没想到这个诅咒几年之后竟变成了真,他除了她这个生不下孩子的贵妾以及一个会生孩子的碧玺之外,再没有娶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怀疑他喜欢男人,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秋意萧索的驿道两旁植满了叶片泛黄的杨树,良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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