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就是来讨银子花的。
殊不知仁慈的姑母早就不厌其烦,之前打发他银子是希望他赶紧滚,没想到这小子尝到甜头竟愈发往跟前凑了,还是个举人呢,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而事有凑巧,这一日又来拜访的他非但没有引起良二夫人不适,反倒激起了她的灵感,不但得了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还可以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
幸福来得太突然,卢蟠感觉好不真实,连走路都仿佛飘在云端。
他从未见过这般恢弘的建筑,极目四顾,彩梁画栋,绣闼雕甍,一山一石一木仿佛聚集了天地灵秀,恍惚中不辨天上人间,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倘在这样的地方住几日,哪里还想回到自己的狗窝。
即便安排给他的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客院,都比他家的正堂还要气派十倍。
他在心里痴人说梦的感慨了下:我若是姑母的孩子即便短寿十年也值了。
谁知姑母真的要收他为养子。
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的卢蟠当场石化,当他把每个字重新理了一遍,确认自己没听错时,又被口水呛到了,甚至出动了鲁公府的大夫。
良二夫人气的一张脸乌黑,真是上不得台面,但她惯会隐忍,只要想一想能磋磨庄良珍,再恶心也值了。
原来她是要钻那份婚书的空子。
良骁乃鲁公府世孙,身份非同一般,怎能娶平民女子为妻,就该与谢家三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这婚约由二房来承担,合情合理,传出去也不怕有人非议,恐怕还要竖起大拇指称赞鲁公府二房有情有义。
婚书上写了,只要是长房或者二房的男丁便可。那如果二房的五少爷已经定亲(定亲这件小事还是很好安排的)怎么办?这个也好解决,不是还有卢蟠吗,养子也是子,是二房的男丁。
想到这里,良二夫人嘴角不断上扬,觉得卢蟠越看越顺眼,他怎么不再丑一点呀。
院中初雪将融,暖阁却温暖如春,良二夫人摇着纨扇,对抢救过来的卢蟠道:“姑母此前被一桩婚事扰的不甚烦忧,对方是故旧家的小丫头,你也知道良骁身份非同一般,若娶平民女子岂不让世人耻笑,那不知内情的说不定还要在背后骂我苛待长房嫡子,而你五哥哥又正是立业的紧要关头,哪里顾得上女人,想来想去,我便想到了家里还有一群你这样的年轻后生,今日也算咱们娘俩有缘,不知蟠儿意下如何?”
等等,卢蟠要晕了,老天爷啊,就算你要赏我好运,可不可以排着队来,不要一下子砸这么多,又是养子又是婚事的,以姑母的地位,由她经手婚事,简直不能更有面子!!
良二夫人循循善诱:“你是我的亲侄儿,我自是不会害你的,虽说那姑娘家世一般,但却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要你愿意,接下来的一切便听从我安排,聘礼和婚房也不用你操心。”
别说家世一般了,就是个貌似无盐的乞丐他都愿意,女人吗,喜欢就多看看,不喜欢就塞后院眼不见为净,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关注姑母要收自己为养子这句话,连那终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两倍。
梧桐捧场的掩口轻笑,对良二夫人连连福身:“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奴婢曾听长辈们说女孩子一旦嫁人,见了婆婆,再泼辣的货都乖的跟小猫似的,何况庄姑娘知书达理,而您又是咱们鲁公府一等一的体面夫人,往后的日子呀,成了一家人,她一定会尽心孝顺您的。”
丫鬟仆妇们立时跟着一起福身。
卢蟠喜不自禁,两只手又是捏衣角又是挠挠头,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良二夫人以纨扇半遮面,笑道:“好孩子,五日后那丫头会去冷香园赏梅品酒,有缘的话说不定你们就能见着了。”
既然你这么想嫁进来,还想做正室,那我便成全你。
薛蟠笑起来,露出一排黄灿灿的牙齿,良二夫人不由反胃,急忙收起视线看手边的姚黄魏紫净目。
她当然不会将庄良珍真的嫁给薛蟠,那可就鱼死网破了。此举就是要恶心那丫头,顺便吓唬她一下,若是个知道好歹的,就乖乖乘小轿从侧门进来,做个体面的小妾,否则……她垂眸闪了闪寒光,这回可不像惠风堂那么好解脱了。
倒不是她非要跟个小丫头过不去,而是老太君逼她的五儿娶谢兰蓉,这可万万舍不得,陈郡谢氏就是个破落户,给她儿子提鞋都不配。
说起良二夫人的五少爷良骏,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十六岁便中了会元,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失去老三之后,这便是她的心窝窝里的肉了,连说好的外放五年也作罢,使劲浑身解数苦劝鲁国公将他从上谷调回京都,再没有比看在跟前儿更省心的。
良骏一开始不答应,私心想在上谷有一番作为再调任,可又怜惜母亲失去三哥,终日以泪洗面之苦,只好妥协。
这边良二夫人刚把卢蟠打发走,院子里就传来小丫头脆生生的应门声:“夫人,五爷回来了!”
丫头仆妇们一个个仿佛逢年过节,喜气洋洋,有道贺的有说吉利话的。
良二夫人泪如雨下,只见锦绣珠帘挑起,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人笑吟吟迈入,剑眉星目,映得冬日的冷香梅雪都要黯然无光。
“母亲。”良骏迈步上前,连蒲团也不要,直接跪地叩首。
我的儿呀!良二夫人用帕子不停沾眼角。
良氏二房一家欢天喜地的团聚,尽享人间天伦。入夜,各房灯烛熄了大半,一个苗条的黑影七拐八拐绕过听泉楼、紫玉阁,最后来到了甚少有人涉足的柏树林,此处景致虽然单调,但微风拂过时柏木特有的芬芳倒也有种别样的雅致。
这里还有个挺秀的身影似乎等候多时。
苗条的黑影垂眸道出二房今日的一举一动。
最后又道:“夫人大约是要趁机拿捏庄姑娘,逼她为妾。”
良骁紧了紧深色的披风,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派人另外盯着,你先回去吧,不要被人察觉。”
“是。”
苗条的黑影福身告退,转身月光恰好落在她侧脸,竟是良二夫人身边最为伶俐讨喜的梧桐。
良骁却负手伫立许久,面朝冷冰冰的月湖,他在想她身上的温暖。
……
而那个被良骁思念的女孩子这几日逛了不少药铺,每家买一两麻沸散,加起来就是一斤。
用一斤麻沸散按照蒸馏香露的方法,蒸馏出一小瓶透明的汁液。
春露眼睛闪一闪就猜出庄良珍想干什么,虽然害怕,但心底也鼓起一阵勇气。
慕桃的反应没有春露快,但隐约猜出此举和鲁公府有关。
即使性命无虞,也要有备无患。庄良珍打算在鲁公府出一出风头,最好引起鲁国公的注意,但少不得要带些防身的东西,谁让那里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良二夫人。
腊月初十,良骁的小厮西宝和北康亲自上门送来两个打杂的仆妇并一些过冬袄裙,皆是上等衣料和最近流行的款式。还有一大筐新鲜蔬菜,这可是稀罕物,自入冬以后,货栈基本断货,即使有那也贵的吓人,更不会卖给老百姓,一般都是勋贵世家定好的。
西宝和庄良珍最熟,一口一个姑娘,叫的十分亲热,但绝口不提良骁,只问她身体可好,睡觉可香,又说入冬以后货栈也没什么瓜果蔬菜,请她先将就着吃这些,过几日还会有人送来。
良骁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也操心惯了,冷落她是一回事,但她过的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桃抓了把点心给这两个猴儿似的半大小子,春露又各赏他们一只荷包。
两个小子连连道谢,那态度显然是将庄良珍当成大/奶奶了。
第029章 二更合一()
庄姑娘自从住进双槐巷,衣食住行都有人操心,那人还是个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纵然是再铁石心肠的女孩子,也不该一点儿也不心动呀,何况那还是个好看的男子……
春露看看满箱是个女人就不可能不激动的衣裳,又看看默默收拾的慕桃,再偷眼瞄了瞄无动于衷的庄姑娘,夫妻间最重要的不就是恩爱吗,为何庄姑娘和良世孙之间总是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说两人亲密无间吧,可一互动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点属于年轻男女的色授魂与,甚至可以说这两人压根就不存眉目传情的黏腻,尤其是庄姑娘,你觉得她在笑,但笑的清清冷冷,一点也不觉得热乎。
而良世孙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像照顾孩子似的对庄姑娘嘘寒问暖,可是说变脸就变脸,而且根本就不考虑姑娘的名节,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就要了姑娘。
昨夜虽不是她当值,但一个男人跑进姑娘屋里,她不可能不紧张,又听见慕桃传了三次水……三次!
一晚上要三次!
那是铁打的腰吗?
春露面红耳赤,这个良世孙也太……太着急了,不过她到底在长公主府那种地方生活过很长时间,对公门侯府的某些秘辛略有耳闻,越是这些讲究的人家,深墙之内越是藏着一些耸人听闻的事,贵人们的爱好也千奇百怪,而良世孙连庄姑娘的身世都不介意,可见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那么猴急一点……大约也能理解。
庄良珍并不知自己被春露脑补成一个飞上枝头的幸运女子,不过在正常人眼里良骁的所作所为确实也算是体贴入微了,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存在那样巨大的门第差距,横看竖看都是她占了便宜还卖乖,想必明年她还会成为整个京都贵女又羡又妒且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
殊不知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爱情传奇,门不当户不对在一起的从来都不是爱情传奇,只是人们看不见隐藏背后的心酸。
于鲁公府的人而言,她是一个讨厌却又不能除掉的存在,只要榨干了她的利用价值,相信那时的京都又会传出一条令人扼腕的八卦:那个飞上枝头的女子好可惜,听说昨夜暴毙了,果然是红颜薄命,令人感动的姻缘都不长久啊。
而她呢,也像鲁公府讨厌她一样的厌恶着鲁公府,这里葬送了太多人的命,有她曾祖也有她父亲,就连她引以自傲的童年也不过是一只挂在钩上的饵,等着咬钩的父亲。
他们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亲人,还欺骗她的感情,坏她的清白,庄家上下四代,到她这里,真的要绝了。
这是一个从头到脚被人骗的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她也不是没考虑过亲爹的建议: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藏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着。清白没了也不打紧,乡下人还是很淳朴了,也有年纪大些但想好好过日子的男人,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找到老实男人。
可她不想将已经不快乐的一生托付在寻找“老实”男人这件事上。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无力改变这个世道的某些观念:比如未嫁先失了身。即便那个老实男人娶了她,谁又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恩爱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年老色衰难保不拿此事来羞辱她。
就像邬清月和余尘行,一个笑她是破鞋,一个说她不是好女孩。
庄良珍并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但她此生已经这样了,隐姓埋名也无法忘记家破人亡的痛苦,唯有嫁进毁了她一切的鲁公府,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所以,这满箱金银华服和珍贵的蔬菜饮食真没什么好感动的,甚至可能都是良骁身边的人出谋划策,用来哄哄普通女孩子也就算了,却骗不了她。
良骁和那些阴毒的人不一样,他是一个徐徐图之的高手。
只要她再次沦陷在他的“深情”里,必然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庄良珍翘了翘嘴角,可是得要有怎样宽的心才能原谅他弄断阿爹的腿以及那一剑?
所以成亲以后,她定然也要好好“孝顺”那个还在道观清修的公公,不然又该以什么来回报良骁的“情深”?
好在一夜纾解了三次的良骁在她的打击下真的不再出现了,他这个人需求不算旺盛,一般一夜两三次,一夜管两三个月,所以下次找麻烦的时间应该是在两三个月后。不然她真怕控制不住提前弄死他。
慕桃对庄良珍笑盈盈道:“姑娘,你看这件宝石绿的小袄,只有您这样的肤色才能穿出味道。”
她都开始帮她挑去鲁公府那日的衣裙了。庄良珍回过神看向她,莞尔一笑。
是得穿的像样一点,既是礼仪也是挑衅,更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急不可耐的表现。
……
为了能好好作践一下别人家的女孩,出出心口那股恶气,良二夫人对冷香园的陈设布置没少花心思,又格外叮嘱了庶出的三姑娘良念柔:一定要好好招待未来的嫂嫂庄良珍。
安排一个庶女招待客人,这本生就是打人脸的举动,这举动也将被江陵良氏大长房和大二房所有的姑娘看在眼里。
在这么多未来的小姑面前没脸,实在是尴尬,窘迫啊。良二夫人不由笑出声。一旁服侍的董妈妈也跟着笑:“夫人,那小浪蹄子若是听得您愿意收了她这个媳妇,不知得要怎样高兴呢,却也不想想就凭她也配妄想五爷,”说到这里,她掩口轻笑,“她呀,也就配这个新来的‘六爷’。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夫人为她准备了一个六爷。”
梧桐也跟着笑。
“什么五爷六爷的?”良骏人未到声先起。
门口的小丫头立刻打起帘子,小丫头个子矮,还得踮着脚打,而五爷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人,甚至还体贴的微微弯身走了进来。
“母亲。”他笑着请安行礼。
良骏调任的公牒还需要一两日才能办妥,因此在家与几位兄弟喝了两杯,微微熏醉,但依然准时晨昏定省,世上再没有比这孩子更知礼又孝顺的。
只要看着他,良二夫人就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满眼的慈爱也才是真慈爱。
良念柔一见五哥走进来,早就乖乖起身施礼,五哥对她还不错,点点头,寒暄几句,但她不敢说太多,因为母亲已经不耐烦了,她的存在打扰了良二夫人与爱子共享天伦。
良念柔颤了颤,唯唯诺诺的找了一个借口,然后不敢影响任何人的告退。
良骏看了眼从小就像只受惊兔子般的三妹妹,转首继续与母亲攀谈,气氛很好,不是那么正式的时候他也称良二夫人为娘,这是嫡出的殊荣。
“对了,卢蟠怎么会在家里,我路过听泉楼时看见家里的小丫头哭,问她怎么回事,竟是卢蟠对她动手动脚。”良骏眉峰微皱,显然是看不上卢蟠。
良二夫人也没打算瞒他,但还是隐去了细节,毕竟这是内宅的污秽,没得脏了五儿的耳朵。
这件事良骏早有耳闻,在听良二夫人详述之时神情渐渐凝重。
他也不想娶谢兰蓉,一来她的家世不配,二来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为妻者太过妍丽容易恃宠而骄,而骄横的妻子则易动摇丈夫心智。男人可以贪恋美色,但不可为美色左右。
是以太过漂亮的谢兰蓉,他反倒看不上。听闻两家联姻的对象是良骁时,他还略略同情了一下,可如今这事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哪里还有心情怜悯,便一脸肃穆道:“娘,这件事您看着安排吧,希望那位庄姑娘好自为之。”
庄姑娘三个字早就如雷贯耳,在上谷之时虽无缘得见,但有良二夫人这样一个母亲,想不知道都难,是以,他更同情良骁了,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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