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贴在外墙的玻璃纸片,吸收阳光颜色逐渐起了变化,间隔反射出耀眼光亮,那一点闪烁不会引起周围任何人注意,却逃不过数百米高空上盘旋多时的鹰隼的锐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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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油亮,干香滋润,甜酸醇厚,糖醋排骨是一道美味川菜。言欢瞪着允落辰,允落辰盯着他手中的盘中餐肴,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就这么僵持着。
最终还是言欢先耐不住:“你不想吃?”
“我在等”,允落辰目光仍专注在菜上,“糖醋排骨凉后更美味。”
言欢几乎忍不住将整盘菜砸到那张不知死活的脸上,如果不是听到悠淡的话语继续:
“他说你这道菜做得登峰造极,就算五星饭店的大厨也未必赶得上,以前你们一起生活时都是你做饭。”
言欢冷冷道:“我妈生下我就跟人跑了,我只是做饭给我上班辛苦的老爹吃而已。”会做饭,的确是单亲小孩体恤父亲,但真正有意精进烹饪技术,是因为雷纪秋第一次风卷残云吃光抹嘴时,那副既新奇又满足的神情,咋着嘴说,原来家里做的饭是这么个味道。
允落辰笑了笑:“他给我跟齐轩讲过一个特别爱哭的小孩,虽然很会做饭,但打破个鸡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言欢脸色铁青,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小时候懦弱,长大了未必就窝囊到死。”
允落辰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说下去:“可就是这个懦弱的初中生小鬼,为了让他能通过高中二年级的入学测验,独自跑去学校高中部恳求那些学生提供些课堂笔记和复习重点,为此不惜被几个戏耍他的高年级男生当狗一样使唤了一个礼拜,最后还被拖去厕所揍了一顿。”
“事后他仅凭自己看课本,不光是通过了入学测验,还是整个年级的第五名”,言欢像是置身事外的冷淡,只是眼里总闪烁几分回忆中的落寞,“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那时看到学校排名榜上雷纪秋这个名字,自己居然不顾在公共场合不管有没有同学看见的哭出来,被雷纪秋从后面一把勾过脖子脑袋,拐在身上,听见他冷淡不耐烦的声音:
早知道你又要来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就随便考个及格算了。
入学后不久,就听说雷纪秋约了那些曾欺侮过他的男生干一架。
他们人多,你怎么打得过?自己的焦急跟雷纪秋的满不在乎对比鲜明。
小鬼,打不赢还打不输吗?记着,打架的诀窍就是比对方先出手,打一拳也是赚的。
那一场被学校出动保安阻止的混战,言欢没勇气去现场,只是听说雷纪秋以一敌四打得跟不要命一样直到对方求饶。
等到太阳快落山,才看见从校长室出来的雷纪秋,鼻青脸肿冲他招手。
回去了,小子。夕阳映出那头凌乱头发下,鲜明桀骜的面孔。言欢一路跟在他身后,笼罩在他钦慕的背影里。
直到家门口,雷纪秋转过身从他头上摘走棒球帽:这个先借给我。
雷纪秋将帽子拉得很低,勉强遮过额头鼻梁的伤处:我可不想听你那个烦人老爸罗里八嗦没完没了。
“打断别人思考可能不礼貌”,允落辰突然出声,惊得言欢手一抖险些拿不稳盘子,“但菜已经凉透,可以吃了。”
言欢神色平和淡漠,蹲下身将排骨一块块夹给允落辰吃,不像以往那样暴躁催促,他盯着眼前似乎只顾吃喝不问世事的男人,像是透过他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不管具体是什么,都叫他悲伤的怀念。
“条件仍然在”,言欢冷淡说道,“只要你答应不对他们提起我的事,就放你走。”
允落辰将口中肉块剔出骨头吐出来,抿了抿嘴边的油渍,言欢确定如果他双手自由肯定还会执起餐巾优雅擦拭一圈再不紧不慢开始说话:
“如果我要自己走,当初根本就不会被抓住,谁叫我的雇主不仅叫我找你,还要我见到你就照顾你。”
“你照顾得真不错”,言欢讥讽道,“整晚不停的操弄我。”
“主动的并不是我”,允落辰淡淡笑道,“何况你比我享受更多。”
“那我现在倒有机会好好报答你。”把本就撕裂的领口往一边扯开,手抚上肌肉结实的肩膀,言欢探过身,嘴轻轻吸咬允落辰颈上的脉搏处。
“我倒无所谓”,允落辰不以为意,“只要你不嫌弃——我不是雷纪秋。”
言欢一惊,猛然推开他站起身,神色慌张的四周张望。
“放心,除了你没有人听得见”,允落辰淡淡道,“只是即使我不说,‘猎鹰’也迟早会找出他,以此来要挟你就范。”
言欢咬咬牙,低声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他愤然转身,走前狠狠关上厚重的铁门。
隐约还听得到,言欢训斥那些看守叫他们离远点不准接近他,允落辰不由露出一层笑意,微笑,不同于他一贯勾起嘴角的温和弧度,而是从那双犀利眼眸中透出的,冰冷不带任何情感,倨傲得万事运筹帷幄的笑。
在他眼中,同龄的言欢实在是单纯幼稚到极点,一举一动的心思反应都能轻易揣测,雷纪秋居然曾经受制于他任凭玩弄,不可理喻。
第一眼看见言欢,除了鄙夷,就是同情。感情过深,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害人,害己。
他能想象,言欢此刻一定全力以赴铺开画纸,排除所有杂念的调对颜料,一笔一划强迫自己去复制那张他被要求复制的名画。
为了雷纪秋,他别无选择。
允落辰眼中的笑意像夜色一样加深,越深,就越冷。
(6)
言欢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允落辰。
或者说是没法讨厌这个为他身陷囫囵的男人,就好比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看到另一个人,不指望他拿清水救命,只是心灵上有了慰籍和支撑。
人类摆脱不了群居动物的天性,再倔强也忍不了荒凉,耐不住空虚寂寞。
“你看起来还真惬意。”言欢习惯性嘲弄着吃光整盘醉鸡的允落辰。
饱餐的男人满足倚靠向灰冷墙壁,淡淡笑道:“我在这里吃喝不愁,比起空肠虚胃满街游荡的乞丐,谁更不幸?朝九晚五的平民,一己之私的政客,尔虞我诈的商人,说穿了都是用自由换生存,你会认为自由比生存更可贵?”
“当然。”言欢斩钉截铁回答之后,觉察到允落辰说话的语气神态,似乎带弦外之音,不动声色触及他痛处。
“那你应该是个艺术家。”像是随口调侃,包含的别样意味更浓。
言欢蹲下身,倾过去歪头盯住他的脸,想看穿这个男人的居心,徒劳而已,肉眼所能到达的不过是他沾染了油光,微微上翘的嘴,唇看起来颇柔软。
抬手用拇指擦拭嘴唇上的油渍,言欢冷冷道:“我不是什么艺术家,是台复制机器。”如果能用性命去换,他想要的自由,不过是在自己用心绘出的图画右下角署上名字。
允落辰突兀抿了下他的手指:“在伪造你心里所崇敬的画?”
言欢犹豫片刻,低声轻道:“你知道……彼得?保罗?鲁宾斯吗?”
“难道你在画《对无辜者的屠杀》?”允落辰挑挑眉毛。
“倒没那个本事”,言欢的心情许久不曾放得轻松畅快,“是他早期的作品。”
“《抬起十字架》?”
言欢盯着被捆束的男人半晌,不得不叹服笑道:“你知道的不少。”
“他曾经仿制过达芬奇那副《最后的晚餐》。”允落辰低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显得莫名其妙,言欢怔了片刻——这个男人,是在宽慰自己亵渎艺术的罪恶感?
“允落辰”,言欢捏起他下巴,对上那双淡然邃亮的眸子,“你这副不错的皮相,加上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技巧,能迷死不少女人吧?”
允落辰懒散摇头,向前探身到他面前,悠然里暗含着挑衅笑道:“男的更多。”
“你在勾引我?”下意识的吞咽动作牵动喉结,体内有股莫名的冲动,言欢几乎忘记之前的疯狂交合,此刻突然清晰起来,男人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强悍激烈的律动,痛楚和畅快的刺激并存,矛盾得像用冰块摩擦出火花。
贴到他耳廓边缘,暧昧低语时而不时的碰触:“迂回战术对你不适用,单刀直入更好,我带你离开这里,再干你一次,怎么样?”
言欢侧脸拉开距离,冷冷讥诮道:“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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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相安无事,看守阿成也松懈下来,不再严密守侯在厕所外催促允落辰,此刻正靠在洗手台上翻看Se情杂志。
通风口闪过一抹白影,扑扇翅膀的微声,鹰隼——更准确说是鹰中极品的玉爪海冬青躬身钻进来。
“美人,为跟你幽会,可说是大费周章。”允落辰轻道,不由用手去碰触白鹰的脑袋。鹰目中凶性旺盛,偏头狠啄过去。
“不是主人连碰一下都不行啊”,幸而及时收手,不由笑道,“程零羽那家伙是怎么调教出你这种尤物的?”
从绑在鹰脚上的细小圆桶中抽出里面卷起的空白纸条,用包着的铅芯写下一行字:鲁宾斯,抬起十字架。将纸条装回去,白鹰一拍翅膀,消失无踪。
刚被抓进来时薛纵磊就将他身上彻底搜查,确保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或追踪器。只是这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也早决定用古老的方式,古老的往往最有效,千万不要藐视先辈的智慧。
三日后,白鹰送来有内容的纸条: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威斯特拍卖行。
允落辰笑了笑,纸条冲进马桶,还有六天,时间宽裕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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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清晨'
“该死的天气!”
言欢无缘无故的咒骂让仍带朦胧睡意的允落辰轻叹道:“你已经闲到大清早来地下室跟一个不见天日的人抱怨天气了?”
“知道自己是阶下囚就闭上嘴。”
允落辰打个哈欠,坐直身子深吸口气:“大麻混合劣质酒精的味道,这两样东西会让你握不住画笔。”
“无所谓”,言欢肩膀松垂落下,不是释然解脱,是被击垮的颓废,“三天前就完成了,最后是他们的工作。”
“你的高超画技经过复古处理,就能以假乱真,或者说以假换真”,允落辰像是在淡淡自语,“我猜他们会在公开拍卖后下手掉包,那些自诩收藏家的笨蛋花大笔钱买回家的东西,锁进保险柜直到破产变卖时才会知道是赝品。”
他被束在身后的手指轻巧弹动,如同灵活掌控了一出好戏,谁是他手中提线木偶?
“你不必着急,他们很快会派给你新任务”,声轻语细,残酷的行为并不都需要凶暴的手段,允落辰的笑容明朗无辜,“只是不断去复制他人的作品,你还有多少时间和才华去进行自己的创作?”
“省下你的口水”,言欢脸色透明的苍白,“我不会跟你走。”
“即使我能保证雷纪秋绝不牵涉其中?”允落辰不着急,手中握有一把好牌的人,就可以慢条斯理。
“你能?”言欢瞬间就暴露了动摇和期待,像个困在黑暗中多时的孩子见到一丝亮光就扑上去。
“但我不承诺你完好无损,看你敢不敢赌上自己的性命?”
“算不上什么大赌注”,言欢沉默半晌,冷声道,“好,我信你这次。要我做什么?”
“等我站起来。”
言欢愣了片刻:“你背后镣铐的钥匙在阿成那里保管,我可以想办法偷出来,只是得花点时间。”
“我能比你快一点。”允落辰笑得狡黠,身后清脆一声响,他的手已拿到身边,相互按摩着红肿的手腕,断成两截的铁链垂下来碰撞着丁当不停。
敲打揉捏因久坐麻木的双腿的同时,允落辰淡笑解释道:“我没什么蛮力,只是左右袖口的三颗扣子里各藏一种化学剂,混合起来就变成腐蚀性的强酸。”
“你什么时候开始溶铁链的?”言欢低声问道。
“从你咒骂天气时”,允落辰已站起来,活动手脚舒展筋骨,“走吧。”
“你打算就这样走出去?”
允落辰笑笑:“那你能给我找套干净体面的衣服换上?”
言欢跟在允落辰身后,几乎看不清他出手袭击扼人脖颈的动作,十秒后阿成就无声倒地。
“你杀了他?”
“窒息昏厥”,允落辰俯身挑出阿成的枪,眼睑低垂淡淡道,“杀人比这要快得多。”
连接地下室和一楼的门被无声推开,缝隙里邃亮的瞳孔带着玩味审视着外面。言欢不耐烦贴到窥视的男人耳边轻声说道:
“一层走廊只有两个人,但出了这栋楼外面两百平米的院子有十几个人带枪巡逻。”
允落辰转头,两人鼻尖几乎碰上,他手中冰冷的枪管像情人的手指,挑逗滑过言欢脸颊:“你害怕看到子弹穿透人的脑袋,浆血四射的场面吗?”
言欢抑制不住身体颤栗片刻,咬紧牙狠狠瞪回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眸:“你当我吓大的?”
“你了不起”,允落辰以一副敬佩有加自叹不如的神情看着他,略带无奈说道,“我就害怕。”他突兀抓住言欢手腕,推门大步走出来,看守的人还未发觉他们,他已举枪向正上连开三枪,响声震得整栋别墅微微晃抖,灰尘散落。
枪声惊落了看守的两个人手中的酒瓶,坠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们也算训练有素,立刻翻身找掩护位置,掏出枪来准备还击。
“这枪的后作力,震得我手发麻。”允落辰淡淡抱怨着。
“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从短暂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言欢骂声未消,人已被拉着一蹲身,子弹破风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别墅的门从外面被撞开,枪声引来的看守鱼贯而入。
“腿脚利落点。”好整以暇的男人仍有工夫调笑,却不耽误他拽着言欢敏捷越过扶手台,窜上楼梯奔向二楼。穿插在他们脚步里的是打穿楼梯的子弹,巨响连天,硝烟弥漫。
“你往哪里跑?”言欢气急败坏问道。
“你的房间”,允落辰跑动时说话居然也是四平八稳,“你说过下午有阳光照进来——那应该是这间。”
进屋反手关门的刹那,能看到追兵已蜂拥赶来。
“用这个别住门。”
言欢接住允落辰抛过来的银烛台,反插在门的欧式双把手上,喘息不定瞪着踱步到窗前的男人:“不用一分钟他们就能瓮中捉鳖了!”
“你那时还说过窗外有棵树会替你挡住强光,你喜欢在窗前做画”,允落辰拉起窗户,向外瞄了一眼又回头望着言欢,“你体重多少?六十五公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允落辰笑笑:“金蝉脱壳,做知了总比当王八好。”
(7)
“你确定能跳过去?离那棵树至少也有五米。”言欢趴在允落辰背上,万分不信任的疑虑。
“早说过不保证你完好无损”,允落辰戳戳他搂住自己脖颈的胳膊,“抱紧点。”
破门而入的追兵,只看见人影自窗户跃了出去,不由惊呼出声,即使只是两层楼,也有近十米高,摔下去免不得断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