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汹涌似河流,一泻千里……
旁人皆散去,尹简举步向她。
“别过来!”
长歌嘶声阻止,她浑身颤抖不停,“是不是你?告诉我实话,究竟是不是你!”
尹简步履未停,他哑着音说,“武功是你的命根子,而你是朕的命根子。朕如何舍得自取灭亡?”
“不是你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武功没有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长歌右手一松,长剑落地,她整个人仰面摔下去,尹简箭步而至,将她紧紧纳入怀中,她抓住他的衣领,语无伦次的质问他,“你怕我逃跑,怕我救凤寒天,怕我和宁谈宣交好,怕我回去大楚,所以……所以你偷偷废了我的武功,是不是?尹简,你知不知道,我三岁学武,整整学了十五年,为了练武我吃了多少苦?没有了武功,我就是一个废人,一个可以任人欺凌宰割的废人!”
“长歌,你别哭,你相信朕,朕绝不会如此卑劣,不会以爱之名罔顾你的底线!”尹简满心酸楚,他打横抱起她,快步走向帝帐。
长歌偏头枕在他胸前,冰凉的铠甲铁片,仿佛她此刻凉透的人生。
后脚赶来的莫可和高半山,见此情况,两人皆满面愁云。
几丈远的伙头军营房前,一介瘦小的太监,目光冷冷的窥视着这一切,她知道,命运对她不起,正在弥补她。
她是采薇。
入了帐,长歌挣扎着想下地,尹简不允,安顿她在床榻上躺好,他取来一方湿帕,为她净脸净手,确定她身子没有外伤,他又找出干净的长衫裘袄为她更衣。
长歌一动不动,任他摆布,折腾这许久,伤情加心情,她已是筋疲力竭。
她不知道,当失去自保的能力之后,她的仇恨又从何谈起?亦或者,失去翅膀的雄鹰,如何甘心做一只被主人篆养的家雀?
外面战场如火如荼分秒必争,尹简分身乏术,却不得不以长歌为先。于他而言,江山与她等重。可江山已唾手可保,她却雪上加霜重疾缠身。
“高半山!”
尹简挑帘出帐,俊颜泛着些许苍白,他嗓音压得极低,“你带上朕的手谕,即刻回京,秘密传召太医院院士孙儒北赶赴江南见驾!记着,将宫里珍存的各种名贵药材统统带来!”
“奴才遵旨!”
高半山匆忙拿来笔墨纸砚,尹简寥寥几句,盖上玺印,高半山便骑了快马,片刻不敢耽搁的往汴京而去!
眼见尹简忧虑过重,莫可心中亦是煎熬,孟长歌从凤军手中救过他的命,他所欠恩情尚未偿还,她竟已是……
“莫可!”
尹简的唤声打断了莫可的思绪,他紧张地拱手听候吩咐,“奴才在!”
“当日朕不该将你半道召回,应该让你随孟萧岑去大楚,直接请神医师傅来此!”尹简悔恨不已,“万一孟萧岑出尔反尔,或是国事繁忙,忘了长歌的病……”
说到此,他嗓音已透哽咽,心头仿佛巨石压顶,喘不上气来。
“不会的,有离岸呢,离岸对孟公子最是忠心,兴许这会儿离岸已经去了灵珠山,神医师傅不日便会到达,届时孟公子就有救了!”莫可急急宽慰道,原本他须亲自监视孟萧岑离境,奈何战事有变,尹简便另外派人顶替他,又将他调回了身边。
尹简深深阖目,将眸底的湿意用力逼回,希望老天对他的长歌网开一面,有什么过不去的劫难,便让他替她承受吧!
重回帐子,长歌正瞪着帐顶,眼珠仿佛僵凝了般,呆木若鸡,没有一丝生气。
尹简俯身,大掌轻抚她脸庞,温柔低语,“你的武功不会莫名其妙消失的。你仔细想想,除了高半山和郭顺给你送过食物之外,你还吃喝过别人的么?”
“没有。”长歌摇头,她扯动嘴角惨笑道,“自从我来到你这里,我的饮食起居都是你安排的。若有人下毒,那也是你的人。”
尹简蹙眉,“所以你还是认为朕在谋害你?”
长歌默了一瞬,垂眸说道:“尹简,情感上我是信任你的,可我的理智已经被现实击溃,我做不到无条件相信你,以及任何人。若不是你,你便查出凶手证明给我看;若是你,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别乱说话!”尹简陡地生怒,俊颜铁青道:“再提一个‘死’字,朕亲手喂你吃砒霜!”
他恶狠狠地威胁,震得长歌抖了个激灵,怯生生的看向他,却见他褐色瞳孔里,翻滚着明晃晃的水光,掩藏不及,他喉结滚动了下,猛然抱往她,恐惧在心底无限蔓延,“长歌。”
“嗯。”
“无论你信或不信,朕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你活,朕陪你。你死,朕绝不让你孤单上路。地府人间,你走去哪里,朕都会紧紧抓住你的手。”
耳畔男音透着哭腔,好似一根绳子勒住了长歌的喉咙,她难受到极致,“你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让我想求一死解脱都不可以。”
尹简捧起她的脸,二人四目相对,他苦笑道:“所以长歌你得撑着,哪怕再难,你也得为了朕好好的活。”
“我没武功了,怎么活?”
“武功定能恢复,若恢复不了,朕自废武功陪你。”
“你傻呀!”
长歌捶了他一拳,又哭又笑,“你没了武功你怎么保护小爷?小爷以后就指望你了!”
“呵呵。”
尹简跟着笑,紧绷的心弦终于舒缓了些许,却就在这时,帐外马蹄声又急又响!
“皇上!”
“禀皇上!战场有变!三公主通敌,杀了我军数人,以命要挟良佑大人停战!良大人请皇上速作定夺!”
第275章 卷 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63 美人泪,英雄冢(38)()
两刻钟之前。
尹灵儿被软禁数日后,终于重获自由。
经久不见阳光,她双目极为不适,隐忍着阴郁不爽的心情,她单手按着眼睛,迫不及待的问,“莫麟,是不是皇兄召见我?或者是孟长歌差你来的?”
自从回归秦营,她便被以“保护”的名义禁足了,除了看守的士兵以外,她见不到任何人。尹简不传召,孟长歌音讯全无,就连高半山、莫影等近身服侍帝王的奴才,皆不见了踪影!
外面的世界,演变成了何种模样,她一无所知。
囚犯似的生活,几乎让她疯掉,可她丝毫不敢抗议。她知道,若不是尹简授意,没有人敢这般无礼犯上。毕竟,她是大秦公主。
今时已不同往日。因为林枫,她学会了委屈求全。
莫麟不苟言笑,拱手一揖道:“禀三公主,奴才奉皇上旨意,恭请三公主前往长柏坡观战,并为我军擂鼓助威!”
“观战?”
尹灵儿愕然,脑中忽地闪过什么,她呼吸开始不畅,“为,为什么让本公主观战?我又不懂打仗……对了,孟长歌呢?她在哪里?她也去观战么?”
莫麟淡定的看着明显失措惊慌不善于伪装的尹灵儿,他不动声色说:“这一战关系重大,若有三公主阵前助威,相信我军士气定然大增,诛杀反贼凤寒天便手到擒来!”
“凤寒天?”
尹灵儿怔了怔,但她顾不上那个反贼头子,此刻她只关心林枫是否会出现在长柏坡战场。倘若他随凤寒天参战,那么她该怎么办?
“三公主,孟长歌身体不适,恐怕无法观战,请您随奴才走一趟吧!”
“可是……”
尹灵儿暗自着急,却正在这时,派去请宁谈宣的人到了。宁谈宣虽未被押解,但前后左右跟着十名带刀侍卫,于一国太师而言,颜面已是折损大半儿。不过看他神色,竟是端得镇定。
乍见到宁谈宣,尹灵儿狠狠吃了一惊,可莫麟在场,纵有再多疑问,也不敢表露出来。
而宁谈宣只是瞧了她一眼,然后淡然自若的行礼,“微臣见过三公主!”
尹灵儿揪了揪衣袖,“太师不必多礼。”
莫麟作个手势,侍卫牵过来两匹马,他有礼却不容置喙的道:“三公主,宁太师,请二位上马!”
尹灵儿愈来愈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或许林枫活不过今日了!
而能救林枫的人,只有孟长歌!除了她,无人能撼动尹简的决定!
思及此,她突然朝着莫麟跪了下去,双目沾满泪液,“我要见孟长歌!莫麟,算我求求你……”
“三公主!”
莫麟大惊,匆忙跪地,惶恐又不可思议的说,“您是公主,怎可跪奴才?您这是想让奴才被灭九族呀!”
“只要你让我和孟长歌见一面,怎么都可以,真的,我可以不做公主,我什么都不要!”尹灵儿泣不成声,她真是恨自己的无能,既劝不了林枫投降,又救不了他的性命。
莫麟无语,暗骂孟长歌作孽,眼看耽搁太久会贻误战机,他当机立断,大胆下令,“来人,请三公主上马!”
“不,我不走,我要见孟长歌!”
尹灵儿急声大喊,可不论她如何抗议,还是被铁面无情的侍卫强行送上了马背!
宁谈宣目睹这一幕,不禁心思深重。尹灵儿的目的,他懂。但他希望孟长歌能够置身事外,否则凤寒天的浑水,将会连同她一起淹死的。
长柏坡的人畜恶战,足足持续了一刻多钟,局面才稍稍得已控制。四分五散的凤军,的确削弱了巨型蝙蝠的攻击力,但损伤亦是巨大!被啄了眼的兵勇满目血泪,凄厉惨叫声不断,因为视线受阻,出于本能的挥刀乱砍,导致自相残杀;而伤了脸、手、头等其它部位的兵勇,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秦军一兵未发,凤军已是兵败如山倒!
窦文定和凤寒天仗着武功高强,且又有士兵拼死保护,二人未曾受什么伤,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利,凤寒天又心焦长歌与尹灵儿的安危,便当机立断,“元帅!劳你继续御敌,我带兵去攻梨关驿!”
窦文定激战中,抽空回了一句,“殿下小心!”
然而,凤寒天刚刚突围出去,一阵怪异的笛声突然响彻四方,三长两短,忽喜忽悲,叫人摸不着头脑!
更诡异的是,残余的巨型蝙蝠竟仿佛听得懂笛声的召唤,“哗啦”一下全部飞走了!
凤军不由松了口气,可下一刻,成群结队的蜜蜂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嗡嗡”声,遽然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数量之庞大,简直触目惊心!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伤痕累累的兵勇们再次陷入自顾不暇的生死困境中!
如同那些可怕的蝙蝠,来势汹汹的蜜蜂亦非普通的家蜂,而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毒蜂!
“啊——”
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对战蝙蝠尚且有余地,可用弓箭、暗器及飞镖,但面对蝇头小物的蜂群,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一批又一批的兵勇抛弃兵刃,或原地抱头打滚,或脱掉盔甲战衣摔打毒蜂,其狼狈程度比起上一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此空旷毫无遮挡物的长柏坡,武功已派不上什么用场,而且他们发现,不论躲逃到何处,毒蜂都能迅速跟上来,但凡被蛰到皮肤的人,毒液顷刻进入血管,不消片刻便倒地身亡!
七八千将士,仅仅须臾,竟折损半数!
窦文定伏身在马背上,令旗在手中舞得密不透风,蜂群几番无法靠近,由此才堪堪逃过一劫!
此时此刻,凤寒天方才明白孔明灯的作用!
巨型蝙蝠与毒蜂,皆喜好花蜜,他们沾了孔明灯的花蜜,所以才成了**纵下的蝙蝠与毒蜂的口中食!
尹简此计,当真是绝妙与狠毒!
情急之下,凤寒天双掌向天,数掌连发,震死不少毒蜂,可总有漏网之鱼朝他手臂、腿部袭来,且他内力精力有限,以掌风杀毒蜂,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就在难以为继之时,十丈之外,马蹄声纷沓而来,通往梨关驿的大道上,一队精兵出现在视野之内!
凤寒天只消一瞥,便认出来者何人!
红衣盔甲,明黄领口,乃大秦皇宫大内侍卫之标配!而尹简近身的人马到了,说明尹简也来了!
凤寒天登时红了眼,他一蹬马肚,不管不顾的冲将过去!
窦文定立即跟上保护,拼尽全力为凤寒天驱赶毒蜂,并喝令凤军,“尔等快随殿下杀了狗皇帝!”
此令一出,残余凤军一涌而上!
就在两军相距不过五丈,眨眼之间便可交手之时,大内侍卫突然止步,莫麟高亢浑厚的喊声响起,“凤寒天,你听着!大秦皇帝派遣我朝三公主尹灵儿来劝降于你!命你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尹灵儿”三个字,如同魔咒,精准的击中了凤寒天的心脏!
他匆忙勒马,右手一抬,朝部下吼将道:“停!”
两军对峙,毒蜂所剩不多,却依然顽固不肯停歇!
窦文定焦灼的提醒凤寒天,“殿下,都这个时候了,难道您还要儿女情长么?”
凤寒天目视前方,急切又不动声色的搜寻着尹灵儿的身影,他不确定尹简何意,是真心想让他归顺投降,还是假意试探,想要查明尹灵儿与他的真实关系?又或者尹简已知内情,用尹灵儿来威胁他停战止戈?
而身处在侍卫队伍中间的尹灵儿初听一个“停”字,心下便是一“咯噔”,她不由心跳加快,偷偷望向身旁的宁谈宣,后者抿紧的薄唇状似无意的张了张,一向愚笨的她,竟看懂了他无声的两个字唇语:林枫!
尹灵儿浑身一震,当下一口气冲到队伍最前面!
现实几多残忍,那一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以凤氏王朝太子的身份横刀立马于三军阵前,以反贼首领的真实面目摧毁了她唯一的希冀!
尹灵儿疯了!
她煞白的脸庞无一丝血色,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会这样!”
凤寒天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根根跳起,他喉结艰难的滚动,却无法给予她只言片语的解释。
毒蜂还在肆虐,凤军的兵勇还在不断的倒下。
尹灵儿向前冲去。
镇守在山林的良佑心下一沉,急命守将停止毒蜂攻击,以免误伤了尹灵儿!
与此同时,莫麟长身顿起,以迅雷之势截住尹灵儿,将她从马背上强行带回,置于地面,他低声道:“三公主,请您冷静!如果您劝降不了凤寒天,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
第276章 卷 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64 美人泪,英雄冢(39)()
莫麟的提醒,令尹灵儿绝望凌乱的眼瞳中升起一丝亮光,“这是皇兄的旨意么?只要我劝服林枫……哦不是,是劝凤寒天投降,皇兄便肯定保全他的性命么?”
“皇上亲口所言,生擒凤寒天,要活人不要死人!”莫麟不知事后将会如何,他不敢信口开河,只如实的复述了尹简的原意。
尹灵儿满面欢喜,“好!我去劝他,我一定可以劝降他的!”
刚刚才恨极了那个男人的欺骗,这一刻却又为了能够保全他而惊喜落泪。
尹灵儿单手捂住眼睛,掌心很快被泪水浸透,她哑着音说,“让我去找他吧,我面对面与他说话,他会听我的话。”
莫麟蹙眉,睇了一眼讳莫如深,喜怒不形于色的凤寒天,他语气坚决,“不行!一旦凤寒天挟持了公主做人质,后果不堪设想,奴才担不起责任!”
“不会的!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尹灵儿急声道。
“窦文定呢?还有他那些垂死挣扎的手下呢?”
“不……”
“三公主,为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