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安静,长歌并没有任何动向,周遭沉寂的令人感觉到了可怕。
尹诺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他直直的盯着长歌,眼珠一动不动,夙雪的容颜忽然在眼前清晰起来,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长歌不自在的垂眸,不愿面对众多复杂的目光,她想,她细作的身份,他们定然心明如镜,只是碍于尹简不敢挑明而已。可如此境地的相遇,争如不见。思量一番后,她低头朝一侧走去,打算绕过这里再寻下山路。
“长歌!”
但是,一道男音急切的喊住了她,不是尹简,而是……尹诺!
长歌不自觉的喉头发紧,她僵在原地呼吸紊乱,这个男人是她母亲的爱人,亦是毁了凤氏王朝,杀了她父亲的仇人!
她,该如何面对?
“长歌,你怎么在这里?”尹诺冲过来,他忘情的握住长歌的双臂,眼中闪烁着澎湃的激动,尽管长歌与夙雪有九分相像,但他的理智尚在,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夙雪的女儿,非他深爱的女人。可是爱屋及乌,他对长歌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别样的情感。
长歌懵了一瞬,下意识的看向尹简,但尹简只是蹙着眉,不发一语,倒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奇怪太监,竟走到尹简身旁,嗓音娇娇柔柔的说道:“皇上,敢问这位姑娘是何人呀?不像是宫中的女子哦。”
尹简仍是沉默,他木然的望向夜空明月,忽然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赌输了爱情,亦赌上了江山,甚至连上天都见证了他的可笑与可悲。
长歌听出来了,那太监亦是女子,两人四目相视,她淡淡道:“姑娘无需好奇,我姓孟,名长歌。后会无期。”
“孟长歌?”采薇一震,神色急剧变化,她惊道:“你是女子?”
长歌挑眉,“是又如何?”
采薇欲言,却被尹诺抢了先,尹诺急声道:“长歌,这段时ri你去了哪里?本王很担心你。”
“多谢王爷挂怀,长歌无碍。”长歌抿抿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面对尹诺一如既往待她的真心,她想恨,竟是恨不起来。
尹诺展露出慈祥的笑颜,他大掌竟爱怜的轻抚长歌披肩的秀发,口中说道:“别乱跑了,回来吧。若是皇上惹你生气了,本王替你去训导他,没关系,年轻人吵几句嘴,过了头就没事儿了。”
见状,尹简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未见过皇叔尹诺这般温柔和蔼的一面,若非尹诺提到了他的名字,替他挽留长歌,他会误以为尹诺也喜欢上了长歌。
想到这里,他墨眸不禁投向了长歌,竟不争气的期待她的回答,奢望她如尹诺所言,不过是在生他的气,是故意说出那些话报复他的。
而长歌有些不适应,她干咳一声,不着痕迹的退开些许距离,讷讷的说,“王爷,我……我其实没有与皇上吵架,皇上很好,是我留恋外面的花花世界,想出去闯荡一番,望王爷海涵。我……我这便走了。”
“长歌!”
尹诺着急不已,语气不免严厉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当初你为了考羽林军,费了多少周折,如何能说走便走?不行,本王不许你走!”
“王爷,您对长歌的好,长歌记在心里了,但是人各有志……”
“孟姑娘!”
采薇忽然插话,笑意盈盈道:“寒夜露重,孟姑娘一人不便行走,不如等天亮再定夺吧。如此,也不算拂了王爷的一番好意。”她说罢,自然的挽上尹简的手臂,娇声细语的问,“皇上,采薇挺喜欢孟姑娘呢,皇上留下孟姑娘可好?”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35 美人泪,英雄冢(10)()
人生何处不相逢。
长歌震惊之余,竟忍不住笑了,难怪亲密无间,原来是昔日爱人。她说,“承蒙采薇姑娘厚爱,长歌荣幸之至。不过,我决心已定,不劳姑娘费心了。”说话间,她感受到尹简灼人的目光,本想回避,又想说点什么,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只是,她尚未思虑好,采薇已替她抱打不平的道,“皇上,一定是你太严肃了,你看看,都吓着孟姑娘了!”
尹简依然沉默,他心思很矛盾,明知采薇的出现,以及采薇的言行,有可能令长歌逃得更快,但又期盼长歌因此而吃醋,他希望她大发雷霆,或者杀气腾腾的对采薇恶语相向,若她这样做了,他便会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那些伤人的话,不过是她惯用的口是心非的技俩。
但长歌完全不似往日的暴脾气,她遽然抱以温柔一笑,“采薇姑娘错怪皇上了,是我孟长歌不识抬举,辜负了王爷的美意。”她说完,面向尹诺抱拳,歉意的口吻,“对不起,王爷保重!”
尹诺情急道:“皇上,你说句话吧,别让长歌走,她不能走!”
“皇叔,她若肯听朕的话,她就不是孟长歌了。”尹简终于开口,喉咙干涩的发疼,他凝视着长歌的眼神,凉薄又哀伤。
长歌迎上他的双目,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诚心的说,“尹简,江南凶险之地,你须尽快返回大营,你是皇帝,牵一发而动全身,切莫因私心贻误大局。当然,你可以骂我多管闲事或者不安好心,但我……”她顿了顿,有些话终究不适合再提,便只道:“日后你多保重。”
语罢,她转身走人。
尹简猛然扯住她手臂,胸膛急剧起伏,重瞳泛起了红,他压着嗓音道:“孟长歌,哪一个是真实的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活得不像个傀儡?”
胸臆中涨满了种种情愫,长歌不是戏子,伪装的面具无法隐忍的脱落,她忽地扑入尹简怀中,无视所有异样的眼光,她在他的耳边低泣,“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尹简你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难过,人生总有聚散,世间总有千般好的人陪你走下去。”
“长歌……”
“珍重!”
长歌一步步远离,这一次,她没有不告而别,她像南飞的燕子,在尹简狂乱的喊声中,飞向黑暗的密林,直至消失不见……
“长歌!”
“孟长歌,你回来!”
“孟长歌——”
“皇上,你冷静一下!”尹诺用力拽住尹简的手臂,阻止他去追人,尹简失去理智般的怒吼,“肃亲王,你放手!”
采薇惊吓的捂住了嘴唇,她怔怔的望着发狂的尹简,渐渐意识到,她被囚禁的五六年中,已经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她再也不是尹简心中独一无二的爱人了……
但是,她怎么可能甘心!
尹诺死死不放,“恕臣斗胆犯上,皇上孤身犯险,乃行军大忌啊!”
“皇上,小混蛋刚刚才说,请皇上即刻返回大营,您不听她的话了么?”莫麟提着脑袋大胆劝谏道。
尹简不便顶撞长辈,火气便自然撒到了莫麟这个出头鸟身上,他伸手一指,“给朕滚!”
见状,采薇一咬牙,毫无预兆的摔倒在了地上!
“皇上,采薇姑娘晕倒了!”高半山立即尖叫道。
尹简一凛,连忙去看采薇,他唤了两声没反应,只得抱起采薇,沉声喝道:“回营!”
……
长歌在山林里呆了一夜,乌漆麻黑看不清路,绕了半天走不出去,后来折腾累了,便索性找了棵大树,躺在树杆上睡着了。
山里太冷,好在有尹简的大氅御寒,她不禁庆幸当时忘记了没有还给他,如此盖在身上,吸闻着它浅浅淡淡的味道,仿佛她深爱的男人正在身边,她依偎在他胸口,安然入眠。
天亮。
长歌下山,她的马不知去哪儿了,原路返回,找到马匹时,竟见莫麟带着四个手下守在那里,明显在等她。
“小混蛋,你可算来了,主子命我寻人,这天大地大的,我上哪儿找你啊?好在发现了一匹马,根据昨夜你与主子相遇的情况,我聪明的判断出这匹马大概是你的,而你没有了马,肯定走不远,所以我守株待兔,果然,你小混蛋真的出现了!”莫麟一向絮叨,见着长歌后,立刻噼里啪啦的一通。
长歌无奈,她牵过马,道:“我不会回去的,你别费心思了,你就跟他说没找到我。”
“这怎么行?你这是怂勇我欺君啊,我若掉了脑袋,你赔我么?”莫麟当即拦住她的去路,激动的嚷道。
长歌皱眉,“莫麟,你是不是蠢?你不怕我行刺你主子么?我是什么人,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会么?”莫麟语气严肃的反问她,见她不语,他接道:“小混蛋,你弃暗投明吧,主子对你用情至深,他不会亏待你的!”
长歌不耐,她一跃上马,冷声道:“把你的忠心用在采薇身上吧,她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哎,你……”
“滚开!”
“孟长歌你……”
“再不滚,休怪小爷动手!”
莫麟当场拔剑,气势道:“来啊!既然讲不通理,那咱就以武服人!”
谁料,长歌拿出匕首并不是要跟他决斗,而是搁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她扯唇阴阴的笑,“小爷动这个手,如何?”
“我天,你……”莫麟立时变了脸色,他紧张的结结巴巴,“小,小混蛋,你别这样,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行么?”
长歌无动于衷,“没得商量,要么滚蛋,要么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交差,你二选一!”
“太狠了吧,小混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好歹咱俩曾是同袍,你不能……”
“话唠!”
长歌双腿一夹马肚,喊一声“驾——”,马儿刷地冲了出去,莫麟条件反射般的闪避,待他回神,但见前方尘土飞扬,人和马都已在十丈之外了!
“大人,要追吗?”手下立即请示。
莫麟气得单手叉腰,“追个屁!追上请不回人又有什么用?那位爷还真是个不扣不扣的臭混蛋!”
……
长歌折返宁州,按着沿途她留下的记号走,一路上都没碰到离岸,她只好又回到陆判庙,等了半日,饿得头晕眼花时,离岸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我归来见不到你,一直找到记号中断,都没你的人影儿,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离岸一通怒吼,震得长歌耳膜疼,她委屈的撅了撅嘴,“我饿了。”
“你……”离岸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差点儿噎着自己,他瞪着眼问她,“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长歌垂下脑袋,“反正很久了。”
离岸黑着脸出门,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手中拎着一只鸽子和一条鱼,长歌跟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在院里架起火堆闷头烤东西。
不多会儿,香味儿飘散出来,长歌总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她蹲在离岸身边,使劲儿的吞咽口水,离岸没好气的道:“老实交待,不然别想吃!”
长歌舔舔唇,小声说,“我怕你骂我。”
“说!”
“噢。”
长歌只好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离岸听完,塞了一块鸽子肉给她,沉着脸道:“你们还真有缘份!”
“可是我很不开心。”长歌咀嚼着香喷喷的肉,眼睛却泛起了湿意。
离岸斜睨她,语气更坏,“舍不得离开尹简么?”
“嗯。”长歌点点头,沉默一瞬,她吸了吸鼻子,“尹简找到采薇了,他们看起来很亲近,连出兵打仗都带在身边,尹简待她的感情,可想而知。”
“那你死心了么?”
“不知道。”
离岸愤怒,“孟长歌,你在嫉妒采薇是么?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笑脸相迎?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怕啊,怕我不在了,尹简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我希望有人能够真心爱他,真心待他好,希望我不要步我母亲的后尘,因我一人,引发秦楚两国交战。”长歌哽咽了嗓音,“离岸你知道么?我特别矛盾,我希望尹简忘了我,可是我又害怕他真的不再爱我,害怕我在他心里一天天淡去,直到被人完全取代。”
闻言,离岸嘴唇动了动,却无话可说,他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留了信,凤寒天应该会来的,待你们相见后,你我便启程去汴京吧,趁着尹简不在京城,我们潜入皇宫查找长生殿。”
“好。”长歌点头,“再耽误一阵子,恐怕孟萧岑的人就追过来了。”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36 美人泪,英雄冢(11)()
禄口大营。
帝王帐内,莫麟笔直的跪在地上请罪,等待受罚。
左右列队数人,皆神色紧张,面露敬畏。
尹简半躺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墨眸盯着一处,下颔紧绷,情绪难辩。
颈间的剑伤,尽管尹简用衣领遮挡,却还是被采薇发现了,她双目含泪的为他上药,生气的询问他被何人所伤,他不发一言,她竟请来尹诺看着他,生怕他再悄然离营。
而尹诺无须多想,便知定是长歌所为。
由此,他内心愈发矛盾。
“莫麟,你确定孟长歌去往宁州方向么?”
“回王爷,奴才确定。”
尹诺眉间褶痕加深,他思索着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于私,微臣殷切期盼长歌回来,但于公,微臣踌躇不定。”
尹简眼皮动了动,嗓音沙哑,“采薇,你去煮碗参茶吧,朕着凉了。”
“是!”采薇福身一拜,明知是被刻意支开,却只能表现的乖巧,关于孟长歌,他明显不希望她知道的太多。
待采薇的脚步声消失在帐外,尹简坐起身,言语平静的道,“不知皇叔有何顾虑?”
“皇上的伤……”尹诺迟疑一瞬,蹙眉暗示道:“这一次有惊无险,下一次呢?万一不可控,岂非大不妙?”
闻言,尹简掀了掀眉角,云淡风轻,“皇叔不必担忧,她不会的,昨夜只是意外。”
尹诺怅然一叹,“不会便好。那么微臣只担心一件事了!”
“什么?”
“宁州乃凤寒天腹地,当初凤寒天化名林枫时,与长歌感情交好,而现在长歌偏偏去了宁州……皇上,倘若长歌投靠凤寒天,或者凤寒天挟持了长歌,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番分析,令帐中众人皆面色沉重,孟长歌是尹简的软肋,若她的剑刺向尹简,将对尹简造成多深的痛?若她成为凤军的质子,尹简又怎可能不顾她生死?
“孟长歌不会投诚的,她对朕并非完全无情,所以她断然不会与朕对立!”尹简却很笃定,长歌最后那一抱,令他坚信她内心深处,他依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良佑道:“那孟长歌赴宁州的目的是什么?离岸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朕思考了一夜。”尹简起身下榻,负手踱步片刻,他重瞳一一扫过众人,缓缓道:“昨夜孟长歌从宁州方向而来,她独自一人追缉假冒者,离岸却不在身边,说明离岸必然去办事了,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二人不可能分开行动。今日长歌又折返宁州,应是与离岸汇合,而以孟长歌的聪明才智,她不可能让自己身陷危险之地而不自知!如此,若朕猜测无误,她的目的是寻找凤寒天!”
莫麟惊呼,“什么?那还不是投诚么?”
“不,长歌应是想救尹灵儿!”尹简道:“寿辰当夜,尹灵儿替代长歌做了林枫的人质,长歌行事虽混蛋,但品质没有问题,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还有一层更深的顾虑他没有言及,他生怕长歌找凤寒天是大楚靖王秘派,生怕以长歌为牵线搭桥之人,凤寒天与孟萧岑将共谋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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