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甩着马鞭,神色冷峻坚毅,长歌,我不管你姓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个女子,往后挥刀挎马的事情,交给我这个真正的男人来做。
迎着凛冽的风,长歌豪迈大笑,此生若能忘红尘,西出关外,长居漠北,我们去骑最烈的马,去喝最烈的酒!
离岸铭记在心。
只是多年后,黄沙大漠留下的马蹄印,孤独向西去,烈酒一壶壶,信约随风逝……
……
本该喜庆喧嚣的靖王府,安静的仿佛在办着一场丧事。
烧焦的废墟,散发出的焦土味道,甚是难闻。
孟萧岑没有派人去追,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正牵着新娘的喜绸步出相府,在锣鼓喧天的热闹声中,他举手投足雍容华贵,俊颜舒展言笑晏晏的表现出大婚的喜悦。
“禀王爷,王府失火,源头起至主院王爷寝室,孟长歌与离岸趁乱出逃,府中下人正在全力救火,属下特来请示王爷,是否通知京都城门守将,全面戒严,派人追捕孟长歌?”
“不必了。”
孟萧岑眼角眉梢展露的温雅笑意,渐渐坍塌,他远眺王府方向,心随青烟而去……
他知道毁了长歌清白,在她身上留下了他的印记,以长歌的性子,必定反噬。只是没想到,她为了离开他,竟不惜纵火。
孟萧岑垂了垂眸,在四周异样好奇的目光中,他不动声色的掩去这一刻纷繁杂乱的思绪,他低声询问赶来报信的侍卫长,“孟长歌是否受伤?”
“回王爷,有离岸的拼死保护,孟长歌不曾受伤,他二人倒是伤了府中不少侍卫,骑马逃走了。“
“没伤着便好。传本王令,城门放行,任何人不得拦阻孟长歌!”
“属下遵命!”
迎亲继续,孟萧岑上马,再次换上得体的笑容,他抱拳向两侧的官员百姓致意,婚嫁队伍浩浩荡荡的上路。
回到王府时,火势已得到控制。
在前厅拜堂之后,新王妃被送入了筑兰院的婚房,宴客的地方,则临时改在了王府对街的大酒楼。
孟萧岑敬了一轮酒,便借故返回。
王府二管家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收拾残局。
孟萧岑木然的立在主院门口,隐隐听到有人在抱怨长歌,骂她是混蛋,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还有人啐她,生气她不知轻重,犯下弥天大罪,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参见王爷!”二管家无意间看见孟萧岑,慌忙过来请安。
“乱嚼舌头的人,重责!”
“是!”
孟萧岑缓缓转身,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他很想亲自去追长歌回来,但是……他怕逼死她。
爱与爱过,一字之差,却隔了一个曾经。
想来真是可笑,又很可悲……
……
是夜。
奔波逃命了大半日,两人不敢歇在客栈,生怕露了行迹,被靖王府的人找到,是以寻到一处荒废的破庙,打算将就一晚。
离岸捡了些柴禾,燃起火堆取暖,又抓了只山鸡,架在火上烤。
长歌抱着双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喝点水。”离岸把加热的羊皮水袋递给她,“小心烫嘴。”
长歌喝了两口,垂下脑袋道:“我们先不去关外了,可以么?我想去大秦江南。”
“你还是放不下?”离岸沉目,语气有些冷。
“是,我想见见凤寒天,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们还没有正式相认。有关长生殿的事,我也想问一下他。”
“这一去,你觉得你还能脱开身么?长歌,你会被绊住的。”
“我不知道会怎样。”
“你仔细想想清楚!一旦你们兄妹相认,凤寒天定会让你助他反秦复凤,届时你怎么办?你做好与尹简刀剑相向的准备了吗?”
“我不会帮他,我只想查寻长生殿,想找到我母亲的墓地,其余我管不了。”
“恐怕……你会身不由已。”
离岸的担心,也正是长歌所担心的,计划永远及不上变化,未来谁知道会怎样呢?从春天到秋天,仅仅大半年的光景,她的一切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香味儿散发出来,离岸看了看,拿下山鸡,撕了一条鸡腿给长歌,“可以吃了。”
长歌却没有心情,她摇了摇头,难过的低语,“可如果不去的话,万一……万一凤寒天败了,就没有人知道长生殿的秘密了。”
“要不我替你去找凤寒天,你在关外等我?”离岸想了想,建议道。
长歌皱眉,不假思索的拒绝,“不行,江南现在乱成一锅粥,你单枪匹马会很危险的。”
离岸担忧更甚,“你去更危险!估计你一入大秦,就会有人把你的行踪百里加急上报给尹简,若你落在尹简的手里……长歌,此一时彼一时,昔日尹简视你为宝,而在你盗取军机图背叛他之后,作为一个帝王,他的心狠手辣,你亦见识过。你认为,他会怎样待你?还会像曾经那般爱你么?”
闻言,长歌晒笑了声,语气满满的自嘲,“高估自己的事,我从来不做,他爱不爱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在观音菩萨面前和孟萧岑拜了天地,连我的身子都不再干净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奢望他爱我如初?”
“长歌……”
“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反正尹简人在京城,我去江南与凤寒天见一面就走,我们没有机会碰面的,入关时你乔装打扮一番,我继续扮成女子,便不会泄了行踪。”
“可长生殿在京城皇宫!”离岸忍不住加重语气提醒她。
长歌默了一瞬,夺过他手中的鸡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去了江南我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若不去,我一定会后悔的。”
离岸握拳,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长歌,“你答应我,绝不介入大秦、大楚及凤氏的天下之争,一旦目的达成,即刻远离这些纷纷扰扰,与我定居关外,永生不再回来!”
夜幕深沉,墨蓝色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月亮更是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视线所及之处,黑不见光,四野静谧。
长歌沉默亘久,深深的吐息,“好。”
……
五日后。
派往大楚查探消息的大内侍卫终于归来赴命,尹简听得仔细,且一再确认,“孟长歌在大楚京都出现?尔等肯定没有看错?”
“回皇上,奴才看得清清楚楚,不止是孟长歌,还有他的随从离岸,且有大楚靖王府的侍卫跟随。”侍卫郑重作答。
尹简接着问,“当时孟长歌在做什么?她面色如何?行动是否受限?”
她终是回去了大楚,从大秦盗走军机图后,费尽心机的逃回到了属于她的国家。
从不愿意相信的真相,终究事实胜于雄辩。
“当时已是黄昏时分,孟长歌逛街市,停在了木鱼摊前,他气色还不错,拿起一个木鱼似乎爱不释手的样子,靖王府侍卫虽亦步亦趋,但对孟长歌很是恭敬。”
“木鱼?爱不释手?”
尹简蓦地扬高了音,思绪陡然飞出很远……
五年多前,他离开大楚的前夜,敲了很久的木鱼,那是长歌买给他的礼物,次日走的时候,他将木鱼留给了她。
而今,她还记得木鱼!
长歌,你既爱不释手,是否证明你心里在想朕?如同朕思念你一般的思念着朕?
尹简恍惚出神,原以为夹杂着恨的感情,经过时间的冷却,会渐渐淡下来,会因为采薇的回归,而转移忘却,可事实永远不尽如人意。
从收到王成的飞鸽传书起,孟长歌这个人,又像烫红的烙铁般,时时灼烧着他的心。
譬如此刻,他想夺门而去,去江南,去大楚,去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不计任何代价的寻找她……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26 美人泪,英雄冢(1)()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27 美人泪,英雄冢(2)()
翌日。
午时,汴京城外。
秋高气爽,难得的好天气。
奉命护送尹璃的百余官兵准时抵达,尹简亲自出城相迎。
“皇上!”
尹璃事先并不知情,乍见帝王仪仗,他惊喜又惶恐的命人将他扶下马车,行叩拜大礼,“臣弟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尹简俯身,双手亲扶,言语中透着关切,“六弟负伤在身,不必行此繁文缛节,快起来!”
“谢皇上!”尹璃起身,虽经战场历练,到底年纪尚轻,尤其鬼门关走了一趟后,再见亲人,他不免哽咽了音,“皇兄日理万机,怎敢劳烦皇兄?臣弟受宠若惊啊!”
“六弟言重了,今日朕是以兄长的身份来接弟弟回家的,并非一国之君。”尹简动容,他抱了抱尹璃的肩膀,“朕很担心你,太后亦是,好在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臣弟愧对皇兄的厚爱,未曾大败贼寇,反使皇兄为臣弟忧心,实在……”
“六弟说得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六弟已经尽力,朕颇感欣慰。既已归来,便安心养伤,战前之事六弟不必再操心,你三哥四哥已替你出战,定能歼灭反贼,振我大秦国威!”
尹璃重重点头,拱手一揖,“待臣弟伤愈,请皇兄准许臣弟再赴沙场,一雪前耻!”
“先回宫吧,莫让太后久等。”尹简没有直接应承,他笑着道。
大秦立储祖制以长幼为序,许是尹璃知道父亲这一脉有四哥尹珏挡在他前面,他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所以他不曾抱有野心,单纯无心计。
这也是尹简喜欢这个弟弟的地方。
入皇城,直奔寿安宫。
久别未见,惠安激动落泪,一番母子情深的叙旧之后,尹简命人将尹璃送回王府休养,又传太医过府诊脉,御赐了不少大内珍贵药材。
惠安守信,果真交出了铁盒,以及属于采薇的钥匙,她亲自把东西送到尹简手中,面色平静的说道:“皇上的诚意,哀家看到了,今时过往,一笔勾销。”
旧物失而复得,尹简却满心悲凉。权利这个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当年若不是这一纸传位召书,他岂会遭受迫害,被幽禁冷宫三年?他的父亲母亲又怎会死?那把龙椅的魔力,又让多少人为之疯狂,双手染满血腥?
步出寿安宫,尹简遣退所有侍从,独自登上皇城楼。
他极目远眺绵延万里山河,他在想,求一个盛世太平,到底有多难?手中铁盒捂得久了,不似初始的冰凉,他五指轻轻摩挲盒盖,心思深重。
采薇的钥匙,因年代久远,看起来很陈旧,尹简的钥匙则是新制的,当年他从冷宫逃出时,为免落入敌手,便索性将钥匙扔进了火海烧成灰烬,直到惠安寿辰,知道了铁盒的下落,他方才又秘密制出了他的钥匙,今日两把钥匙终于汇合,他深吸一气,同时插入锁孔!
谁料,铁锁纹丝不动,竟无法打开!
尹简一凛,他的钥匙肯定不会错,再仔细辨别采薇的钥匙,他陡然发现,钥匙是假的,并不是他送给采薇的那把!
这是何故?
事已至此,惠安没有理由诓骗他,铁盒已还给了他,她留着钥匙毫无用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惠安当初从采薇手中拿到的钥匙就是假的!若是这般,那真的钥匙在哪里?是谁将真钥匙藏了起来?
尹简满腹疑窦,原地沉思片刻,他收起东西,疾步下楼。
……
帝宫,宣华阁。
尹简的突然造访,惊了一众宫人。
“参见皇上!”
采薇跪在最前面,高扬的语调中夹杂着喜悦,“不知皇上驾到,采薇有失远迎!”
“平身。”尹简唇角含笑,腰身一弯,他搀起采薇,温声说,“朕得了空闲便来看看你。怎么样,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皇上挂念,我没什么大碍了。”采薇心甜如蜜,她自然的挽上尹简的手臂,语气雀跃,“皇上,您快来挑挑,看看哪个样式好,我都挑花眼了呢。”
尹简不解,“挑什么?”
“裘袄的样式啊,我请教了婉郡主,知道皇上喜欢墨色,又找司制局借了些花样儿,正在瞎琢磨呢,皇上您就来了。”采薇兴奋的说着,将尹简拉到案桌前,指着翻开的册子,“皇上,您选中哪个,我就为皇上绣哪个。”
“你要给朕缝制裘袄?”尹简颇感意外。
采薇脸上扬起自豪的笑,“是啊,我可以做女红的。”
尹简一笑,“不用了,有司制局专人做,你不要太辛苦。“
“皇上……”
“你的心意朕领了,但真的无须事事亲为,朕不想你劳累。”
采薇听得心急,“没关系的,采薇愿意为心爱的男人做任何事情,这对采薇来说,反而是幸福。”
闻言,尹简有片刻的沉默,明知采薇在等他一个承诺,他却总是说不出口,看着采薇殷切的眼神,他喉结滚动,带着试探的成分,“采薇,其实经过这么多年,朕……朕变了很多,已经不是你曾经认识的尹简了。”
“不会呀,你还是你,在我心里你跟以前一样的好。只不过……”采薇摇头否定,秀眉微微拧起,“只是你的身份变了,你登上了皇位,你的身边不能只有我一个女子,三宫六院,无法避免,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也不会怪你或者嫉妒。”
她的通情达理,反倒让尹简为难,他宁愿她因此而离开他,寻一个普通人家托付终生,可是……
采薇忽然扑入他的怀中,娇声软语,又带着几分委屈,“尹简,你今晚会召哪位娘娘侍寝啊?我……我一个人害怕,总是做噩梦,梦到被关在密室度日如年的日子,梦到双手被砍时的恐惧,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尹简一怔,眼神微微闪烁,“朕……朕政事繁多,不能早寝,恐怕会影响你休息,若你害怕的话,朕让婉儿陪你。”
“尹简,你是嫌弃我丑陋么?”采薇顿时伤心的质问。
“不是。”
“那是为何?你其实想去娘娘们的宫里,是么?”
尹简蹙眉,不自觉的退离半步,与采薇保持稍许的距离,他神情严肃,“朕很久没去后宫了,国事一大堆,朕哪有心情?你莫兀自猜测,夜里让人点上一支安神香,有助睡眠。朕与你之事,待朕平定了祸乱再谈。”
“是!”采薇当下不敢再纠缠,失落的低下了头。
尹简忆及来此目的,墨眸愈发深沉,他单刀直入的问道:“采薇,你当日交给太后的钥匙,是真的么?”
“不是。”采薇一震,声线有些发紧,“皇上怎么会认出来?”
尹简道:“第一,两把钥匙同时开锁却失败了;第二,朕给你的钥匙有记号,在钥匙尾端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字,那是我们溯漠的文字‘江’,也就是你的姓氏。而太后还给朕的钥匙,虽然看起来陈旧,已历经年月,却没有刻字!”
“皇上英明!”采薇钦佩的同时,忽然双膝一软,跪地叩头道:“采薇犯错,求皇上治罪!”
尹简眸子微眯,“你何错之有?”
“当年皇上送我铁盒作订情之物,我欢喜的将之珍藏于衣柜里,为了防止小人偷盗,我自作聪明的把钥匙单独带在了身上,谁料竟不慎遗失,我心知此物对于皇上的重要性,害怕之余不敢告诉皇上,便托人依照我手指的尺寸在宫外重新订制了一把,后来被太后抓走,我以为复制的钥匙也是可以的,没想到……”
“复制没有错,错的是你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