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音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伸手推了推她腻在他怀里的身子,语气有些僵硬的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这样——”
“天音哥哥,你变了——”云怀袖疑惑的瞧着他,微染红晕的小脸备受打击的模样,嘟唇指控道:“你从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什么不要这样之类的话,他从前,从来不会对自己说的。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他已经不再疼她爱她了吗?
云致宁轻叹,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很敏感的,尤其她与天音的感情最为要好,怎会察觉不到天音态度的转变?伸手重重揉一揉她的头顶:“你天音哥哥刚从南疆回来,这日夜兼程的赶路,怕是累了,哪有这么多精力同你磨?”
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瞪云天音。云天音也缓了过来,淡淡笑了笑,习惯性的揉一揉她的头顶,神色很是疲惫:“是啊,很累呢!”
真的只是累了的关系吗?她从前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几夜几夜不合眼的样子,可是再累,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不会挤出这样勉强的笑容来……
“傻瓜,别想太多了,这一路忙着回来,各地的商行也不让我省心,出了不少岔子,处理起来有些吃力,所以才会特别累!”他握一握她的肩膀,将她安坐在自己身边,笑容比之方才,自然了许多!
云怀袖瞧着,这才松了一口气,缠着他的胳膊噘嘴道:“我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天音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呢!吓得我汗水都出来了,你瞧你瞧——”
她毫不避忌的抓着他的大手放到自己光洁的额上:“这可是被你吓出来的冷汗呢!”
云天音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微有些凉的手掌落在她额上,果然触及薄薄一层汗珠,深眸锁着她,轻声问:“怀袖很怕我不喜欢你了?”
“当然怕了!”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复又咯咯笑道:“你不喜欢你家可爱的妹妹,倒是要喜欢谁呢?嘿嘿……”
云天音微怔,唇边噙着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是啊,我不喜欢你,要喜欢谁呢?”
“你刚刚说商行出了岔子?什么事情啊?严重不严重的?”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她忍不住关切的问——虽然知道自家最崇拜的天音哥哥是经商奇才,很少有他摆不平的事情,不过还是要问一问啦,不然等下他又要说她不关心他啦!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云天音出声安抚道,神色微顿,缓声问:“倒是你……你好不好?”
“我?我很好啊!”不明白他问的是哪一出,云怀袖微疑惑了下,遂眉开眼笑一脸了悟道:“我知道天音哥哥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换了一种身份,适应不适应,对不对?”
是啊,换了一种身份——“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笑容,甚至,比从前更开心,眉梢眼角,洋溢着的除了从前的明媚,还有只有幸福的女人才会有的娇媚。
“嗯!跟在家里一样自由,夏侯景睿一点儿也不约束我!”呵呵,他只是要她别忘记回家的路以及保护好自己,其他随便她怎么折腾他都没有意见哦!
“他对你很好?”云天音不动声色的问道,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扣住椅子边缘,几乎捏碎了那脆弱的木料——他对她自然是极好的,否则,她说起他的时候,不会眼睛发亮眉梢含情了!
这才多久?她居然就……爱上了那个她原本不齿的男人?夏侯景睿,他到底是哪里好?
云怀袖只一心沉浸在夏侯景睿对她的好上,忽视了云天音极度忍耐以及越来越冷的面色,调皮的吐吐舌头,娇娇脆脆的笑了:“他敢对我不好!我有这么多哥哥,到时候揍扁他。嘿嘿……”
她以为说了很好笑的话,兀自笑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除了她自己没人在笑——云致宁就不用说了,他一年到头也笑不了几次,但天音哥哥居然也这么不给面子的……微蹙眉,手指自然滑到他微微拧起的眉梢,欢快的语气再一次凝重了起来:“天音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好像横隔了陌生的距离,她说不出来,可是就是感觉今天的天音哥哥,跟从前大不一样——笑容不一样了,从前的明朗如今看来,竟然有些晦涩的感觉,而且,他居然皱了眉头!
不是她要故意将他神奇化,而是,她所认识的天音哥哥,不管什么情况下,从来都是翩然如玉、从容自若的——犹记得有一次,他们出来玩,嬉戏间无意冲撞了同样出游的夏侯凌的队伍,据说那叫惊驾,搞不好脑袋会落地的,可是当时天音哥哥不慌不忙的挡在她身前,面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还有一次,他们出游到偏远的漠北,顺道去巡视那边的商行,半路上被人打劫,那可不是一般的劫匪,都是心狠手辣的狠角色,据说很多旅人遇到他们不但会丢了钱物,性命也是难保的,除非那天匪头头心情很好,愿意放人一马!而他们遇见那匪头头时,恰逢他老大心情很不好,对方又人多势众,就算她将身上的毒药毒粉都丢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走得出去。眼看着性命就要不保了,也是天音哥哥挺身而出,笑吟吟的跟匪头头道另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再出来时,那匪老大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好兄弟好哥们……反正,她就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落寞又晦涩的样子。瞧着便教人好担心哦!
云天音微垂首,长长地睫毛挡了目中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伸手握住她抚着他眉心的手,勉力扯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别担心,真的没事!我记得……你从前说,希望能快点离开王府,离开……他,如今还会这样想吗?”
云怀袖想也不想的摇头,只差没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而且他真的对她好好,只差没将她纵上天了,而她,也很喜欢他啊,当然不会再有从前那样的想法!
“我跟你说哦,以前我们都误会他啦!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花心的,而且他很可怜,一直被夏侯凌打压,他只能隐忍,只能装出放荡形骸、不务正业的模样才能不遭毒手呢!”想一想他从前过的那些日子,都会替那样的他感到心疼,尤其,还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消失掉,就算再没感觉的人,只怕也会伤心,而他最后则是,伤心成了习惯!唉,可怜的夏侯景睿……
她眉目自然浮现疼惜般的神色,云天音要好用力,才能控制自己情绪,云致宁自然明白,望他一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岔开话题:“你今天这样出来,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走的时候他还跟她说,要她玩得开心点呢!“对了,他说想吃翠玉豆糕,不知道哪一家的最好吃?天音哥哥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云天音听见自己的声音,没带半点起伏的说道。“二哥应该知道吧?”
云怀袖迫切又期待的目光立刻转到云致宁身上,云致宁只抬了眼皮觑她一眼,淡淡道:“我是有听说城南姓董的那家做的翠玉豆糕最好吃,不过只卖半天,你这时候赶着去,兴许还能买得到!”
“真的?”云怀袖霍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那我先去买豆糕,你们等我一会儿啊……”
话音未落,人已咚咚咚的往楼下跑去了。云天音久久才收回目光,怆然长叹:“我总算明白了……”
“什么?”云致宁头也不抬,似只专心致志于手中的香茗。
“你还记得你答应帮助夏侯景睿时所提的要求么?”他淡淡声说着,语气里有难掩的疲惫与疼痛。
“自然没忘——”要求是他自己提的,他岂能忘记?“只是,他动作太快,继位与册封怀袖的典礼一同举行,我根本没机会找他提起当时的条件!”
“而你也知道,即便提了,他也不会同意,怀袖……也不会同意!”他不过想要吃翠玉豆糕,她便那么上心的要为他找最好的。“那封休书,怀袖自己也不想要啊!”
云致宁点点头,沉默良久,淡淡道:“你明白,便最好了——若你,要与他为敌,那么势必,也是与怀袖为敌……”而他知道,天音如何舍得与怀袖为敌?
是啊,照眼下的情况看,如果他要与那人为敌,伤害他,怀袖肯定不会原谅自己……谁对他充满敌意他都无所谓,可是被怀袖当成敌人?光是想一想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怎么能忍受?
“天音,你是聪明人,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云致宁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瞧一眼他眉目间骤然出现的茫然震惊神色,只点到为止。
天音确实是聪明人,先前的愤怒与失控,是因为没有想到若真的与夏侯景睿为敌或者伤害他她会有的反应,眼下,亲眼瞧见她说起夏侯景睿时眼里藏不住的甜蜜和笑意,亲眼瞧见她为了帮他买翠玉豆糕甘愿顶着这样烈的太阳跑到城南去——她大可叫人去买的,可是她却亲自跑过去……这样的举动与心意,天音他还能看不懂么?
是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夏侯景睿履行他们当日的约定——给她休书一封。夏侯景睿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会动作快速的在登基那一天同时册封她为后,只是,他心中被欺骗的愤怒在目睹她那样明丽的笑容时,再也没有了——夏侯景睿便是要他亲眼看见,她不是被他逼迫的!她是心甘情愿,同他站在一起的。
云天音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古色古香的小匣子来,轻轻搁在桌面上:“这是给她的礼物,就当是……祝贺她的贺礼。我有些累了,先回府了……”
云致宁无言的望着他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靠近他耳边,淡淡道:“今天的事情,在爹娘面前永远不准提起……”
云天音微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晓得,日后再不会胡言乱语了!我姓云,怀袖也是……”
云致宁这才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头,以少有的兄长般的温柔语气淡声道:“那就好,快回去吧——”
看着云天音缓步走下楼,他向来挺拔的身影,微有些迟缓与踉跄,但他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沉重的悲伤与落寞,像是两座小山压在他的肩上……这样失意的天音,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对着那背影,云致宁忍不住又是长长一叹……
云怀袖顶着满头大汗跑回第一茶楼时,原位上只剩下云致宁而不见了云天音,扁扁嘴,一脸的兴致勃勃立刻不见了踪影,慢吞吞的蹭过来:“二哥,天音哥哥呢?”
这丫头,瞧见是他便给他垮了一张脸,一点儿也不像见到天音时的兴高采烈……不过,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他太累了,久等不到你,便回家休息了!你的翠玉豆糕买到了吗?”
“嗯,当然买到了——”她不客气的坐下来,抓起桌上云致宁给她倒好的茶水就往嘴里灌,粗鲁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女孩子。“真的好多人哦,排队排好久,太阳又这样大,差点没将我烤焦了——”
不过,抱怨的神色瞬间消失,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上散发着豆糕淡淡香甜味的纸袋,好歹是买到了,她刚刚有偷偷的尝了一口哦,果然又酥又香又软,他一定会喜欢的……
云致宁没有错漏她的任何表情,搁下手中的茶杯,指一指桌上的木匣子:“这是你天音哥哥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啊,真的有礼物啊!我还以为这回天音哥哥会不记得呢!”毕竟他这回看来这样累——就说天音哥哥对她最好了啦,他自己都累成那模样了,还不忘给她买礼物呢,真好!“哇,仙姬草?!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而她也仅仅只跟天音哥哥提了一回,没想到他居然放在心上了!
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小小一株草,长不过她的手掌,茎身淡黄,开了点点碎碎的紫色小花,椭圆叶片有些蔫了,但还是青翠喜人……
这种仙姬草,单用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可是夏侯景睿给她的那瓶百花紫露膏里,她居然闻到了仙姬草的味道,于是心心念念想要找一株回来做实验,看看那仙姬草里是否真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而这种草,只长在极寒极凉的地方,京都或者附近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天音哥哥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云致宁瞧一眼她喜不自禁的表情,知道她极满意云天音送给她的礼物——其实哪一回,她想要的,他们不是拼了命的给她找来呢?
将酸涩抿进唇里,淡淡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
“还有锦苏,不过我让她回王府一趟,等一会儿过来接我——”她随口答道,小心翼翼盖上木匣子——因为不放心夏侯玦,又忙着赶来见哥哥们,所以一出宫便与锦苏商量好兵分两路,到时候她来这边接她回宫。
云致宁点点头,又问:“还习惯吗?”
云怀袖早习惯了他这样简洁的问话方式,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几年兄妹了,他问的话,她能不明白吗?遂点头道:“好像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他的关心,总是内敛而含蓄的,不像大哥也不像天音,望一望天色:“时候不早了,锦苏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一脸焦急的锦苏满头大汗跑了上来。锦苏的神情也一贯是冷静从容的,云怀袖微微有些惊讶:“锦苏,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公子,小姐——”锦苏奔近他们,压低嗓道:“大事不好了……”
夏侯玦不见了——锦苏心急火燎带来的消息,让云怀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怎么会不见了?我不是让柳语照看着他吗?”
“柳语……唉,那丫头哭的就差没有晕过去了!”从她嘴里得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光是等她哭够恐怕就要等到天黑了去。“我出来时,盘问了王府每一个出口的守卫,都说没有看见他出去……但王府里也没人见过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云致宁依然是最冷静的,略一沉思,按住按捺不住就要往外冲的云怀袖,淡淡道:“锦苏你领人在城里找,有任何消息通知我们——你跟我去王府!”
吩咐完毕,掏了银子砸在桌上,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王府奔去。王府景事物如昨,没有丝毫变化,只各处,多了些巡逻的守卫,是夏侯景睿特意吩咐下来的,也是怕有人再寻夏侯玦的麻烦。
可是,即便增加了守卫,夏侯玦依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这就着实令人费解了。赶到朝阳阁时,柳语那丫头坐在地上哭的昏天暗地,见到她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朝她冲过来,呜呜咽咽喊一声:“小姐……”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云致宁走进夏侯玦住的房间四下看了看,屋里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唯一一扇窗户也是从里面关着的,如果人要出去,只能从这扇门走出去,但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不可能不被人看见……
“柳语,你先别哭了——”云怀袖手忙脚乱的安抚哭肿了眼睛的柳语,心中又慌又急,但云致宁在这边,她好歹也还算镇定。瞧见柳语这样哭着,想要问话都不能,赶紧先将她安抚下来再说:“先跟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夏侯玦不见了的?”
“就……昨天晚上……我……”柳语一边抽噎一边努力要回答云怀袖的问题,原本她是六神无主的,但小姐来了,她虽然仍然很慌,但一颗心总算稍微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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