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袖等了那么久,似乎就等着有人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抬眼,静静望过去,夏侯景睿的目光正巧望了过来,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的莫测目光望着她,她心中一凛,丝毫不敢大意,微抿唇,攒足了力气,刚要张口,他却先一步说话了:“不会是王妃——”
众人一怔,就连正啜泣着的如夫人都忘了哭,呆呆望过来。她心中陡然一松,轻声道:“王爷明鉴!”
“可是王爷,如姐姐明明是吃了安胎药,证据可都还在那桌上摆着呢……”姚夫人从震惊中率先回过神来,明明证据确凿,王爷这般,不是公然袒护么?
其实在夏侯景睿说出那句话之前,云怀袖的心思已经转了千百遍——她该怎样洗脱自己的嫌疑?谋害王爷的子嗣,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情,若是寻常人家妻妾争风吃醋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轻则休书一封,重则交由家族族长处置。而在夏侯景睿这里,一旦寻不到对她有利的证据,届时皇上插手,绝不会仅是休书的问题了,她最最担心的,是会连累父兄……
所以眼下,夏侯景睿的态度尤其重要!幸好,他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有一上来就先治了她的罪,让她百口莫辩!至少现在,他为她多争取了一些为自己辩解的时间。
看向他的眼里,便忍不住多了感激。“臣妾多谢王爷这般信任,但姚妹妹说的不错,如夫人也肯定的说是吃了臣妾送来的安胎药才导致王爷的孩子没有了,臣妾今日若不能洗脱嫌疑,日后怕是没脸再在王府中待下去了,所以,此事还请王爷彻查,还如夫人一个公道,也还臣妾一个公道!”
这事不是她做的,她就不能担了这冤枉——夏侯景睿在她眼里看到了这样的信息。他深深看住她,她的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清澈明亮,温润却很坚定!
其实,有什么必要彻查?是谁下的手他一清二楚,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了。而这回不像以前一样干净利落不留蛛丝马迹,之所以栽赃给云怀袖,不过是为了激化他与云家的矛盾……
“王爷,既然王妃都这样说了,你还顾忌什么呢?将羁押在柴房里头的贱婢带出来与王妃对质,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么?”姚夫人打蛇随棍上,捏一捏如夫人冰凉的手,哀怜道:“瞧瞧如姐姐伤心憔悴的模样,谁都知道那孩子对王爷对如姐姐有多么重要的呀!竟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毒手?王爷,你不能姑息啊——”
“王爷,王妃不会这么做的!”曹容儿上前两步,婉声说道:“王妃心善,为人也谦虚和善,来府中这许多日子,从未与人起过冲突,而且,王妃没有理由这样做……”
“容姐姐你错了,王妃是从未与人起过冲突,看来也和善得很,可是世人都知道,王妃其实并不受王爷的宠爱,且这段日子,王爷每每留宿玉屏馆,王妃心里能好受么?如姐姐若真生下了孩子,王妃身子不好若一直不能有所出,那么如姐姐的孩子就是王爷的嫡子,也就是世子,而王妃的地位自然会受到威胁……王爷,你说臣妾说的可有道理?”姚夫人笑吟吟的吐出冰凉的话语,像淬了剧毒的利箭,嗖嗖射向云怀袖。
云怀袖抬起头,挺直背脊,唇角微微勾起,没有给过这些人厉害看,所以将她当成病猫吗?姚夫人字子句句针对她而来,她心里想什么,她非常清楚,但,就算借着这件事将她拉了下来,她也未必坐的上王妃那个位置!
含着渺漫如云烟的笑意,云怀袖缓步逼近她:“姚夫人说的,会不会就是你自己的心声呢?王爷每每留宿玉屏馆,心里不好受的人,有没有你呢?如夫人若顺利生下腹中胎儿,便能影响我的位置?寻常由得你们在暗处嚼舌也好、不甘也罢,但今日这盆脏水,谁也别想泼到本王妃身上来!”
她素来端着的都是与世无争的娴宁面容,忽然说出这样近乎咄咄逼人的话语来,一时间让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人都怔住了——只除了低眉垂眼的夏侯景睿。
他虽然知道并且肯定这事不是她做的,可是,若他此番真的无所顾忌的护着她,只怕……他这府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处理结果一出来,消息立刻就会传到真正下手的人耳里——
到时,那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他若不护她,由得人冤枉她,云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方才,望着她盈着紧张与故作镇定从容的眼眸时,脱口便说出不会是她那样的话,这在某方面,是不是已经说明,他还无所觉时便下意识的护着她了?就算没有那人也没有云家……
屋子里静极了,震惊的苏如如甚至连哭都忘记了,睫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冷汗涔涔的小手紧拽着夏侯景睿的衣袖,呐呐道:“若不是王妃……请你告诉我,会是谁恨毒了臣妾与腹中胎儿?”
从一来便闷声不响的抚弄着袖边流苏的翠衣闻言,抬起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漫声笑道:“是啊,究竟是谁恨毒了你与腹中的孩子呢?真令人好奇呢!”
众人皆不知她这突兀的话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所以随口一问。曹容儿不安的看了她一眼,绞着手中巾帕,目光怯怯的转到一语不发的夏侯景睿身上:“王爷……”
“王爷,你方才说不会是王妃,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不是王妃所为?”在云怀袖这边没讨到好处的姚夫人,回过神来,狠狠剜了气势迫人的云怀袖一眼,转而面向始终未出声的夏侯景睿,不服气的说道:“如姐姐房中的人抓到的那名鬼鬼祟祟的贱婢,已经招出了确是王妃主使她前来探看这边情况的……”
那被拿下的小婢女是为什么会招出云怀袖,不也是被人指使的吗?夏侯景睿抬头,神色清冷的瞥了眼一直咬着云怀袖不肯松口的姚夫人,目光微一跳,落在已然镇定自若下来的云怀袖面上,料是她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淡淡道:“王妃,你可有话要说?”
云怀袖轻点了点头,双手规矩搁在身前,拢在袖中的右手几乎要捏碎了被握住的左手,音色却无一丝慌乱与无措:“姚夫人不是问王爷为何会相信我么?王爷一定是想起早膳时臣妾与你提起过,说因着身子不便的关系不能前往玉屏馆看望如夫人,所以想送些安胎的药物过去聊表心意……”
夏侯景睿漆黑目中有赞赏一闪而过,松开伏在他怀中低泣的如夫人,起身向她走来:“本王自然记得,所以才会直觉认为不是你做的!”
如此,也洗脱了他的偏袒之嫌!
“因此臣妾在此要多谢王爷对臣妾的信任……”夏侯景睿几乎是毫无条件的相信了她,让她着实费尽想了许久,终于让她想起早晨打瞌睡时与他说过的话,微笑了笑,望向一脸土色的紧咬着她不放的姚夫人:“姚夫人,试问,天底下谁人会这么蠢?”
姚夫人语塞,但犹自不肯死心,咬唇挣扎道:“说……说不定那是王妃你……你故意这样讲来掩人耳目,这样更方便你下手呢!王爷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个理儿?”
“王爷,我觉得姚妹妹的说法不无道理……”如夫人一双妙目又红又肿,有一声没一声的啜泣着,努力压抑也压抑不住痛苦的声调,她抬眼,恨恨的看云怀袖一眼,哀哀道:“王妃故意在你面前这样说,便是要博取你的信任,这样即便她背地里对臣妾下了药,也可由王爷出面,证明她是清白的……王爷,你定要为咱们的孩儿讨个公道呀……我可怜的孩子,是娘亲不好,娘亲没有保护好你……”
云怀袖很恼火——她是杀了她们家人还是刨了她们祖坟啊?
这俩女人一上来就死咬着她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先前还有些同情苏如如,毕竟她刚经历了失子之痛,让她汪汪吠吠她也不打算与她计较,但,她那仇恨的恨不能拿刀杀了她的眼神与潮湿粘腻又窒闷的气氛,彻底引爆了她心中被人冤枉的委屈与愤怒——冷冷的话语根本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了:“如夫人既然这么伤心,这么想念你那无缘的孩儿,如此自责愧疚,怎不跟着去陪你那可怜的孩儿呢?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呐——”
“你……”苏如如双目暴睁,一时竟缓不过气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爷你可听见了?王妃竟然在如姐姐痛失爱子的时候讲出这样刻薄的话语刺激如姐姐……”姚夫人唯恐天下不乱,不奔过去照顾一口气上不来而晕厥过去的苏如如,兴奋的捉了她的话柄,“亏得大家都认为王妃和善仁慈呢,试问,心善之人又怎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曹容儿难掩惊讶的望着失言的云怀袖,显然她也很难相信自己方才所听见的,喃喃道:“如夫人刚失去孩子,王妃确实……不该讲出这样的话啊!”
“怀袖……”她一定是气极了,才会脱口说出那样的话来。他以为她已经够冷静了,原来却还是不够,还白白叫人拣了便宜,以此坐实她确是“心狠手辣”之人,闹到现在,只怕是真的棘手了。他本不担心她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开脱,但现在,他若不出手帮她只怕也别无他法了……
第二十九章 药碗()
云怀袖也深知自己失言了,颇有些懊恼的咬着下唇,都怪自己没有休息好,才会在这当头沉不住气,说出那样与她平日形象不相符的尖刻话语来。深深呼吸,命令全体脑细胞集合立正,在夏侯景睿以极其复杂的语气唤了自己名字后,迅速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望着他,也截断了他的话:“王爷,请给臣妾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臣妾清白的机会!”
“哈!王妃以为到现在还能自圆其说吗?”姚夫人掩不住眼底冷毒与得意的锋芒。
云怀袖瞥她一眼,从容的看向夏侯景睿:“王爷,臣妾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夏侯景睿深邃的目光直欲探到她眼眸深处,声线清浅平淡的问道:“你有何办法证明?”
言下之意,便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了!姚夫人脸色一变,扭着绢子看着夏侯景睿:“王爷……如今人赃并获,王妃这样说,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闭嘴!”夏侯景睿微皱眉,沉声斥道:“闹腾了这么久,你还嫌本王不够累吗?这屋子里,本王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
姚夫人不服气,还要再说,却被夏侯景睿并不深沉可怕的目光吓住,扁了嘴巴赌气似地轻哼一声,转到窗边坐了下来,用力摇着手中的团扇,似在借此发泄一般。
一时间屋里静极了,只听见窗外的蝉嘶声力竭的知了声,听在人耳里,更添了烦躁,窒闷的气息挠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甚是不安。尤其,夏侯景睿似乎生气了——他虽风流,有过许多女人,但对每一个都相当好,从未发过脾气……
方才去往朝阳阁大闹的婢女领着太医匆匆赶来,正要行礼,夏侯景睿挥挥手,神色略有些疲惫:“快去看看如如人怎么样了?”
太医便急急忙忙照顾如夫人去了,片刻,如夫人幽幽醒转过来:“王爷……”
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夏侯景睿上前两步,撩了衣袍坐在榻边,伸手握了她的手,似怜惜的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紧紧握着他手的力度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臣妾为孩子做了那么多小衣裳……王爷日日陪着臣妾,该明白臣妾是多么盼望那孩子能平平安安落地……王爷,今次之事,王妃若不能给臣妾一个说法,臣妾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云怀袖静静望着她悲愤的神色,本来紧抿的唇,慢慢的弯了起来,唇角的笑意缓缓绽放开来。在这当头,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
向来,身边都有哥哥们,遇见任何事情,她只需躲在他们身后便好,可是今天,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说不怕不慌是骗人的,尤其她湿濡的掌心与早被汗水浸湿的贴身小衣,但她却渐渐的镇定了下来,甚至笑出来。心中越是平静,头脑便越是清楚,淡淡道:“容夫人,你确定你喝下去的,是本王妃送来的安胎药,也就是桌上那一碗吗?”
夏侯景睿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她唇边那抹不驯却耀目至极的笑容,黑亮的双眸,定定瞧着伏在他胸口的苏如如,他的心口忽的松了下来……
如夫人看向她的视线,毒辣的好似小蛇的信子“咝咝”钻向她:“不错,正是那一碗掺了红花的安胎药——”
云怀袖微甩袖,缓缓走至桌边,伸手端了那碗已经冷透的乌黑的汤药,凑至鼻端,轻闻了闻,秀气的眉头微皱了皱,雪白的食指突兀的伸进碗里,片刻,举了手指:“王爷请看——”
“这是?”对于她突兀的举动,他并不惊讶,因为他比旁人早一步知道她对药理是很有研究的。
云怀袖将沾着些许尚未融化的粉末凑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鼻前:“请太医告诉王爷,这是何物?”
太医恭敬的应一声,轻嗅了嗅:“此物正是红花!”
“王爷,王爷你瞧……”苏如如状如疯妇般大声嚷叫了起来:“是红花,果然是红花……先前姚夫人说与臣妾听时臣妾还不相信……”
“如夫人稍安勿躁!”云怀袖转头冷冷瞥她一眼,长长地针叶形耳环冰凉扫过颊边,似有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这碗药被喝去一半,也就是说,当时如夫人只喝了一半便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
“……是!”苏如如不甘愿的咬牙,低声说道。
“随后,这药便被搁置了下来,我想知道,这药被搁置的时候,都有什么人碰过?”她凌厉的眼眸微转,莫测的目光一一滑过屋里众人面色各异的脸庞,一字一字极缓慢的说道:“都有谁碰过这药碗!说——”
“关……关药碗什么事啊?我们现在说的是王妃你下药谋害王爷子嗣的事情……”安分了许久的姚夫人眼神微闪了闪,在云怀袖充满警告与沉冷目光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
“姚夫人一口咬定我就是谋害王爷子嗣的人,凭的是什么?就是这碗里的红花吗?”她冷笑着逼近她,乌黑的药汁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漾荡着一圈一圈的纹浪!“据我所知,姚夫人精通音律,却并不精于药理,在太医还没来之前,姚夫人便已经知道并且告知如夫人那碗里是红花,请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我……我也是听说的……”姚夫人愕然瞧着逼近的云怀袖,眼里尽是慌乱,目光在屋子里乱转一圈:“我是听旁人说起的……”
“旁人?”云怀袖声音清冷如罡风:“怕是姚夫人自己动的手,所以才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吧?”
“不不不不……不是我……王爷不是我,王妃想要冤枉臣妾……”团扇倏忽落地,姚夫人朝着榻边面色沉冷的夏侯景睿踉跄着疾奔过去,俯趴在地上哀哀拉着他的袍角:“王爷,真的不是我……”
“那么你便好好回答王妃的问题,你是如何知道那碗里的就是红花?”夏侯景睿冷眼望着她慌乱的样子,声音听来寒冷如冰。
姚夫人却只是一径的摇着头,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手指更用力的拽紧夏侯景睿的衣袍,哽咽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王爷,红花味有清香,烦手沾染过其物的,定会留下气味!”云怀袖目光冰冷的刮过去:“姚夫人敢不敢让太医闻一闻你的手!”
姚夫人仓惶的缩回拽着夏侯景睿衣袍的指尖,颤抖着藏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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