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张东不想他竟这时醒来,硬着头皮“我”了两下,便转头不敢再看他。
邵重羽眯起眼笑得开心,催他一同回营。方才他故意不醒确是耍了性子,邵重羽不快张东听了要将他与姓齐的小子安排在一起就来了劲道,于是存心为难了他。
两人回到营区,守卫兵见他俩湿嗒嗒的回来很是疑惑,却不敢多问。邵重羽唤邵奇拿来两套衣物,二人在帐篷中各换了。邵副将军又道,十个包子也不好吃,今日张东未带器具,不如就在这帐篷里吃个够。张东自然遵从他的吩咐,一路过来张东都垂着头,直到看到满桌菜肴才解了尴尬,食指大动起来。临走,邵重羽翻出本书给张东,让他回去自个儿研究,研究透了自然能对付胡二那伙儿人。
张东不好意思得道了:“谢谢邵大人。”末了,又加一句:“对不起,今天让您落水了。小人不知道您不会游水。”
邵重羽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笑道:“没事。我水性很好。”
“噢。啊?”张东再次认定,这位邵副将军是待自己最好与最不好的人。
五尺道上的一切都是平静的,喧哗与躁动都隐藏在人们的心中,随着月升月落,战火与沉沦将从掩埋的土地中慢慢腾起伺机而动。
第 15 章
第五章
彩云之南的土地上,丛丛灌木,马铃悠远,曾为异乡带去富裕与辉煌,美丽的他留山在长河中伫立了无穷无尽的岁月,它吟唱着马帮人的歌,见证了一段段印刻进石头中的历史。在这般的莽山野地,他留人走出了一条蜿蜒的青色石板路,它温和谦逊,如今却静默无奈地得将这份宁静安详化作狼烟之地。
三日前,擎武军与原先驻扎在关口的边陲将领联系,得了近些日成国军队的动静,营中长笛声速响,召了各营的将领们在帐篷内密商。据张东闻,顾大将军那日分析了敌我形势,已作出了适合的作战方向,决定在三日后果断出击。
怎样的决策张东这样的人物是不了解的,他只待陆队长给予指示,出战略的那日后北营这边是紧张的。同帐篷的人围坐一起,任白日里帐外清风如绸缎般撩过树叶,天色如洗,帐内却似头顶黑云压来,聚拢着怕是下一刻就要砸落。一旁的齐瑞安不小心滑落书本,啪——的声响被众人疑似一道天雷,大伙儿瞪大眼惊惧地望向他,帐中浮荡着一种呼吸不畅的烦闷。
“小齐小子,你别吓着人,黄老头我年纪大了,经不住你那一下。”黄老瘪嘴,颇为埋怨。
张东原也低着头,听见响动,抬头上望,瞧大伙儿个个气躁,便同齐瑞安打了个眼色道:“小齐兄弟,你书看得多,有什么打趣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听,也算给黄老头赔个不是。”
齐瑞安如今跟着张东也学会了看人脸色,昨日他突然被调入张东的帐子,难免被有些原帐的人道闲话。瞧众人面色不善,齐瑞安忙从地上拾起书,百家姓中怎能有故事,他也就是装个样子捧在手中,笑道:“故事我有,我今日便说个‘玩鞭春色’可好?”
“好!好!”大伙儿被这名字吊起了兴致,一时也忘了等军令的事儿,这帐子的都是粗人更是男人,深奥的词听不明白,“鞭”、“春色”倒是人人皆知。军营里忌讳女人,特别打仗的时候,军妓也是被留在原驻地,不可跟来,听闻齐瑞安要说“玩鞭春色”的故事,连张东也来了劲道,直用火热的眼神表扬齐瑞安知情识趣,齐瑞安被他看得莫名不已。
听了故事,张东才知自己被名字给唬了,里边讲的同大伙儿想的全无相同,却是个好故事。
齐瑞安清了清喉咙,话道:“话说东晋太宁二年,晋朝有位名为王敦的大将军预谋造反,却被晋朝皇帝司马绍得知,司马绍不露声色,便衣察访。怎知此时王敦梦见日环其城,顿时惊醒,命军师一同推断,推定是司马绍前来,便命六名心腹前去追捕。司马绍见人来追,想是形迹败露,此时眼瞧就将被赶上,难道这晋朝皇帝今日就末路难逃?你们猜他又做了什么?”
停顿了一下,齐瑞安想让大伙儿一同凑个趣猜上猜,无奈这群男人听得专心,却都是些莽夫动不得脑筋,一心只待答案。齐瑞安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这时,他就见自个儿的马儿在路边撒了一坨粪便,便急中生智,取了冷水浇在粪便上。又见路旁有位妇人,即将自己一条七宝马鞭交于她,吩咐道:‘后面有骑兵追来,就把这马鞭给他们看。’司马绍拜谢走后,那追兵果然赶来……”
“赶来后怎样了?”张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催促道。
“那妇人极为聪慧,同追兵说:‘方才确是有人骑马路过此地。’说完,更将马鞭递于他们看。这些追兵哪曾见过这样的宝物,个个争抢传看,误了追捕,又见马粪已是冰冷,料想司马绍定是跑远,便折回复命。司马绍回到都城后待王敦病重,立即讨伐,大败王敦。因晋王以鞭与妇人得以脱险,便有了后世这‘玩鞭春色’的典故”
“这晋王可真是聪明!”张东点头赞赏,随着他这一句,众人也皆是拍掌。身旁黄老头听了故事高兴,倒了碗水给齐瑞安,闹着还要齐瑞安再讲个别的,
听故事时辰过得快,大家觉得饿时,已是傍晚,此时帐上帘子被撩起,一双军鞋踏了进来。
“是陆队长来了!”张东面对帘子,第一个从地上跳起。
大伙儿都凑了上去,打听陆生带来的大将军的军令,陆生用力摆手打断众人的细碎声,大声道:“大将军有令,三日后向成军出击,我队士兵留营驻守!”
黄老头听了有些暗喜,嘴角抽了抽便道:“尊大将军命。”其他人也多这心思,喊了遵命后都太平地散开了。
张东本紧张万分的心情也有些放松,却不是怎的心中仍有些堵得慌,他又向陆生问了些细事后,才将陆生送出了帐。
三日后,清晨山中薄雾未散,点星散布的暗黑天幕渐转微蓝,东边天际上微微泛出白亮,淳厚嘹亮的号角已然响起,营区开始骚动,掌炊的最先出了帐篷,士兵们列队站在帐外,休整了三日,此时的兵将们立得一如旗杆般挺直。
留了约二万将士守营,大队人马用食后,沿着青砾石板路整齐的向前走,静静地并未发出太大的响动。若不是一个个身形打张东身旁过走向南方战场,张东还道同前几日一样,仍是平常的日。
一名棕马骑士在张东身前略停了一会儿,他有张东熟悉的黑缎子般的头发,略显白皙的皮肤,身着张东不熟悉的银色戎装,细眸中墨色的瞳仁轻轻地瞥过张东的脸,嘴角小小上扬的动作似与他打了招呼。望见前方有骑兵散了队形,他厉声道:“归队!”用力牵了缰绳,他同棕色战马一道,淡出张东的视线。
天色渐亮,望着渐行渐远的出战将士,张东暗道:如今定是要轰轰烈烈战上,愿天助、愿人安。
第 16 章
营地安在群山环绕处,张东手持长刀在星星落落的营区帐篷外走过,停在被安排的哨岗地前。远望山石残垣,张东仿能从流动的微风中听见过往残存的浮躁与喧哗,壁上遗留的刀痕箭迹,引得他心潮澎湃,时而悲凉时而激昂。
从邵重羽那边得知,几日前他们踏过的土地五尺道,便是繁华一时的茶马道的小部分,那是两国茶叶贸易的重要官道,马帮日日步行走于此,气势如虹,如今蹄声与铃声悄然无踪,萧瑟中多了份寂寥之意,张东心中感叹。忆到邵重羽,张东不免记起多日前那夜,两人并肩而坐守夜放哨的和谐,想到邵副将军的笑,张东会心地咧起嘴角。
从清晨守到日下,张东他们像一群沉默而又疲惫的山雀,散落在营地的各个角落,一双双圆溜的眼睛从防备鹰群突袭的警惕到倦怠,渐渐显得涣散无力。
身旁的齐瑞安垂了眼,张东轻咳一声,见他又抬起了脸,才道:“小齐兄弟,你可是睡着了?——太过不小心了些!那可是怠慢军纪的罪。”
齐瑞安平日也算举止有度,方才自个儿失仪让他有些害怕,此时如坐针毡,四下望了无人注意他,才暗吁了口气,道:“谢谢张大哥提醒!”
“坚持下,很快就过去了。同战场上的将士们比,我们这任务已是好做的。”张东虽也显出疲劳,却不得不这样说。
“我知道,方才是我太不注意了。”齐瑞安答道。
说话间,前方树林灌木丛中起了不平常的颤动,随着再一次的振动还带出了几声不寻常的声音,惊动了二人。张东与齐瑞安同时望异动处望去,林间灌木处在两人眼中好似成了妖魔之地,仿佛平平凡凡的青葱郁木会突然扭曲,扭曲中会突然窜出一列敌营士兵,会突然射出箭雨,刺穿两人胸膛,又或许周旁的伟岸森木会突然倾下,砸开两人的身躯,血花四溅。张东领着齐瑞安,步步惊心地朝响动处走去。
张东按住腰间的刀柄,每靠近一步,手中加以一分力气,直至近处,指节已泛白,却未见人影。他俩四下搜捕,虽是夏日,也是落叶满地,巡查不到脚印,但见几片残叶上留有新鲜的滴滴血迹。此时,他俩感到身旁有双充斥敌意的眼睛摄住了他们。
“啊!”张东先是一个窜起,待看清后,又抚了胸口,“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匹母狼,吓死老子了。”
齐瑞安对张东的粗口不甚在意,他瞧了瞧被困的动物,道:“这狼是被营里士兵安置的捕兽器给伤了前肢,不必理会它,过几日它吃不上食,自然就亡了。”
听着也是,张东便打算同齐瑞安回营,就在他转身之际,母狼一声低沉的嗥声很是悲沧,张东顿了顿,望见母狼绿潭般的瞳孔中闪过的哀色,起了怜悯之意:“还是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母狼很是凶狠,不愿借“敌手”之力,张东虽有意将母狼放生,可方接近,它便开口欲咬张东,别瞧是只受伤的动物,却也不是好对付的。张东看它不识好意,本也就灭了放生的念头,收脚方要罢手,又瞥见它胸前下垂的艳红||||乳头正在滴||||乳,长叹口气,道:“小齐兄弟,你瞧着母狼还在滴||||乳,定是附近还有一窝小狼崽。若是我们不理会它,这一家怕是都要亡了。”
被张东一提,齐瑞安又仔细看了母狼,道:“张大哥你看,这母狼颈项也有被撕咬的痕迹,许是同什么凶猛野兽争斗过。”再瞧母狼身下显露出一角肉块,齐瑞安摇头叹天下父母皆不易:“就是为了这块肉食!”
两人商量后,决定加以援手,张东与齐瑞安分头,很快在一处山洞抱出三只同小狗般大小的狼崽子,放置于母狼身旁,狼崽们老马识途般冲去叼住了母狼的||||乳头。张东担心母狼被困少了自保之力,便同齐瑞安一道,用木桩替它们拦起护墙。齐瑞安说,每天得给母狼些食物,过些时日,母狼若是收了戒心,便可接近松了那捕兽器。又道,现下不怕别的,就怕被恶人发现,幸而它们离张东的帐篷最近,平日也能有些照应。还怕便是林中的毒蛇接近狼崽,若是能散些雄黄,便更好了。两人匆匆完了这事,忙又回到原先的哨位去立着。
张东他们又站立了多时,一骑黑铁甲从远处纵马而来,在密密莽莽的帐篷间飞驰,手持缰绳时松时紧,控制着马儿四下狂奔于每个营区,待到人前也不下马,挥舞着手中旌旗,一路呐喊:“大捷!曲靖之战大捷!”
大凉营区顿时沸腾,原先被一天辣日晒得昏沉的将士们全起了精神,挥舞手中兵刃大声疾呼:“胜了!凉军胜了!顾大将军胜了!”他们身体相撞宣泄着等待一日的烦躁与胜利后心中的振奋,雷鸣般的欢呼声在他留山中回荡,震得山石日月嗡嗡作响。
“胜了?”张东拽了下有些耳鸣的耳朵,喃喃道。
“是啊!张大哥!凉军胜了!”齐瑞安见张东还在迷惘中接上话,转头看他还有心思,便笑问:“怎么?张大哥可是觉得我们无缘亲上战场,赢得有些不过瘾不实在?”
“不不!胜了就好,胜了就好啊!呵呵……”张东摇头,露出一口白牙开心地笑出声。
大军回营已是日落之后,一天战事完结,凯旋的士卒们在慰劳的食物旁吃吃喝喝,张东按原先的习惯,去何塞平的医营帮忙。张东并未料到受伤的士卒之多,大半或坐或躺在帐外等待治愈,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悉悉索索的呻吟,四下医营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重伤者哀伤绝望的脸孔,星星碎碎都被混在一起。
何塞平正为被砍了一条手臂的士兵疗伤,那士兵咬牙隐忍着,眼中透出的是对煎熬伤痛的苦楚与保全生命后的喜悦。周遭的伤兵未必都是幸运,身旁地上仰躺的兵友,虽忍下残腿的痛楚回到大营,却再无余力睁开紧闭的眼。
等待治愈的也不全是凉军士兵,混杂其中还有受伤的成军俘虏,白日里还相互砍杀的敌人,此时安宁得躺在一起,眼中少了仇恨,淡淡平静之气散在周围,有的甚至彼此依靠地坐着。张东并不怨恨这些成国兵,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谁人不是好汉子,被逼到这战场谁人不是无奈,望着他们低垂的头颅,心中反而涌起一阵敬畏与同情。
张东看着揪心,先前获悉的捷报同眼前的伤患,胶合在一起真是悲喜交加。何塞平是有先见之明的,开战前教了张东一些简单的救治法,张东见此时医营乱忙得紧,便与其他医营人员一同,取了不少“治血流”,专挑轻伤伤兵替他们止血包扎。何塞平也瞧见了张东,手头忙碌也不及招呼,却见他做事伶俐,前几日方教的法子都做得利落,倒也心宽,暗幸自己得了个不错的帮手。
忙了许久,何塞平与其它大夫一同,将所有伤患处理妥当,又嘱咐了他们些话,伤兵向何大夫他们小行了个礼,轻伤的都悄悄退下,重伤的则被安排进病区。张东也得了几个兵礼,很是感慨又有些开心,见了何塞平便向他道:“如今跟着何大夫您,我也懂了些医者仁心的理,这些伤患可安心养伤些时日了吧?”
“两军经这一战都需调整休养,近日不太会再有战起,许能歇些日子。”何塞平答。
张东听了高兴,道:“还好重伤的不多,轻伤的那些过个几日,又可生龙活虎了。”说完,张东忆起一事面上泛红,有些不自在,四下张望佯装不在意地问道:“不知邵副将军可好?我倒没瞧见他,何大夫可曾看见?”
“不曾见。张东,你倒是关心他。”何塞平说者无心,张东却听者有意,脸上不免又红了几分。转念想到自己关心本营将领也不为过,不妨大方一点,张东又道:“邵副将军平日待小人很好,小人关心他也是应该。”
何塞平了然的点头,不再多问,释道:“邵副将军有亲卫守护,自身功夫也了得,不易受伤,你不必太担心。”张东听了很是放心的点了头。
叩了礼准备回营,走了几步又转身停下,低头小声问:“何大夫,你这边可有雄黄,方便给我些?”
“有是有,你要这做什么?”何塞平觉得张东讨这雄黄有些蹊跷,不知他何意。
“今日在营外巡查,发现只被困的母狼,还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虽说只是畜牲,我也心下不忍,给它们安了个避难的地方。怕林中有蛇,思量着撒些雄黄能驱蛇,便想向何大夫您讨些。”张东为了拿到东西,将日下发生的状况同何大夫说了个仔细。显是何大夫一开始没有明显拒绝他,张东便死缠烂打得缠上了何塞平。
“何大夫,您忍心一群这样的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