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聪慧如你,一定明白。”
“你一定是个贵族,甚至是皇族吧!”
她直觉地说,而他只是浅浅笑着。
“曾经荣华富贵,如今也只是流落异乡之客罢了。”
“四海本一家,何来流落异乡?”
他的笑意更深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给我很大的鼓舞?”
她不知道,她只是直话直说罢了。
“命由天定,由不得人。”舞沐衣回的有些赌气。
“你愤世嫉俗?”
“我只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很多事身不由己,我有何奈?”
“你如此刚强,不该宿命。”
舞沐衣忍不住一叹。“爹的遗嘱我听从,沐人堂的担子我扛下,然而最后又得到什么?现在我只想找到裳儿之后就退隐世外,不理这红尘俗事。”
御兰芳深深地看着她。“让我来帮你吧。”
舞沐衣抬起头看着他,轻蹙眉宇。
“至少有我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我还没有娇弱到需要人保护的地步。”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让你只身在外,我无法安心。”
她应该回他一句不关你的事,但怎么就是说不出口。或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或许是他的言语太诚恳,她居然有些难以适从。
他和忘尘带给她的感觉全然不同,他对她的关心表露无遗,他轻易地敞开心门让她明白他的所有感受,不像忘尘,好像全无所谓,好像若即若离,好像她存不存在,都无关紧要似的……
忍不住一抖,她怎么莫名其妙地想着他做什么?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她怎么会……
又是一颤,她怔怔地抬起头迎上他温情带笑的黑眸,她绝对相信那双深邃的瞳眸有让人溺毙其中的本事。他卸下柔软的披风轻柔地盖在她肩上,原有的体温暖暖地覆盖在她肩上,此时,她却颤抖的更强烈。
“夜深风寒,你受冻了。”他的双手还不舍地轻摆在她微颤的肩上,他的眼神满溢心疼。“是我不对,还带你来江边吹风。”
如此柔情,她不知如何以对。他的手往下移,顺势牵起她略显冰冷的小手。
“我们回去吧!”
舞沐衣一颤,失措的将手抽回。她不习惯这样的举动,她不喜欢他过分温柔的对待。她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大胆到深夜单独与他一同出游。当然,他的温文儒雅让人安心,他的斯文有礼让人放心,但她忽略了,他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是那样热诚直率地对她毫不保留的表露倾慕。
“你让我……很自责……”他的声音既柔又轻,轻得几乎要被潺潺江水掩盖过。
舞沐衣还是听见了。她心跳如鼓,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在他迷蒙眼中仿佛又捕捉到一份淡淡哀愁。
御兰芳缓步而行,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说给风听,声音小得让她听得吃力。
“故园已逝……我……已非皇族之躯,无法给你荣华富贵的生活……”淡淡一笑,有自嘲的苦味。
舞沐衣当是自己听错了,当是……他只是在吟一曲哀伤的诗,思念故乡的愁而已,她只能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御兰芳忽然停下脚步,失了神的舞沐衣不注意,迎头撞上他的背。
“噢。”她往后一倒,御兰芳手快地揽住了她的纤腰。
“小心。”
舞沐衣粉脸一红,赶紧跳开他的怀抱,红着脸启口:“没……没事……”她捂着发红的鼻子,模样可爱极了。没事干嘛停下来嘛!她在心中暗忖。
“我想……”他笑着,眷恋地看着她的表情。
想干嘛?她一双伶俐的大眼睛盯着他,略显不安的退了一步。
他的笑意更深,月芒映在他清俊的笑脸上,更显璀璨。
“我可不可以不叫你舞姑娘?”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只要不要称我神医,随你喜欢怎么叫我都行。”
御兰芳笑中有情,情深款款。“衣衣好不好?”
好!他高兴就好!舞沐衣此刻只想立刻回避他热烈的注视与靠近,他的眼神、他的香味,轻易就可以催眠一个人的意志,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教他给融化殆尽的!可怕的御兰芳。
舞沐衣浑身不自在地应了声就往前跑。
御兰芳凝望着那道纤柔的身影。这么可爱的舞沐衣,再倔再刚强,也不过是个纯净无邪的女孩,这么美丽,这么可爱,教人怎能不心动?
那仿佛是得胜者的笑容在他唇边荡漾。忘尘是不是也这样对她心动呢?他看得出她的心动荡不安,她的心左右为难,她的心不知所措,她的心矛盾两难,但……
不会太久的,不会太难的,你是我的了,衣衣……你是我的……
第四章
混乱!太混乱了。她必须冷静下来整理好自己混乱的思绪。奔回客栈,舞沐衣丝毫没有睡意,她独自来到后花园,倚坐在凉亭下;人工化的美景一点也吸引不了她沉郁的心情。
衣衣……那是爹娘生前唤她的小名.怎么由他人口中喊出,居然教她心慌意乱!而忘尘总是姑娘长姑娘短的叫她;他到底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还是对她完全没有任何情分……
情分?她不禁一愣,她居然在想忘尘对自己有没有情分可言?简直可笑,她对他说话从没一句好听的,他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越矩,她居然在夜深人静之时想着他们之间有没有一丝火花簇动?
太可笑了,她舞沐衣居然会陷在这样的窘境,忘尘和御兰芳,双方皆是人中之龙,她对他们皆有一份连自己都想不透的特殊情意。然而,他们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她自己又为何将自己推入矛盾两难之中。
忍不住一叹。兰公子对她的心意表露无遗,她其实十分感动,反观忘尘,她的存在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为了对裳儿的承诺罢了,可为何她居然在心乱如麻之时,仍如此在意忘尘心里的想法……
“弃人间,笑红尘,却是两难在心田……”
舞沐衣倏地一颤,站起身别过头去。
“舞秋月,任情牵,风流世颠掩愁怜……”
忘尘如雪白影伫立在她震愕的眼前,看似近,却是远。舞沐衣心头一阵仓皇,她居然掩饰不住沸腾的血液往双颊燃烧。
他为什么出现?为什么知道她在这里?
事实上,他从来不曾离开她左右。
“为何这样惊讶地看着我?”忘尘轻柔一笑。
“你为什么跟踪我?”
跟踪?真令人心碎,难道她就不能认为他是在保护她,甚或……放不下她吗?
“我说过,你的安危是我的责任。”
你有这么说过吗?舞沐衣心中有一分乍见他的惊喜,怎奈她的表情就是做不出好脸色,她的嘴就是说不出好话,她只想掩饰她的脸红,她才不要让他以为……她在等他似的……
“是,因为你答应裳儿,否则,舞沐衣的生死根本与你无关。”
忘尘深深地望着她。今夜的他,没有朦胧的醉意,没有惯性的笑容,反而更教人看不透,看不透那双深沉黑眸底下藏的是什么?他这么直视着她,教她心更慌了。
突地,他轻声一叹,那不经意的叹息,却教她一阵窒息。
“你的生死,可是有人大大关心呢!”
舞沐衣秀眉一紧。他到底想说什么?
忘尘缓缓走到她身后,伸出了手,舞沐衣忍不住一僵。忘尘却只是轻抚过她肩上柔软的披风。
丝缎的柔布,带着淡淡的兰花芬芳,被这样的温柔包裹着,一定很温暖吧!他收回手,背向她仰头望月。
舞沐衣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万千疑虑。
“让我一五一十告诉你吧。”他柔声启口。
舞沐衣微怔,望着夜风轻轻掠起他的发、他的白衣。入世不染尘的他,心中依然无瑕无染吗?他身在江湖,又怎能不染俗尘?只是他向来泰然自若的气度,仿佛与世无争而给人的虚幻错觉罢了。此时舞沐衣望着他的背影,却深觉他期望不染红尘却褪不了尘埃的萧瑟……
原来,他要告诉她的是舞沐裳与无情刀寒焰的际遇,两人不打不相识,相识而相恋的事实。舞沐衣听了震撼不已,他也告诉她四人结义的事,更教她惊愕非凡。
“为何你置之不理,任这分感情纠葛逼得他们如此痛苦?”舞沐衣忍不住低喊。
“大弟爱上么妹,么妹爱上二弟,二弟爱的却是大弟,教人情何以堪?”
舞沐衣不能理解!他终于看向她,眼中有一分难以捉摸的神采。
“痛苦,不只是他们而已。”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任何情字对我而言已不存在。”
“胡说,你是多情剑!”
他笑了,有些讽刺的笑。“剑多情,人无情。”
“你真那么无情,就不会与他们结义。”
他还是笑。“我早已将情放下了。”
“怎么放?你倒是说明白,你说冉烟是你亲兄弟,这又是怎么回事?若你真的所有的情都放下了,为何还行走江湖,处处找魔门阵的麻烦?”
她果然十分机灵。
“冉烟尚在娘胎时,便教魔弦皇掳去,多年来我才调查出原来冉烟是我亲兄弟,魔弦皇毁我家园,我和他之仇与你一般。但,这么多年来,我明白受魔教之害的何尝只有你我,你也看出正道不团结,多年江湖历练已教我舍弃私仇,所以我凭一己之力,处处牵制魔门阵的行动,等候时机成熟,我将单独迎战魔弦星,我只有不断调查魔门阵的动静,知已知彼才能有所为,忘尘不愿做无谓的冒险!”
舞沐衣花了好些时间思考他的话,她稍稍平静下口气回道:“你把除魔的任务当成是你一人之事,当成是为众生除害而非报己私仇,连冉烟死了你都没认他这个弟弟?”
“我与冉烟纵有血脉之亲,却无实际之情,何况苍天怜之,我们义结金兰,我何需所求。”
舞沐衣冷哼了声。“好伟大的情操,你要一个人当英雄,难道其他被魔教迫害的人不想报仇吗?”
“我说过,我待时机只针对魔弦皇一人,魔头一死,魔门阵自然有他人铲除。如果一心只念着自己的仇要报,这样活着不很痛苦?”
“痛苦?”舞沐衣瞪大美眸,提高音量。“我看活的最痛苦的人是你!你以为你这样很潇洒?很伟大?我告诉你真正的痛苦是什么!明知凶手逍遥法外却无法手刃敌人才是最大的痛苦!”
“好!今天你知道敌人是谁了,但却手无缚鸡之力予以抗衡,就算你拿刀去对付他,死的会是谁?只是增添亡魂罢了,你爹娘在天之灵岂能瞑目?”
舞沐衣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愤而转身背对着他生气。
忘尘看着她娇弱的背影,却燃着熊熊怒火,他暗自轻叹。他看过太多这样被仇恨蒙蔽理智之人,自不量力的以卵击石,造成无谓的牺牲。死了还谈什么复仇,却让活着的人又添一层悲恸。
他不敢放情,学着不动情,甚至逼自己成了无情无泪、无恨无怨、毫无感情、没有知觉之人,因为他太清楚……活着才感觉得到所有情绪,就是因为有情,才会怨,会悲,会痛,会伤,所以,他不要有情……
“现在……你该明白了……”他轻叹。
明白什么?她别过头瞪他。“你老是话说的不清不楚。人皆是血肉之躯,是人就有感觉有感情。忘弃红尘笑人间的忘尘公子,这红尘不是你一笑置之就可以不理不睬,更不是你不闻不问就可以忘弃一切!”
他看着她,眼中的柔水似月,照映着她生气蓬勃的俏脸那样灿烂,而她永远不理解他的注视到底存在什么意义。
他笑了。“舞长空,沐晚风,漓江月影照罗衣……”
她狠狠一愣,那是御兰芳给她的诗……
“你们都是有血有泪、有情有义之人……”他柔声笑道。舞沐衣却开始发颤。“兰公子乃性情中人,高贵脱俗,世间难得的人才。”
舞沐衣瞪眼,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世上若能遇此知己,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是人生在世之幸。”
“你不觉得你废话太多了?”舞沐衣叫道。
若有似无,淡雅的兰花馨香沐着夜里轻风,忘尘嗅到那一股令人陶醉的芬芳,不由得一叹。如此人才,若偏移正途,多可惜……他实在不忍……
“兰公子对你情深义重,你不会不了解。”他轻声道。
他拐弯抹角说了~堆,就是要说御兰芳喜欢她就对了!此时她却觉得他的话十分刺耳。
“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他笑的有些黯然。“姑娘与兰公子皆是吾之友,我只想献上祝福。”
祝福?舞沐衣瞪大美目低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忘尘垂下头,轻抚腰际间的环扣。他的心,从来不曾如此低落。像见不着光的月牙;偏偏此时柔月映夜,映在他灰黯的心头,像要融化了他枯瑟的心灵一般。
兰花香味洋溢,他不由得叹在心口。
“姑娘与兰公子皆是非凡之躯,郎才女貌。”
“住口!”舞沐衣打断了他的话。
忘尘才一抬头,她扬着怒火的手立刻掴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舞沐衣怒气腾腾地吼道、“关心你的武林大任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愤而拂袖以去;留下仁立的忘尘。任脸庞一阵麻痹的痛楚随晚风而逝。
粗忘尘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连甩了两次巴掌。这么火辣、这么倔强的舞沐衣。你知不知道你就像这狠狠的耳光般教人痛入心扉?
他早已舍情,早已忘欲。早已不问世俗情事,他太了解。因为一碰就这么痛。他只是一介江湖游客,他能给她什么承诺或未来?不能!但御兰芳不同,舞沐衣的一举一动足以牵制他的好或坏,而他,不愿御兰芳沉沦邪道……
罢了!他本就不该有情。不是吗?
他立刻纵身一跃,消失夜幕之中,追寻那道兰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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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沐衣,舞沐衣,你的一个眼神足以教兰花绽放,也足以让兰花凋零。
御兰芳在出发执行任务前,只想再探美人娇颜一面,怎知当他来到后院,却让他看见了舞沐衣和忘尘一起。
御兰芳满心忧闷,却听见忘尘对她说他对她情深义正,舞沐衣冷言回了一句与他何干之语。他又失措又惊喜,她会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其实也是中意他的吧?!还是她在乎的是忘尘的不解风情?
不是这样的吧!她是嫌忘尘多事吧?总之他的心完全被她占领了,此刻竟又慌又乱。他不敢久留。凭忘尘的实力轻易就可以察觉他的存在,于是他只好满怀忐忑地先行而去。
衣衣……他暗下决定,待他完成第一阶段的行动,他要带她回魔门阵。纵然无法如他过去皇族的地位给她荣华富贵,但在魔门阵的保护下,他必能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他不忍她只身流浪,他只愿与她长相厮守。
暗黑的夜,原本月明星灿,此时却阴风呼号,乌云掩天,倏地遮蔽了原来的皓月星辰。夜更深,风更冷,天道宫笼罩在一片凄宁,只剩寒凛的风吹过……
血花,红似跃动的火焰;一剑封喉,却从不让血沾污了他高贵的衣裳。兰花,白皙纯洁的白色兰花落下,当长剑入鞘的刹那,羽扇已轻掩他半边俊美的容颜。
白衣剑僮如拜神抵般虔诚地献上致哀的白色兰花,天道宫主连睁开眼的机会都没有……
来无影,去无踪,邪剑兰心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最后任务,三刻之后魔门阵徒便会来一举除灭整个天道宫。那些喽罗……不需要弄脏了他的手。
“为何不听我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