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玉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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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庸 - 玉连环-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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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珠偶一注视纸窗外淡淡的人影,羞惭交加,芳心直如刀割,终于轻轻推开被褥,蹑手蹑足下了床,摸索走到书桌前,摊平素笺,打开了笔盒墨砚……

  秀珠沾得笔饱,举管临笺,含泪写下了八个字……

  “桑罗二位大哥同鉴……”下面的字,却被夺眶而出的热泪冲断。

  大错铸成,悔恨已迟,既然咎由自取,还有什么颜面启齿?一阵抽搐,又废然把笔放下。

  但沉吟片刻之后,却又暗自摇头忖道:反正他们看到遗笺时,我已经领受了应得的惩罚,人死之后,何必再顾羞耻?桑公子待我情同手足,罗天奇更是情深款款,我把经过遗书相告,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知道我临死已有仟悔之心,纵在九泉,也可以含笑瞑目……

  心念反复转动,终于毅然抹去泪水,重新执起那枚沉重而笨拙的笔,伏案疾书下去,写道:“……世间最无义者,莫过以怨报德,受恩反噬;秀珠本卑微俗女,沐蒙错爱,视如手足,推心置腹,情逾同胞,如说:秀珠实忘恩负义之徒,腼颜事敌之辈。信耶?非耶?君等胸襟似海,磊落丈夫,容或不愿递信此言,然事可瞒人,不可欺天。秀珠愧作汗颜,午夜扪心,深宵惊梦,意惭形秽,唯有自知;纵倾三江之水,难洗刻骨之羞;虽出一时愚昧,遭人肋持,悔恨无及,而此身已蒙污垢,生前既负厚德,死后更无颜晤见亡父,临书零涕,掬诚以陈实情,非敢妄邀谅宥,但求揭露敌人好险之心,诡诈之谋,凶残之念,毒恶之计;冀君等警惕于秋毫之微,则秀珠九泉瞑目,负疚稍轻耳……”

  屋中未燃灯火,秀珠在黑暗中边哭边写,泪眼朦胧,字迹潦草不堪,一口气写到这里,担心事后桑琼和罗天奇不易辨认,于是略拭热泪,强忍悲楚,才继续写道:“……忆昔太湖收葬父骸,为觅仇踪,浪迹天涯,窘困潦倒之际,得公子赠银嘱归故里,讵料甫出合肥,便堕陷阱,其人乃……”

  正写到“乃”字,突闻窗外一声低叱道:“什么人?”

  秀珠闻声一震,手中笔管“啪”地跌落桌上,把素笺染污了一大块。她顾不得收拾,一族身,忙从枕下抽出长剑,同时骄指如箭,飞快地点了春梅“睡穴”。

  笃!笃!笃!

  窗上传来一连三声弹指轻响,罗天奇在窗外低唤道:“珠妹妹!醒一醒!”

  “晤——什么事?”秀珠故作梦中惊醒,剑藏肘后,欺身到了窗前。

  罗天奇沉声道:“大哥离庄未返,园中发现夜行人,你仔细一些,愚兄去查看一下。”

  秀珠情知大祸将至,心头噗通狂跳,颤声道:“好……你快去快回,别离开太远了……”

  罗天奇应了一声,人影掠空飞起,瞬息已渺。

  顷刻之后,园中传来连声呼叱和金铁交鸣声响,渐去渐远,显然罗天奇已经遭遇敌人,而且被诱逐渐远离了荒园……

  秀珠凝神倾听,突然心里生出一缕寒意,连忙将长剑横街口中,匆匆撕破被褥,束成一条布带,准备把春梅捆在自己背上,以备万一时……

  那知她刚将布带束成,尚未抱起春梅,蓦地一丝冷笑入耳,寒声问道:“怎么?想走了吗?”

  秀珠骇然一震,顺手掀翻被褥,没头没脑掩盖住春梅,摘剑,旋身,目光掠处,窗前已悄生生立着一个素衣少妇,正是那自称“素娥”的小寡妇。

  素娥仍是一身居霜素服,也没有携带刀剑兵刃,但脸上狞笑闪烁,已非平日温婉恭顺神情,冷冷又接了一句:“这时候想走,不嫌太晚了些?”

  秀珠一见素娥,如睹蛇蝎,面色顿变,握着长剑的手,也不期颤抖起来,呐呐问道:

  “你……你要怎样………”

  素娥一扬黛眉,嗤道:“杨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半日了,是么?”

  秀珠目光一扫床上春梅,颤声道:“你们一定要杀死她……”

  素娥嗤嗤娇笑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她不过是个疯女,死活又有什么分别?咱们只是替她设想,让她早些解脱,可以少在人间受许多痛苦……”一面说着,一面缓步珊珊走了过来。

  “不!”秀珠突然横剑当胸,紧紧挡住在春梅床前,沉声道:“你不能杀她,她已经够可怜了,连一个疯病之人,你们也不肯放过吗?”

  素娥笑靥依旧,摇头道:“把剑收起来吧,杨姑娘,我不愿意动刀动剑,沾染血腥,现在你桑大哥离庄未归,罗天奇也已经凶多吉少,你应该明白,动武是没有益处的。”

  秀珠泪光流转,凄然道:“我知道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但是,我求你放过她一命,她只是桑大哥的一点希望,纵使活着,也决不会妨碍你们什么,她病得很重,这些日子,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不就是证明吗……”

  素娥颔首道:“不错。这证明她生既无益,不如早些解脱的好。”

  秀珠哀声道:“留下她予人无益,予你无损,你何不手下留情?”

  素娥笑道:“好的,看在你的份上,我会让她死得平平静静,毫无痛苦,明天桑琼回来,也不会责怪你……”

  秀珠见哀求无效,又道:“你要杀她,不过是因为她曾目睹你们迫害东庄女主人的实情,可是,现在你们的行径,我也略知大概,假如她死在你们手中,我一样会把内情告诉桑大哥……”

  素娥未等她说完,便嗤嗤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一点我们很放心,你不会那么傻,你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出卖过桑琼,早已暗中跟咱们声息相通了。”

  秀珠脸色惨变,咬牙切齿道:“你想错了,从前我自恨愚昧。受你们威胁利用,现在却不再害怕顾忌,拼着一死,决不再受威迫!”          一素娥眼中凶光一闪,阴笑道:“是吗?假如落得不死不活,那该有多难受!

  秀珠紧了紧手中长剑,道:“除非你先杀了我,否则,休想伤她一根毫发。”

  素娥扬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多大神通。”话落一探左手,中食二指半屈如钩,疾然戳向秀珠双目。

  秀珠一声娇叱,振腕出剑,寒芒暴展,迎胸划出。

  银虹乍现中,只听素娥冷冷一笑,左臂忽沉,“啪”地一声响,掌沿正切中长剑剑身。

  秀珠顿感虎口奇痛欲裂,长剑险些脱手,刚一怔,素娥右手迅着电掣紧随而至,五根水葱般尖尖指甲,已经触及左边面颊。

  “嗤!”一声轻响,秀珠颊上如被火烙,奋力挥剑使出一招“神龙展尾”,寒光闪现,人影立分。

  这一招“神龙展尾”乃桑琼由“飞龙三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转授秀珠和罗天奇,神剑绝技果然不同凡俗,秀珠虽然尚未纯熟,谈不上火候,已将素娥逼退三四步。

  秀珠藉此一缓之际,举手掩面,却摸了一手血。

  素娥目光连闪,狞笑道:“原来你是仗持这招剑法?很好,咱们就试试看,区区剑招,能不能保全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她右手五指上,肉屑尚存,鲜血淋漓,方才一抓之下,已将秀珠颊上抓裂五道深深血槽。

  人皆爱美恶丑,女性犹然,秀珠展视掌上血迹,知道面貌已被毁伤,芳心震颤,几乎要痛哭失声,但她冰雪聪明,情知今夜凶多吉少,性命尚且不顾,何必计较什么美丑妍姿,自己纵拼个凌迟寸碟,只要能保全春梅,也就值得了。

  她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悲痛,也不顾满脸鲜血正顺颊下流,紧咬银牙,全心守在床前,决不因激怒轻易出手。

  素娥接连进逼三次,都被同样一招“神龙展尾”迫退,羞怒之下,凶念顿起,十指交挥,明似攻袭床上的春梅、实则专向秀珠面颊施煞手,可怜秀珠功力远逊,又要防护春梅,不多久,已经披头散发,鲜血满脸,两片晶莹玉颊,纵横交错尽是斑斑伤痕。但秀珠咬牙忍耐,始终没有呻吟过一声,拼着容貌毁去,死也不肯离开床前半步。

  人,终是血肉之躯,她虽然奋不顾身苦苦支撑,无奈武功实较素娥相差太远,仅凭一招尚未纯熟的“神龙展尾”,非但伤不了素娥,渐渐连自保也力不从心了,而桑琼人踪渺茫,罗天奇一去不返!似此下去,最后仍然难兔双双丧命在素娥手中。

  正在危急之际,屋顶突然有人沉声问道:“二师姊,怎么还没有得手?可须小妹相助一臂?”

  素娥应道:“这丫头有些棘手,大师兄那边怎样了?”

  屋顶上答道:“我正在奇怪,论理收拾一个姓罗的,大师兄早该了结,迄今未见赶来,大约也碰上意外……”

  素娥攻势一紧,叫道嗖‘事不宜迟,我缠住这丫头,你快些进来,早早解决,再去助大师兄。””

  屋顶答应一声,人影疾闪,那灰衣蒙面女子果然穿窗而人。

  秀珠力阻素娥已觉不支,忽见对方又加了一人,而且竟是在准阳万梅山庄出现过的“银剑令主”,心中大感慌乱,奋力攻出一剑,身形飞转,将床上春梅连人带褥一把抱起,挟在肋下,一顿足,直向楼顶冲去。

  俗语说:性命危急,李广射石。一个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

  小楼上有尘板更有屋瓦,竟被秀珠一冲而裂,“蓬”然一声,破了个大洞,积尘纷堕,碎瓦乱飞。

  秀珠撞开屋顶,头脸尽被残柱瓦砾割破,顾不得痛,顺势一滚,“哗啦啦”、压碎大片屋瓦,从楼檐直堕园中。

  那灰衣蒙面女子和素娥都没有防备她会破屋逃走,双双推窗追出,正值秀珠滚离檐口,灰衣蒙面女子一扬手,凌空劈出一掌。

  秀珠闪避无及,掌力正中右肩,闷哼一声,长剑脱手,人也昏了过去,但抱住春梅却毫未放松,翻翻滚滚向楼下堕落……

  小楼虽不太高,楼下荒园中,却遍地尖石,凌空堕落,纵不致死,也难免重伤,何况还有两名强敌蹑踪追到。

  眼看人将触地,突然一条白色人影迅如闪电横掠而至,恰好接住了秀珠和春梅,轻轻放在地上,一扬头,目光恰跟迫扑下来的素娥相遇。

  白衣人满眶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两道寒气逼人的眸子,炯炯凝注在素娥脸上,沉声问道:“艳琴,还认识我吗?”

  素娥情不由己,机伶伶打个寒噤,脱口道:“玉儿姑娘…”

  欧阳玉儿一掀披风,翻腕撤出长剑。冷叱道:“想不到你还认得我欧阳玉儿,你在天寿宫多年,我爹待你不薄,你盗书逃走,尚有可原,不该心狠手辣,趁危反害旧主,你这贱婢还有一点良心吗?”

  素娥情虚意怯,默然垂首。灰衣蒙面女子却接口道:“欧阳天寿老朽昏庸,狂妄自大,死有余辜。我师姊忍辱负重,被老匹夫霸占多年,就算取他几件东西带走,又有什么不应该……”

  欧阳玉儿长剑一摆,喝道:“你是谁?”

  灰衣蒙面女子冷笑道:“我是谁你大可不必多问,别人畏惧你北宫彩燕,咱们并不惧怕,你若识趣,今夜的事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勿怪不念旧情。”

  欧阳玉儿怒极反笑,点点头道:“好一个不念旧情,我知道你们背后另有靠山,才敢如此横行无忌,血仇血债,追索千里既然在这里相遇,只怨你们报应临头,今夜别想走了。”

  笑容一敛,怒目向素娥叱道:“艳琴,还不自闭三脉,真要等我动手么?”

  素娥猛然扬头,微笑道:“欧阳玉儿,你不要自持身份逼人太甚,我是体念旧谊,并不是怕你……”

  灰衣蒙面女子沉声道:“二师姊,何必多跟她废话,斩草除根,别耽误了大事。”说着,拔出肋下短剑,径扑欧阳玉儿。

  两人一出手,俱都全力施展,剑势连绵,迅快绝伦连拆十余招,那灰衣蒙面女子剑法诡异,竟不在欧阳工儿之下,手中银剑虽然吃亏太短了些,攻守之间,依然凌厉非常,毫无怯意。

  欧阳王儿暗觉惊诧,不敢轻敌大意,仰天一声清啸,长剑威力顿盛,一轮疾攻,抢占先机,突然剑影速收,脚下连踩九宫碎步,左手手指隐挽兰花,猛弹三指。

  素娥神色微变,急叫道:“师妹仔细‘弹指飞星’——”呼叫声中,遥遥一指疾弹而出。

  那灰衣蒙面女子先被欧阳王儿一轮快攻所制,正踉跄后退,不料欧阳玉儿突然收剑运指,方自一怔,眼前人影幻现,虽闻素娥出声告诫,却一时迷乱,未能辨出“弹指飞星”来自何方?

  急切间,短剑回护前胸,仰身欲退,握剑的手腕一麻,已被欧阳王儿指风击中……

  “当!”银剑应指堕落。尚幸素娥抢救及时,替她挡住了其余二指,兵刃脱手,人却并未受伤。

  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她才相信“北宫彩燕”名满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素娥指掌兼施,截住欧阳玉儿,一面低声道:“北宫来人决不止彩燕,从速知会大师兄撤身!”

  灰衣蒙面女子急急抬回短剑,刚欲离去,楼角阴影中忽然飘来一声冷笑,接道:“艳琴,你猜得不错,可惜今夜已容不得你撤身了。”声出人现,墨燕和黄燕双剑出鞘,早堵住去路。

  欧阳玉儿扬声道:“二位姊姊多留神些,这贱婢已经偷学了不少天寿宫武功。”

  墨燕笑道:“放心!今夜她插翅也逃不了啦!你跟四妹负责俺那贱婢,这一个交给姊姊打发。”一摆剑,扑向灰衣蒙面女子。

  素娥见三燕现身,心里才真正感到惊慌,一面游目四顾,查看还有没有隐伏的北宫高手,一面连发啸音,呼求援助。

  黄燕叱骂道:“鬼叫有什么用?你们三个狗男女,一个也别想脱身,不如束手受擒,倒免得等一会皮肉受苦。”

  素娥口不答话,赤手空拳独战双燕,居然毫无逊色,其实她匿伏天寿宫多年,又得欧阳天寿宠爱,北宫剑招指法,莫不洞悉无遗,内功修为更在双燕之上,欧阳玉儿和黄燕双剑联手,一时半刻之间,的确奈何她不得。

  那边墨燕欧阳珍和灰衣蒙面女子,也是旗鼓相当,一长一短两柄剑舞得风雨不透,难分高下。

  激战正酣,蓦闻两声凄厉长啸划破夜空,由远而近,霎时间,两条人影疾如怒矢先后掠到。

  素娥和灰衣蒙面女子顿时精神一振,齐叫道:“大师哥!五师哥!”

  人影敛处,黄光平仍是一身古铜色儒衫,却用一幅布巾,掩住大半个面孔,另外一个光头汉子,手提吴钩剑,顶上牛山濯濯,显得特别刺眼,正是在北峡山串演“神医”假戏的“大愚和尚”。

  黄光平身形甫定,立即惊惶地道:“不要恋战,我和五师弟替你们断后,你们快走!”

  灰衣蒙面女子惊问道:“怎么了?”

  “大愚和尚”哑声答道:“大师哥露了相,碰上了熟人,或许会惹出大麻烦来……”

  灰衣蒙面女子骇然一震,略一分神,险些被墨燕一剑扫中,急忙仰身倒射丈余,沉声道:“你们快助二师姊,必要时可使用‘神火喷筒’!我先走一步!”声未毕,人已到了五丈以外。

  墨燕仗剑欲追;却见黄光平从怀里取出两只乌黑圆筒扣在掌中,和“大愚和尚”双双扑向欧阳玉儿,只得放弃追敌之念,转身协助黄燕防范素娥脱逃,同时大声警告道:“五妹留神他们手上圆筒!”

  话犹未完,黄光平业已按动筒上机钮,“轰”然一声,一蓬碧绿色的火焰,直向欧阳玉儿射去。

  欧阳王儿仓促间来不及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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