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玉儿嗪首一昂,倔强地道:“女儿自问未做羞辱门风的事,也没有使天寿宫声誉受损,相反地,一心一意想为爹爹化解宿怨,冰释旧恨,不愿您老人家担上自私寡情、负友忘义的恶名。”
这些话,登时又勾起欧阳天寿的怒火,厉叱道:.“我有什么宿怨旧恨要你去化解?我有什么负友忘义的恶名要你去冰释?你说!”
欧阳玉儿毫无怯意,朗声道:“爹爹本与卧龙庄桑伯伯交称莫逆,情谊弥深,东庄遇难坐视不救,这不是自私寡情是什么?如今桑哥哥家毁人伤,命在旦夕,爹爹不念旧谊,拒赐援手,这不是负友忘义是什么?多年通家之好,一旦绝情断友,老死不相往来,假如没有宿怨旧恨,怎会如此……”
欧阳天寿一声怒吼,震得大厅门窗格格乱响,壁间灯火熄了大半,眼中血丝遍布,杀气腾腾,暴叫道)”畜生!你敢再提一句东庄桑家,我就一掌劈了你。”_紫燕等从未见欧阳天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里都惊悸颤抖,不敢出声,只有焦急地向欧阳玉儿摇手示意。
艳琴连忙拉住欧阳天寿袖口,颤声道:“玉姑娘,你就少说一句吧!老爷子的脾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欧阳玉儿含着满眶热泪,木然点了点头,但却并无怯惧之意,反而平静地说道:“女儿是爹爹所生,死在爹爹掌下,可说死得其所,只要爹爹自问没有亏负桑伯伯的地方,女儿虽死也安心了……”说着,三度屈膝跪了下去。
欧阳天寿暴怒如狂,挺身跃起,一振手臂,将艳琴直摔两丈以外,巨灵之掌猛扬,径向欧阳玉儿当头劈落。
欧阳玉几双目一闭,挤落两滴泪水,竟然不闪不避,默默待死。
这时候,三燕再也顾不得害怕,惊呼声中,墨燕和黄燕双双扑上前去,一齐抱住欧阳天寿腰部,紫燕却横身挡在欧阳玉儿前面,哀叫道:“爹爹!您老人家掌下留情啊——”
欧阳天寿掌心已下落一半,猛烈的罡风,险些将紫燕卷倒地上,迫得一顿掌势,沉声叱道:“闪开!别惹我连干脆你们三个一齐毙了!”
三燕哪肯放手,都哭道:“爹爹要杀就杀了我们三人吧!只求饶了玉妹妹,你老人家就只有她一点骨血……”
欧阳天寿一顿脚,地上石砖尽成粉碎,猛翻掌,罡风穿门而出,遥遥击在厅外五丈远一棵大树上,“轰”然暴响,两人合抱的一棵大树竟被拦腰劈断。
“孽障!孽障!”一声长叹,颓废地跌回椅中。
艳琴趁情势略缓,匆匆奔回,低声道:“三位姑娘快劝玉!”娘先走,不能再闹下去了。”
紫燕等依言扶起欧阳玉儿,簇拥着便向厅后退去,才到屏风边,欧阳天寿忽然沉声道:
“站住!”
艳琴忙劝道:“老爷子饶过她这一遭吧!”
欧阳天寿摇摇头,道:“我只是有话要跟她谈谈,叫她留下来,你们先去安歇。”
三燕相顾迟疑,似犹不信,欧阳玉儿却轻轻道:“姊姊们放心,我不会再惹爹生气了。”说着,低头走回厅中。
欧阳天寿向艳琴挥挥手,道:“你也出去。”
艳琴笑着道:“老爷子,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说不好……”
欧阳天寿脸一沉,不耐地道:“我知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艳琴不敢违抗,只得跟着三燕退去。
欧阳天寿凝神倾听,待确知三燕和艳琴已经离去,才回头指了指身边座椅,道:“坐下来。”
欧阳王儿垂首坐下,举袖拭去泪痕,过了好一会,不闻父亲开口,忍不住偷眼张望,恰好与欧阳天寿目光相触,却见欧阳天寿脸上闪耀着一片泪光。
她心头一酸,热泪又夺眶而出,颤声道:“爹!都怪女儿不好,惹得您老人家生气难过。”
欧阳天寿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递了过去,黯然道:“你这倔强性子,活脱跟你去世的娘一样,连粗心大意也没有差别,身边总忘记带着一条手绢。”
欧阳王儿握着那条分温犹存的手绢,竟痴痴地忘了拭泪,无限辛酸,无限亲情,刹时都化成了滚滚热泪。
父女二人相对啼嘘,久久无法抑止,欧阳玉儿忽然扑伏在父亲膝上,哭道:“爹爹!求您老人家别再难过,女儿知道错了。”
欧阳天寿咤叱武林,一代大豪,此时也不禁泪如泉涌,一面轻轻拍着爱女,一面哺哺说道:“孩子,你没有错,怨只怨你娘去世太早,她若迟死十年,或是多给爹爹留下一男半女,东庄何至覆灭?欧阳和桑家何至反目?”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惊问道:“娘的去世跟这些事有何关系!”
欧阳天寿叹息道:“虽无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影响。”
欧阳玉儿茫然道:”女儿不懂爹爹的意思?”
“暂时不懂也好。”欧阳天寿话头一转,问道:“你说桑琼服食了千年冰蚕蛹,真气鼓荡,性命垂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玉儿含着眼泪,将鹤唳岛夺宝经过说了一遍。欧阳天寿听完,眉头一皱,说道:
“他既然早已知道千年冰蚕蛹服食之后,必须有三位内功修为精湛的人助力打通经脉,就应该先找到适合的内家高人,再服冰蚕才对。”
欧阳玉儿凄声道:“那时女儿们船只被劫,四姊还在天山五魔手中,桑哥哥为了助女儿夺回船只,迫得服下冰蚕蛹,不顾后果,强运真力出手,以致操之过急。”
欧阳天寿注目道:“你的意思,是要爹爹替他渡力打通闭塞的经脉?”
欧阳玉儿默然片刻,终于凄惶地点点头,道:“女儿不敢强求爹爹,但桑哥哥性命已在旦夕,除了您老人家能救他,女儿又能去求谁呢?”
欧阳天寿道:“所以你不惜顶撞爹爹,甚至连死也不怕,一定要威胁爹爹答应?”
欧阳玉儿哀叫道:“爹爹——”
欧阳天寿冷冷一笑,接道:“常言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这话一点也没有说错。爹只有你这一个亲骨肉,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留你十八年,等到垂老将死,你也要远走高飞了………”
这些话听在欧阳玉儿耳中,宛如根根利针穿刺心腑,不待他说完,突然踉跄倒退三步,举手从头上分下一络秀发,运指如剪,一挟两断.颤声道:“女儿只求爹爹念在昔年旧谊。
救桑哥哥一命,宁愿终生不嫁,侍奉爹爹。如违此誓,天神共签。”语声抢幽,说完,已泪如雨下。,:
欧阳天寿脸色一缓,黯然道:“爹爹说得太过分了,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圣人遗训,爹爹何忍耽误你的终生幸福。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一点,爹不舍得你远离膝下,更不会答应你为人继室,以咱们欧阳家身份,总要你嫁得风光,不受委屈,你听得懂爹爹的意思吗?”
欧阳工儿自然听得懂那些言外之意,芳心寸断,直如刀割,像她没有半句怨言,咬着银牙,滚首微点。
她知道今夜一诺,等于将十载相思,如海深情,尽化幻灭,从此以后,鸳鸯梦境成空,然而,为了换回桑哥哥性命,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欧阳天寿何尝不解爱女情怀,心里难免也泛起一阵歉疚之意,轻叹一声,问道:“那桑家娃儿现在何处?”
欧阳玉儿低头答道:“在宾馆套间里。”
“好!你带爹爹去看看他吧!
夜尽更残,冷月无光。
天寿宫宾馆,陈设极尽豪奢,却掩不住凄凉冷落的气氛,房中锦绣与窗外梧桐,恰成了鲜明而矛盾的衬托。
林叶萧萧,一灯如豆。惨淡的灯影下,映着三张苍白失神的面庞。
桑琼仰卧在一张宽大的袖木软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床前两只交椅中坐着云岭双煞。
梁氏兄弟面容枯槁,早已失去了平时剽悍的神态,两对黯淡无光的眼珠,怔怔望着床上,神情萎顿,已流露出无限焦急。
“当!当!…当!…”
远处传来隐约更鼓声,双煞侧耳凝听,已是五更了。
梁金虎身庞微震,前南道:“奇怪!一夜过尽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这话像是自语,又像在问梁金豪。.
梁金豪眉峰紧皱,忽然低声道:“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发生了变故?”
梁金虎一惊,道:“什么变故?你是指四燕……’”
梁金豪道:“咱们虽然信得过四燕,却不敢相信天寿宫,假如欧阳天寿真如帮主所疑,咱们岂非自投虎口?”
梁金虎又是一震,迟疑地摇摇头道:‘不会吧?玉儿姑娘怎会让咱们帮主入险?”。
梁金豪道:“可是,她说天明之前再来,到现在却……”
话未毕,梁金虎忽然沉声道:“有人来了,噤声!”双煞同时站起身来,果然瞥见从后进园门冉冉出现两盏宫灯,引导着欧阳玉儿和一位蓝袍红面老人,向宾馆而来。
梁氏兄弟都不认识欧阳天寿,两人交换了一瞥讶诧的眼色,梁金虎急急低语道:“愚兄守护刀剑双匣,二弟仔细护卫着帮主。”梁金豪点点头,身形一闪,退立床前。
梁金虎一把抓起桌上包裹,匆匆系在背后,整一整仙人掌,刚准备妥当,两盏宫灯已抵门外。
两名持灯小童挑启门帘,侧身让路,欧阳天寿轻咳一声,举步而入。
当他一见房中还有两名花袍大汉,不觉微怔,问道:“这两人是谁?”
欧阳玉儿忙为双煞引介道:“他们姓梁,号云岭双煞,是桑哥哥新组九灵帮中盟友。”’然后转对双煞又道:“二位请见过家父。”
双煞听说竟是欧阳天寿亲至,骇然一惊,不约而同拱手行礼。
欧阳天寿只冷冷摆了一下手,却皱眉哼道:“桑琼这娃儿真来越不成材了,堂堂世家子弟,竟跟三教九流结交,什么三流九教,简直是狐群鼠党,乌合之众………”
双煞脸上一阵红,登时都泛起怒容,欧阳王连忙插口道:“爹爹不是要替桑哥哥疗伤吗?请您老人家快看看他的伤势吧?”
欧阳天寿冷哼一声,总算没有继续骂下去,不屑地向双煞挥手道:“你们先退出去,未闻呼唤,不许进来。”
双煞一怔,怒容再现,欧阳玉儿又转身道:“爹!他们对桑哥哥忠心耿耿,都很关切他的安危,让他们守着桑哥哥,也算成全他们一番义气。”
欧阳天寿不悦道:“难道他们不放心,还怕我害死了桑琼?”
欧阳玉儿忙道:“不!不是……女儿的意思是说让他们留在房里,也可以随时查问桑哥哥一些生活细节,对于了解伤情,或许有所帮助。”
欧阳天寿这才没有再坚持,缓步走近床前,目光邃落,投注在桑琼苍白的脸上,神情忽然一震,疾探左手,搭向桑琼腕脉
“铮—”就在他指尖湛湛触及桑琼手腕的时候,梁金豪突然翻臂撤出了仙人掌。
欧阳天寿一仰头,双目神光暴射,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梁金豪沉声道:“在下虽是孤群鼠党,也不能不护卫帮主的安全。
欧阳天寿冷笑道:“老夫若要杀他,岂是你们肤浅之技所能拦阻。”
“只怕未必象宫主想象的那样容易”
欧阳天寿霜眉一挑,哼道:“天寿宫不是撒野的地方,来人,道:“拜见欧阳宫主!”给我擒下了。”
门外一声应话,垂帘微动,两名持灯小童闪电般窜了进来,四掌翻飞,分向双煞扑到。
梁氏兄弟勃然大怒,各摆仙人掌抡砸扫去,不料那两名小童竟十分滑溜,双双折腰低头,一霎眼,从仙人掌下晃身直欺而上,屈指飞弹,双煞手臂已各中一指。
指力虽然不重,却正击在握兵刀的左臂“温溜”穴上,双煞齐感一麻,仙人掌竟被小童夺去。”
梁氏双煞既惊又骇,同声暴喝,运掌如飞,登时跟两名小童激战在一起。
双煞功力本来不弱,一则失于大意,二则因连续半月为桑琼渡力疗伤,早已精疲力竭,两名小童功力虽然不高,但身法灵巧诡异,天寿宫“弹指飞星”手法乃武林一绝,所以一交手,双煞就吃了大亏。
欧阳玉儿见双方真动了手,急得顿足叫道:“爹!您老人家要逼死女儿么!”
欧阳天寿却哈哈大笑,道:“放心,爹爹不会要他们的命,只叫他们知道天寿宫不容轻侮……”接着,扬声道:“好啦!把兵器暂时代他们收存,离宫再予发还,现在姑准他们留在房中。”
两名小童虚晃一掌,撤身而退,欧阳儿忙低声安慰双煞道:“一切得罪,我这儿向二位陪礼,万望看在桑哥哥伤重,忍受些委屈,我以生命保证,家父对桑哥哥决无恶意。’”
双然满面羞惭,拱手道:“敢不遵从姑娘吩咐,但等帮主脱险,在下兄弟誓不忘今日之辱,尚祈姑娘多赐宥谅。”
欧阳天寿傲然接口道:“口出狂言,定无真才实学,只要你们不怕死,天寿宫随时候驾。”
欧阳玉儿长叹,声,没有再开口。心头却不期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父亲真的变了,变得狂妄、骄横、暴戾,变得盛气凌人,肆意结怨,跟从前简直成了两个人,是什么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场风暴暂时消逝,宾馆中又恢复了平静。
欧阳天寿伸出左手五指,轻轻搭在桑琼腕脉穴上,略一凝思,突然霜眉紧锁,脸色一片阴沉。
欧阳王儿焦急地问道:“爹!怎么样了?”
欧阳天寿摇头道:“他气血纷歧,任督冲三脉混淆,内腑已经移位,谁也救不了他……”
云岭双煞同感一震,不禁都变了颜色。欧阳玉儿骇然惊呼道:“怎么会内腑移位呢?”
欧阳天寿凝容道:“千年冰蚕蛹和落凤峡力士泉水,都是凝气聚力的珍品,他既然饮用了力士泉水,体内真气已有鼓动微状,就该先以渡力之法打通闭塞的穴道,才能再服冰蚕蛹,而且,在服千年冰蚕蛹以后,绝对不可强行运气冲穴,更不可跟人动手,以致使体内两股真气互相冲突。无处渲泄,掀腾泛涌之下,脉络失却效用,内腑焉得不变位?”
这番话,只听得玉儿和双煞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他们仅以为桑琼体内真气未能收柬控制,那里想得到竟会如此严重。
一个人身体内的气血循行,皆有固定顺序和先后,假如把气血譬作河流,脉络便是河道,六腑五脏和全身穴道,等于沿河湖泊或堤坊,具有调节及控制气血的效用,一旦湖泊变位,堤防崩溃,哪有不泛滥成灾的道理。
欧阳王儿心惊胆颤,哀声道:“爹爹!您老人家一定要救救他”“,欧阳天寿摇头叹道:“不是爹不肯救他,但爹爹也是人,不是神仙”
欧阳玉儿一把拉住父亲衣角,跪在地上,哭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满身血仇未报,就这样含恨而死,爹!求求您老人家吧——”
欧阳天寿沉吟半晌,才道:“要救他,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不过难保一定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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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老人家何妨说来听听。”
欧阳天寿拉起他女儿,又膘了满脸懊丧的云岭双煞一眼,方道:“你可听说过瑜珈门的‘移血搜针’惊世神术?”
欧阳玉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欧阳天寿道:“早年,武林有一位义侠,为仇家暗算,身中毒针,该针细如牛毛,一旦进人人体,立即循血而行,令人痛苦万分,号叫终日……”
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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