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杜兰特惊醒过来。
她本来在作梦——梦见她是个小孩,又回到纽约。
多么奇怪。她有好几年没再想到那段日子了。
真是令她感到惊讶,那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她当时几岁,五岁?六岁?
她梦见她被从饭店带回廉价出租的公寓里去。阿吉尔夫妇上船回英格兰,并没带她
一起。一时她怒气填膺直到她了解到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多么的美妙。被带上车,走进饭店的电梯上十八楼。宽大的套房,美妙的浴室;第
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些什么东西——
如果你有钱的活!如果她能留下来,如果她能保有这一切——
永远……
实际上,根本没有困难。只要表露出感情,对她来说决不容易,因为她天生就不热
情,但是她还是设法办到了。就这样,她的生活建立起来了!一个有钱的父亲和母亲,
衣服、汽车。船、飞机。服侍她的佣人,昂贵的洋娃娃和玩具。童话故事实现了……
可惜还有其他的一些孩子。那是因为战争,当然。或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事?无
法获得满足的母爱!真的不自然,那么动物性。
她一向对她养母微徽感到轻视。愚笨的挑选到她,挑选出的这些孩子,社会地位经
济情况都不好的家庭出身的孩子!
有犯罪倾向的孩子,像杰克,身心不平衡如海斯特。野蛮如麦可。还有蒂娜,一个
混血儿:难怪他们全都变得不好。尽管她无法真的怪罪他们反叛。她自己也反叛过。她
记得她跟菲利普认识的情形,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飞行员。她母亲不赞成。“仓促
结婚不好。等到战争结束再说。”但是她可不想等。她跟她母亲一样具有坚强的意志,
而且她父亲支持她。他们结婚了,而战争不久之后就结束。
她想要菲利普完全属于她自己——摆脱她母亲的阴影。
是命运打败了她,不是她母亲。先是菲利普财务计划失败,然后是那可怕的打击—
—小儿麻痹症。菲利普一出院他们就来到阳岬。他们得把这里当做他们的家似乎是无可
避免的事实。
菲利普本人好像就认为是无可避免的。他的钱都用光了而她从信托基金得到的生活
津贴又不够多。她曾经要求过多给一些,但是得到的回答是或许在阳岬住一阵子比较明
智。但是她想要菲利普属于她自己,完全属于她自己,她不想让他成为瑞琪儿·阿吉尔
的最后一个“孩子”。她自己并不想要孩子——她只要菲利普。
但是菲利普他好像十分同意住到阳岬来。
“你比较轻松,”他说。“而且那里总是有人来来去去的比较不会无聊。再说,我
一向觉得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伴。”
为什么他不想只跟她在一起,就像她只想跟他一个人在一起?为什么渴望其他人陪
他——她父亲、海斯特?
玛丽感到一股无奈的怒气掠过心头。她母亲,就像往常一般,将称心如意。
但是她并没有得逞……她已经死了。
而如今一切又将再被挑起。为什么,噢,为什么?
而且为什么菲利普对这一切要那么惹人讨厌?问话,想要查明,扯进跟他无关的闲
事里,设下陷饼……
什么样的陷饼?
里奥·阿吉尔望着晨曦逐渐以它朦胧的灰色光芒充溢室内。
他已经非常谨慎地想好了一切。
对他来说十分明朗——到底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他和关妲。
他躺在床上用胡许督察长的眼光来看整个事情。瑞琪儿进来告诉他们关于杰克的事
——他的粗野以及他的威胁。关妲圆滑地到隔壁房间去,而他试着安慰瑞琪儿,告诉她
说她坚持立场完全对,说过去帮助杰克并没有好处——说不管是好是坏,他都得自己去
面对。而她比较心安的离去。
然后关妲回到房里,收拾要寄出去的信件,问说还有没有要她做的事,她的语气表
达出比实际言词更多的意思。而他谢谢她说没事了。而她说声晚安然后走出门去。沿着
走道过去然后下楼,然后经过瑞琪儿正坐在她书桌前的房间,然后出了前门没有人看见
她……
而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没有人可以查对他究竟有没有离开书房下楼到瑞琪儿
的房间去。
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都有行凶的机会。
还有动机,因为那时候他已经爱上关妲而她也已经爱上了他。
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证明他们是无辜或是有罪的。
四分之一英里路外。关妲两眼干涩躺着睡不着。
她的双手紧握,她正想着她有多么恨瑞琪儿。
而在黑暗中,瑞琪儿·阿吉尔正说着:“你以为一旦我死掉你就可以得到我丈夫,
但是你得不到——你得不到。你永远得不到我丈夫。”
海斯特在作梦。她梦见她跟唐纳德·克瑞格在一起而烛突然在无底深渊边缘丢下她
不管。她害怕得大叫,然后,在深渊的另一边,她看见亚瑟·卡尔格瑞正站在那里向她
伸出双手。
她大声责骂他。
“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而他回答:
“可是我是来帮助你的……”
静静躺在客房用的小床上,蒂娜呼吸正常而温和,但是却睡不着。
她想到阿吉尔太太,没有感激也没有怨恨——只有爱。因为阿吉尔太太她才有得吃、
有得喝、有温暖、有玩具、有舒适;她爱阿吉尔太太。她死了她很难过……
但是并不完全这么单纯。
本来无所谓,当凶手是杰克的时候……
但是,如今呢?
十三
胡许督察长温文有礼地一一看着他们。当他说话时,语气歉然而具说服力。
“我知道对你们大家来说一定非常痛苦,”他说,“不得不再度经历这一切。但是,
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你们看过公告了,我想?所有的早报上都有。”
“特赦。”里奥说。
“这些措辞总是令人感到不愉快,”胡许说。“落伍的东西,就像其他大部分的法
律用语。但是意义十分明显。”
“这表示你们犯了错误。”里奥说。
“是的,”胡许干脆地承认。“我们犯了错误。”过了一分钟,他接着又说,“当
然,没有卡尔格瑞博士的证词,真的是无可避免的。”
里奥冷冷地说:
“我儿子告诉过你们,当你们逮捕他的时候,说他那天晚上搭过别人的便车。”
“噢,是的,他是告诉过我们。而我们确实尽过力查证——但是我们找不到任何印
证。我十分了解,阿吉尔先生,你们对这整个的事情一定感到非常痛恨。我不是在告罪
道歉。我们警察官员要做的事是搜集证据。证据送到检察官那里由他决定案子成不成立,
就这个案子来说他的决定是成立。如果可能的话,我要求你们不要再存有任何怨恨的心
理,只要再把当时的事实和时间地点说一遍。”
胡许督察长转过头去看她。
“可能那样——也可能不是,”他温和地说。“你会惊讶我们确实找到我们要找的
人的次数——有时候是在好几月以后,是耐心的功劳——耐心,还有决不罢休。”
海斯特转过头去,而关妲好像受到一阵冷风一般地迅速颤抖了一下。她活跃的想象
力感觉出这番平静的话语背面隐藏的威胁。
“现在拜托你们了,”胡许说。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里奥。
“我们从你开始,阿吉尔先生。”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一定有我原先的供词吧?现在要我说或许就没那么精确了。
确切的时间是容易忘记的。”
“噢,这我们了解。但是总是有一些小事可能出现的机会,当时疏忽了的事。”
“不是更有可能,”菲利普问道,“过了这么些年回过头再看,可能比较看清一些
事情的轻重吗?”
“有可能,是的。”胡许颇感兴趣地转过头去看着菲利普说。
“聪明的家伙,”他心想。“不知道他对这件事是否有他自己的想法……”
“现在,阿吉尔先生,麻烦你再说一遍当时的情形。你们当时正在喝午茶?”
“是的。茶点像往常一样五点就准备好在餐厅里,我们全都在那里,除了杜兰特先
生和太太。杜兰特太太把她自己和她先生的茶点端上楼到他们自己的起居室里去。”
“我那时比现在更像个跛子,”菲利普说。“我当时刚刚出院。”
“的确。”胡许转回头面向里奥。“你们全都……在……”
“我太太和我、我女儿海斯特、弗恩小姐还有林斯楚小姐。”
“后来呢?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就好了。”
“喝过茶后我就跟弗恩小姐回到书房这里来。我们在工作,修订我有关中世纪经济
的一本书其中一章。我太太到她的起居室兼办公室里去,是在一楼。如同你所知道的,
她是个大忙人。她正在查看一些打算向这里的议会提出的为儿童建立游乐场的新计划。”
“你有没有听见你儿子杰克进门的声音?”
“没有。也就是说,我并不知道是他。我是听见了,我们两个都听见了前门的门铃
声。我们并不知道是谁。”
“你当时以为是谁,阿吉尔先生?”
里奥微微显出觉得好笑的样子。
“我当时正在十五世纪里,不是二十世纪。我根本就没去想。可能是任何人。我太
太还有林斯楚小姐还有海斯特,可能还有一个白天来的帮手全都在楼下。没有人,”里
奥简单明了地说,“曾经指望过我去开前门。”
“然后呢?”
“没有了。直到我太太过了好久以后过来。”
“有多久?”
里奥皱起眉头。
“现在我真的说不上来了。我当时一定告诉过你估计的时间。半个小时——不,多
一点——或许四十五分钟。”
“我们就在五点半过后喝下午茶,”关妲说。“我想大约是差二十分钟七点阿吉尔
太太进书房里来。”
“那么她说些什么?”
里奥叹了一口气。他不愉快地开口。
“我们这一切说过太多次了。她说杰克来找过她,他有了麻烦,他粗暴无礼,向她
要钱而且说除非他马上有钱,否则就得去坐牢。说她拒绝给他一毛钱。她担心她那样做
究竟是对是错。”
“阿吉尔先生,请让我问个问题。当那孩子要钱的时候,为什么你太太不来找你?
为什么只是事后才告诉你?这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不奇怪。”
“在我看来,她应该来找你才是自然的事。你们之间不是——不合吧?”
“噢不。只是我太太习惯自己单独处理全部日常事务。她经常事先跟我商量,问问
我的想法而她通常事后才跟我讨论一下她的决定。就这件事来说,她和我已经非常认真
地一起讨论过有关杰克的事——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对这孩子的处理我们一直特别不幸。
她几次付出非常可观的数目来保护他免受他自己行为的苦果。我们已经决定如果再有下
一次,最好是让杰克去受受痛苦的教训。”
“但是,她还是不安?”
“是的。她是不安。如果他不要那样粗暴、那样威胁,我想她可能会心软再帮他一
次,但是他的那种态度只有让她更坚决。”
“那时候杰克已经走了吗?”
“噢,是的。”
“是你自己知道的,或是阿吉尔太太告诉你的?”
“她告诉我的。她说他已经走了,发誓、威胁说会再回来,而且他说她到时候最好
为他准备一些现金。”
“想到那孩子要再回来你有没有——这点很重要——有没有感到警惕?”
“当然没有。我们十分习惯,我只能说是杰克的虚张声势。”
“你从没想过他会回来攻击她。”
“没有。我当时就这样告诉过你们了。我当时吓得目瞪口呆。”
“看来你完全对,”胡许温和地说。“攻击她的人不是他。
阿吉尔太太离开你——确切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我倒确实记得。我们经常想到这一点。就在快七点之前——大约差七分钟。”
胡许转向关妲·弗恩。
“你确认?”
“是的。”
“而且谈话内容就如阿吉尔先生刚才所说的?你无法补充?他没忘掉什么?”
“我并没听见全部谈话。在阿吉尔太太告诉我们关于杰克要钱的事后我想我最好还
是走开,以免他们在我面前尴尬不方便谈,我走进那里”——她指向书房后头的一扇门
——
“到我打字的那个小房间里去。当我听见阿吉尔太太离开时我才回来。”
“而那是差七分钟七点的时候?”
“就在差五分钟七点之前,是的。”
“后来呢,弗恩小姐?”
“我问阿吉尔先生想不想继续工作,但是他说他的思路被打断了。我问说还有没有
什么我能做的,但是他说没有了。
所以我就清理好我的东西走了。”
“时间?”
“七点过五分。”
“你下楼从前门出去?”
“是的。”
“阿吉尔太太的起居室就在前门一进来的左手边?”
“是的。”
“门开着。
“没关上——差不多开着一尺。”
“你没进去或是跟她说晚安?”
“没有。”
“通常你有吗?”
“没有。就为了跟她说晚安而打扰到她在做的事那我就太傻了。”
“如果你进去——你可能就已经发现她的尸体躺在那里了。”
关妲耸耸肩。
“我想大概是吧……但是我想——我的意思是说当时我们全都以为她是后来才被杀
的。杰克几乎不可能——”
她停了下来。
“你仍然在杰克杀了她的线上想。但是现在不是了。因此那时候她可能已经在那里,
死了?”
“我想大概——是的。”
“你出门然后直接回家?”
“是的,我进门时我的女房东跟我说过话。”
“不错。而你在路上没遇见任何人——在房子附近?”
“我想是没有……没有。”关妲皱起眉头。“现在我不太记得了……那时候又冷又
黑而且这条路是条死巷子;我不认为在我走到‘红狮’前遇见过任何人。有几个人在那
附近。”
“有没有车子从你旁边经过?”
关妲显得吃惊。
“噢,有,我确实记得有部车子。贱脏了我的裙子。我回到家时得把污泥洗掉。”
“什么样的车子?”
“我不记得,我没注意。就在我们这条路的入口从我身边经过。可能是要到路上任
何一幢房子去。”
胡许转回去面向里奥。
“你说你太太离开这里以后过段时间你听见门铃声?”
“呃——我想我是听见。我不完全确定。”
“那是什么时间?”
“我不知道。我没看。”
“你不认为那可能是你儿子杰克回来了?”
“我并没去想。我——又在工作了。”
“再问一点,阿吉尔先生。你当时知不知道你儿子已经结婚?”
“完全不知道。”
“他母亲也不知道?你不认为她知道了但是没告诉过你?”
“我完全确信她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知道她会马上来告诉我。当第二天他太太出
现时对我来说是最大的震惊。我几乎无法相信,当林斯楚小姐进这房间里来说‘楼下有
个年轻女人——一个女孩——说她是杰克的太太。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当时非常烦乱,
不是吗,克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