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那位老伯来了之后只让柴宏做了最后一次练习,就没再教他而是和他聊了一会儿天,说着说着突然亮刀出来嗖的掷了出去,只听得呯的一声,那把刀不偏不倚的正钉在房间角落里摆着的那具塑料模特的眼睛上,刀尾因力道很大还在不停颤动。
“师傅,你也太厉害了!教教我吧。”柴宏为老伯露的这一手所折服。
“不!我不能教你这个,”老伯定定的瞅着柴宏,眼神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因为这个几乎用不上而且也不合乎我们这行的规矩,你记住,只有刀在我们手里,局势才可以被控制,才能完成任务,刀就是我们的生命,刀只可以有两个用途,一是用来杀人,二是失败的时候用来自杀,你绝对不可以被人生擒,更不可能象拍电影一样把它飞出去,你明白没?”见柴宏点头,老伯接着说下去:
“阿亮,你是我这辈子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我这段时间教你的都是我一生的经验,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你要时刻牢记不能有半点疏忽,我们这种人是失败不起的,失败了就得把你学的那些手法对自己用,当场自杀!懂没懂?!”说到最后老伯已经有点声色俱厉了。
“师傅,我全记住了!”柴宏也被老伯的气势给震住了,不由得毕恭毕敬的郑重答应道,老伯见状明显缓和了语气,几乎是柔声说了句,“反正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就告诉你吧,我叫阿宏,我是出生在马来西亚的华人,咱们到此为止,你自己小心吧。”
听得师傅的临别赠言和他对自己的信任,柴宏也有些动了感情,只是师傅没再理他转身离开,就象平时那样悄无声息颤微迟缓。
忠叔紧接着就找上门来,开口就和他说起了粤语,柴宏稍有结巴但应对还算自如,忠叔当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告诉他培训已经结束,随时做好准备等着接任务吧。
1996年1月里的某一天,已经可以和菜市场卖菜大婶流利讲价倾碣(广东话聊天)的“陈家亮”终于迎来了他到澳门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把他紧张得够呛,不过去了才知道这不是个刺杀任务,而是被派到当地的一所房子里干坐着,在一帮当地的小流氓陪同下喝茶看电视,坐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告知你可以回去了,然后没几天他就被叫到联合公司领了他第一笔花红,三千块港币。后来又出了几次类似的任务“陈家亮”才明白自己只是作为保单或者说是作为人质被暂时扣留。原来有的黑社会集团之间的大宗交易因害怕黑吃黑或其他风险,往往会找出名的杀手集团出面进行担保,交一笔钱作为担保费,再扣留杀手集团的一名人质等待顺利交易完成才放出来,一旦出现黑吃黑,那得利金主就将面临对方和杀手集团的双重追杀,后者尤其可怕,而那时“保单”就会被一直扣留直到追回损失为止,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柴宏知道内情后倒也干得心安理得,有时遇到好客的大佬甚至还会安排他去嫖妓看脱衣舞表演之类的,只要把握住不对外人随便乱说就一切太平了。
从此柴宏在澳门的生活才算步入正轨,他有时间还会练习刀法,跟着电视说粤语,没事的时候还会跑到离住所不远的回力赌场玩玩老虎机,每次也不多玩,换几百块钱的硬币输光了就走,或者去八百伴逛逛,偶尔还自己出去嫖,总之日子过得相当平淡;之前令他有点紧张但更多是期待的刺杀任务一直没有出现,时间一长他也放松了下来,可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做保单这样稀里糊涂混下去的时候,一切终于还是来临了。
柴宏永远也忘不掉他第一次杀人的情景!那是九六年盛夏时节,他提前两天乘船赶到了香港,入住油麻地一家酒店,接连两天早晨他都在公司安排的一个当地人陪同下去了一间茶楼里喝早茶,同伙远远的把目标指给柴宏看,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人,每天同一时间都会和家人一起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喝茶聊天。
所有的过程都是事前计划好的,当那个胖子买完单准备下楼离开茶楼的一刹那,柴宏跟了上去快速的出刀从后背扎进去,一击中的非常成功,刀子正好顺着两根肋间的缝隙穿过,准确的刺中胖子心脏部位,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阻滞,胖子只是啊的轻叫一声就失足向前倒去趴到了走在前面他家人的身上,下手的一刹那柴宏紧张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拿刀扎人,但取人性命的感觉毕竟非同小可,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响变得全身发木头皮发麻,身体也感觉不那么灵光了。
好在平时宏伯对他的教导和自己勤奋练习此时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刀杀人,然后快速收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趁乱下楼离开现场,始终他都没有去看那胖子被扎后的表情,他的脑子里宏伯以前说过的话带着回声来回激荡着。
“阿亮,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看死人最后的表情!要不然时间久了你会做恶梦的,只要练出来你就该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不出刀则已,一出必杀……”
但回到澳门的当晚,柴宏还是做了恶梦,依然梦见自己被那双眼睛追逐,自己拿着刀一边跑一边回刺着却怎么都刺不中……
等第二天上午忠叔敲门进来时,看到了柴宏双眼通红、面如死灰的一张脸,那张脸犹如墙角那具早已残破的塑料模特的脸一样散发着塑料的光泽和质感,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
第一次总是最难忘的,总有……,但时间会抹杀一切新鲜和刺激,使人变得习以为常变得波澜不惊直到变得麻木不仁。我们再次回到1997年的澳门,去审视那时的柴宏,就会发现在多次出刀后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陈家亮”之生活,而且他也可以不再做恶梦了,他遇到了那个令他不再做梦的女人。
“虎子!过来抱我上去,我够不着,”张小咪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举着刚洗好的床单站在阳台冲在屋里看电视的柴宏喊道,她身上只穿了件柴宏的大T恤,很色情的光着雪白肥嫩的大腿,这已是她第三次留宿在这里了,
“干鸡吧啥呀,够不着你不会拿个小板凳站上去啊?”柴宏不耐烦的回了句,没有起身的意思,
“看你那宝气(注:湖南骂人粗口)样吧,赶紧过来呀,喂!娘个麻皮你听见没?”
“啥叫娘个麻皮?”柴宏对她突然冒出的这句湖南话来了点兴致,
“娘了麻皮用你们河南东北哈尔滨话说就是你妈个X!哈哈哈哈。”
“你妈个X!”柴宏立刻起身回了句,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
“虎子,要不我以后不出台了,干脆搬你这来给你当堂客算啦”躺在床上张小眯把柴宏的脑袋搂在丰软的乳房前,一边数着柴宏瘦骨嶙峋的前排骨一边唠叨着,
“啥叫堂客?”
“就是当你老婆!”
“为啥呀?”
“看你好啊,看你长得帅呀!看你床上浪啊!就看上你啦,怎么样吧!”
“真的?”
“真的!”
……
第二十章
骆蔚回来的那天上午,细雨绵绵,阴沉沉,整个世界的基调都特别灰暗,仿佛阿拉伯传说中那面戮伤希望的铜镜,看不到任何苟延惨喘的理由,甚至那一点细若游丝的光亮,也一并偃旗息鼓,永远的暗淡下来。
“妈,小李来找过我吧,他知道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一进家门刚放下行李,骆蔚就急不可待的问妈妈,
“他没来,”关姨说着走到错愕的女儿跟前,慈爱的扶着骆蔚的肩膀不无怜惜的说:“圆圆,你先歇一歇,完事妈妈跟你说。”
“咋了?”骆蔚疑惑的望着举止怪异的妈妈问道。
“这几天小李没来,不过妈妈却听到了不好的传言,说老赵家的姑娘刚处了一个研究生对象,很快要和他一起去日本留学,而且在小区里妈妈亲眼见到赵梅和小李挎着胳膊一起走……”
“这……这不可能!”
关姨还要说点什么,骆蔚早已冲出了门口。
骆蔚在细雨中奔跑,匆忙之下没带任何雨具,任凭清凉的雨丝打湿发梢打湿衣襟,也淋醒了她之前的慌乱激动,妈妈肯定是在骗我,我为什么要相信她呢?想到这她不由得调匀了呼吸、放缓了脚步,恢复了常态慢慢向前走去,从心底往外冒出的凉意,驱使她向着某个方向前行,那里一定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等着她。
中午时分,当她快走到离李玉庚宿舍楼门口时停下脚步,远远的透过朦胧细雨她看见了一顶桔红底细葵花晴雨伞在向这边移动,她认得那是赵梅的伞,正是一个月前自己陪赵梅去商业大厦买的;伞越走越近,整个世界在朦胧中瞬间凝结定格,雨丝凝结,骆蔚也跟着凝结成一尊呆僵的雕像,伞下正是相拥而行的赵梅和李玉庚!
伞下的人停下来,李玉庚眼镜片泛起的白光扫了过来,骆蔚见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伞下两人示威式的拥吻在一起……
象一朵花儿,顷刻间被滚滚浊流淹没,都来不及慢慢凋零就荡然无存,骆蔚历时两年之久的初恋终于就此终结,死于1997年夏天一个阴雨绵绵的正午!除了那具泥塑木雕般呆立的空壳,有的只是易水寒中销魂的冷峻,和糜躯的悲情,这段感情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刻骆蔚有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已停顿,隔了好久好久,直到雨伞消失在楼道里,她才慢慢醒悟过来,随即掩面而泣,泪水滂沱,穿过指缝和着雨滴撒落大地,分不清哪滴是雨?哪滴是泪?不!应该说撒满大地都是泪!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难道不也在哭泣?这丝丝雨滴不正是目睹一切的苍天之眼流出的伤心眼泪吗?!
骆蔚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漫无目的,回家?不,那里也许温暖但从不是自己想要的,回学校?去找朋友?也不要!正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又一次横刀夺爱,这世界还可以信任谁呢?那失爱的悲伤,背弃的愤懑,剜心的剧痛,以及遭遇重大打击后的绝望茫然交织在一起,象一整座冰山一般重重压了过来,让她无法承受又无法逃避,甚至无法呼吸!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市图书馆,或许这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吧,她湿露露的进了阅览室,柜台里的阿姨没看出她哭过以为只是被雨淋到,忙递过一条毛巾和一件蓝工装,
“瞅这孩子,下雨也不带把伞……”
骆蔚报以凄惨的微笑,那种笑容早已植根于她的体内形成条件反射,因为她是乖乖的骆蔚,即使受了莫大的委屈被人抛弃,也要保持足够的克制与礼貌。
她再次回到了曾与她的玉米相识相知的那个角落,法国文学区,嗅着熟悉的气息,重新抽出那本《绿色国王》,
“矮如果挨泥(我如果爱你)--
就唔象拌圆给凌霄发(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加妮给高枝得色喔私咖(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矮如果挨泥--
就唔学知情给刁儿(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围柳阴宠复单调给锅趣(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江西口音的诗朗诵瞬间在耳畔响起,一切宛如昨天,历历在目。她头旋目玄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眼泪又流了出来。
为什么几天前还誓言相许说永不分离,到现在却移情变心?为什么自己为爱全情付出却要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为什么玉米抛弃自己连一个理由一个解释都没有甚至连几天都等不到?为什么赵梅总说友谊可贵却……
整个下午她都坐在原地发楞,心里纵使有千般疑问,也唯有一个人躲在这里默默承受,不管有多么的难过多么的无助!她知道所有的疑问都将没有答案不了而之,谁让自己是逆来顺受、懦弱老实的骆蔚呢!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花满枝丫的昨日,又要,
错过今朝,
今朝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余生将成陌路,一去千里
在暮霭里向你深深俯首请
为我珍重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最后终必终必成空
骆蔚又想起了那首《送别》,忍不住小声念了出来,读到最后那句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不由得痴了……
回到家骆蔚茶饭不思,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任凭爸爸敲门或在门外软语相劝也不理不睬,妈妈这时似乎特别理解她,竟然一次都没有过来啰嗦过。骆蔚把所有的日记和写给自己的信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仔细读着,回味所有过去,时而无声的啜泣,时而会心微笑,读完她再将它撕掉。她不紧不慢,认真至极的撕着,看着它由大变小直到完全成了碎片,她“送别”了往事,也送别了所有曾经的期盼——他们说,世间种种终必成空。
渐渐的,她喜欢上这种机械而又富有挑战性的撕纸运动,看着那一张张纸页变成一堆五彩斑斓的碎片,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慰,让她感觉好受了一点。
第二天,妈妈进屋来告诉她,有个好消息,工作安排已经定下来,进电业局,九月中旬上班。骆蔚低头不语仿佛没听见一样,关姨见状也只是慈爱的摸了下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三天早上,骆蔚还没从房间里出来,可今天是你的毕业典礼啊?爸爸送早餐进来时小声说了句,骆蔚听到后身子动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如何怎么去面对那些同学如何去面对赵梅时,更觉沮丧了,干脆躺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几个小时后,替女儿参加典礼的关姨回来了,一进屋就大声嚷着,
“圆圆呀,乖孩子,快起来,你看谁来看你来了。”房门推开,张丽香露了个脑袋,怯声声打了个招呼,嗨……
骆蔚那时还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萎在床上,见到张丽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苦笑着点了点头。张丽香进屋后冲门外的关姨摆了摆手就把房门关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以一种极罕见的温柔表情问骆蔚
“好点没?”
骆蔚没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赵梅这个丫挺的真不是东西!这几天你没来,咱们屋所有人天天给她开批斗会,我当时就告诉她,以后别说认识我们,我们就当没她这个人了,最后把她训得也不敢回寝室了,这丫的……”
听到赵梅的名字骆蔚一下子僵住了,面无表情连头都不点了。
“咱们这些姐妹都很奇怪,这才几天的工夫就闹得这么大,还谁都不知道咋回事儿,光听赵梅自己在那辩解说是你先不要老玉米,他们俩同病相怜才搅和到一快的,她这么说打死我都不信!你……到底是咋回事儿?能跟我说说不?”
我哪知道咋回事儿呀!骆蔚在心里高声喊道,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把头垂得更低了。
“唉……算啦,现在说啥都已经晚了,木已成舟,听说赵梅就等着过今天,一毕业就去和老玉米领结婚证,这对狗男女!你……没事儿吧?想开点吧骆骆,你得这么想,既然那老玉米跟墙头草似的说变就变,这么无情无义!你又何苦为这样的臭男人伤心呢?这种男人要靠得住,那老母猪都会上树!再说了八条腿儿的桌子找不着,这三条腿儿的男人还不要多少有多少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骆骆求你别这样,为个男人值得吗?你要真难过就到我这来好好哭一场,“说着张丽香张开了双臂把骆蔚抱了过来。
又说了半天骆蔚还是无动于衷,张丽香显得有些恼火,就